没有坐多久,林萧便借故到了院子里,今晚没有月亮,寒风兮兮,黑沉沉的天空被阴云遮蔽,想来这几天还会下雨,或者是燕京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北国初雪,不知道到时候的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精致,应该很美吧。
坐在一张石凳上,林萧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并没有随身带盒烟的习惯,最后一次抽烟还是项烨给的,不知道那家伙一个人在家记不记得淋一下菜地,无端地冒出这么一个有点搞笑的念头,他自己都笑了。
“在想什么?”刘诗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昏暝的灯光中,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一个朋友。”林萧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他知道她来是有事跟他说。
刘诗涵笑笑,慢慢地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看着上方黑沉的天空,看着在城市的灯火映照下缓缓移动的阴云,说道:“应该快要下雪了。”
前言不搭后话让林萧一愣,这样的情形有些怪异,他还是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前还要做什么铺垫,不过这时候她不说,那他也不介意陪她绕下弯。
“所以你不应该坐在这里,而是在里面,当然如果你还想再病一次的话……”林萧摸了摸旁边青石桌的边缘,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一些。
刘诗涵呵出一口白气,看着白气一点点消失无形,低下头转眼看向他:“你应该和你那位朋友感情很好。”
“有三两个可以交心的便可知足,你不也这样认为吗?”林萧食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便收回了手,此刻他大概猜出了几分她此来的目的。
“所以我很珍惜,而且不只是朋友,还有我的亲人。”刘诗涵低着头,低声说道。
林萧也吐了一口白气,突然觉得这样的交谈实在别扭,很不自在,所以决定不再绕弯子,坦言道:“我们还是换个方式说话比较好,这样你不觉得累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觉得你跟苏玥可以成为朋友,为什么要躲到外面来?”刘诗涵脸上终于又挂回了笑容,就知道他会先忍不住。
“这里清静。”
“你还是习惯隐瞒。”
“你是代他们来说情,让我帮苏玥治病的?你们为什么认为我能治好?”林萧猜得果然没错,她的确是为了这事来的,从刚才苏宏山以及苏玥父母的神情中就已经有所察觉,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热情,即便他们是刘诗涵的亲人,也不应该这么刻意接近讨好,带着目的的意味太明显了。
刘诗涵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把我治好了。”
“按你的逻辑,是不是所有的病我都可以治了?你不觉得很草率吗?”林萧不以为然地笑了,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这句话的确挺可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我对你有信心,只要你愿意去做。”刘诗涵不以为忤,也不在意他的嘲讽,甚至不惜将与他刚建立起来的亲近关系,疏远一些。
林萧不喜欢被强求,而且还是以求情的语气去强求,是,他是与刘诗涵交好,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在让他去做某件他不愿意去做的事上加之彼此的感情。所以他有点生气,语气也重了些:
“我都没信心的事情,你凭什么对我有信心?你真以为神经坏死是那么好治的?”
“你已经知道了?”刘诗涵哑然,脸上的笑容更盛,没想到他已经看出来,苏玥就是双腿神经坏死,现行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办法解决这种病症,所以她才瘫痪了那么多年,花多少钱都没办法医治。
林萧默然,在医院他看到苏玥双腿并没有萎缩,先天性的也不可能,便得出了这样的判断,而且他想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了,其他的病因都还可以治好。
刘诗涵见他不言不语,好像已经不愿意再谈下去,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不见,神情低落了地低声说道:“求你,好么?”
…………
“小表哥,表姐干嘛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我还想找她说说话呢。”苏瑾放下手里的游戏手柄,回头向大门外张望,微微嘟着嘴问着旁边的刘宸枫。
“我哪知道。”刘宸枫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屏幕,大人的谈话没他们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有参与进去,说完摆摆手着急道:“别看了别看了,快打,你都快死了。”
苏瑾瘪瘪嘴,丢下手柄朝他哼了声,还不甘心,一把抢过他的手柄乱按几下后丢到一边,老气横秋地教训道:“玩玩玩,就知道玩游戏,都这么大的人了,成熟点好不?”
刘宸枫张大了嘴,双手还是握着游戏手柄的姿势,不敢相信表妹刚才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太有深度了,跟刚玩游戏时那股不亦乐乎的劲反差是那么巨大,仿佛年龄也随着涨了十来岁一样,心里不由感慨得想哭:表妹,终于长大了吗?
