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被带去的地方是一个花厅,坐北朝南,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前院,主屋四扇双合雕花屏门,上空下实,褐色的熨漆已有些暗淡。
此时屏门中开,入眼便是厅堂之中的那张圆形餐桌,桌上杯盘齐备,中央一个边炉正蒸腾着热气,底下撑的炉子正冒着红光,显然已经准备了多时,值此寒冬,火锅是当下最应时的进餐方式。
“哇,居然准备火锅,妈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吃火锅呀。”晏若溪看到餐桌上的锅子,忍不住惊喜道,说完已经当先跑了进去。
沐瑶无奈地望着女儿,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又回头向林萧看去,苦笑道:“莎莎这性子,真不知道是像我还是像她爸。”
“无忧无虑固然最好。”林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沐瑶笑着没有作答,而是伸手虚引,道了声“请”。
林萧点了点头,也没有有多余地客套,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厅里。
桌边,晏若溪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了张圆凳坐下,又朝妈妈和林萧招手催促:“妈,林萧,你们快点嘛。”
林萧看着满桌的生鲜食材以及那锅热腾腾的汤底,不见隆重宴客的珍馐,反倒更倾向于寻常家宴,觉得很舒服自然,如果正桌都是五星级饭店里的那种美味佳肴,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沐瑶觉察到林萧眼中的那抹欣然,心道果然如女儿所说的那样,林萧并不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酸腐之人,起先她还想备一桌丰盛的宴客菜肴,要不是自己顺嘴在女儿面前提了一句,怕是反倒令林萧不喜。
三人各自落座后,晏若溪刚要招呼动筷子时,一下子想起好像还少了些什么,于是疑惑地问向老妈:“妈,外公呢,他不来吃饭吗?”
“你外公一早就出门了,估计要到晚些才能回来。”沐瑶回答。
“哦。”晏若溪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瞟了眼端坐不动的林萧,又小声嘀咕起来:“还说要见他外孙女的救命恩人呢,倒好,自己跑没影了,太没形象了吧。”
“莎莎,不许这么说外公。”沐瑶不轻不重地训斥一句,他坐在隔壁,自然听得清楚。
“好啦,不说就不说。”晏