“表妹,你是不是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一下子就知书达理了?怎么我之前就没发现呢?”刘宸枫调哈哈一笑,调侃道。
“敢调侃我,去死。”苏瑾说完一阵乱踢,稍微解气之后气呼呼地坐下来,认真道:“表哥,那个林萧真的能治好我姐的腿吗?”
一提到他偶像,刘宸枫立马收了防御“无影腿”的姿势,底气十足地说道:“这还用说?”
“可是我怎么感觉他好像都不爱理我们,你说是不是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不理他他才不理我们的?他要是不帮姐姐治……表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是不是要跟他道歉啊?……表哥!”苏瑾喃喃地说了一串话,回过头看见他又想伸手去摸手柄,气恼地抢过手柄丢到地上,站起来双手叉腰地教训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哼,懒得理你了,我出去找他去。”
苏瑾说完不再理他,绕过过两人,远远地跟大人们说了声到院子里找表姐,便噔噔噔地小跑着出去了。
“河河啊,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惹到表妹了?”刘宸枫挠着脑袋困惑地问向旁边的男孩,苦笑不已。
男孩姓黄,单名一个河,小时候长辈们给取了“河河”这个小名,黄河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撇嘴道:“话倒是没说错,我猜肯定是刚才你赢得太狠了,所以表妹才借故发飙的,明白不?”
“嗯——有点道理。”刘宸枫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像是想起表妹刚才说的话:“表妹刚才说什么?要给林哥道歉?她是不是这么说的?”
“好像是……”黄河也是想了一会儿才应道。
“我靠,还真去了啊?”刘宸枫说完一溜儿从地毯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道:“不行,我得去看看,照表妹那火爆性格,碰上我高冷的林哥,准擦出火星子来。”
刘宸枫说完不等黄河说话,急匆匆地朝外面走去,同样跟他们说了声到院子转转。
林萧皱着眉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刘诗涵,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生气,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跟他说话,让他十分地不适应,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她像刚才那样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慢慢说出她想说的,而不是像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一定要这样吗?”林萧沉声问道。
很久,刘诗涵颔首,声音低沉甚至有些伤感地开口:“请允许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林萧默然,刘诗涵仰头看着漫无星光的夜空,缓缓开口说道:“六年前,郁金香中学有一个女孩,她很开朗很善良,也很懂事,她生长在一个大富之家,原本可以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衣食无忧,万众瞩目,但他却拒绝了家里给她安排的一切安排,也没有在学校里显露过哪怕任何一点不凡的家室,她说她不想跟其他的同学不一样,每天坚持坐着公车上下学,风雨不辍。”
“那天是一个雨天,雨很大,做值日的她晚了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家,不过幸好她有带雨伞的习惯,在往公交站的路上有一个斜坡,那是她每天必经的路,她跟往常一样徒步走着去坐车,路上看见一个老伯冒着雨踩着一辆三轮车上坡,车上拉着收摊回来的东西,很重,所以一直上不去,还可能往下滑,女孩看到后上去帮忙推,伞也丢在了路边,冒着雨。女孩力气小,最后老伯坚持不住车还是往后退了,女孩及时地避到一旁,三轮车没有撞到她,却在坡底的地方翻了,女孩跑过去,发现老伯摔在地上不醒人事,她又捡回雨伞挡在老伯身上,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却发现手机已经打不开,她想回学校找人帮忙。”
说到这时,刘诗涵的神色迅速地暗淡下来,顿了下幽幽说道:“但是,她刚走过马路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车给撞了,被卷进了车轮下,腰部被碾了两次……最后,医院把她的抢命救了回来,但她的双腿……却再也无法复原,对于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来说,这几乎等于剥夺了她生命里所有的色彩,她很多次想结束已经灰暗的一生。”
“三年里,她的家人心痛之余不断地鼓励她,陪着她渐渐地……走出了那道深渊,她变得更加懂事,可是却变得沉默了很多,也没有再笑过。有一次她……问了另一个女孩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给家里,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你们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刘诗涵说道最后,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滑落,朦胧的双眼转过来无助地看着林萧,此时感同身受一样的她,化作眼泪的悲伤,止不住,化不开,更忘不了。
那些年,她一直陪伴在苏玥身边,陪着她走过、哭过、期待过也失望过,这份苦痛也早已经浸染了她的身心,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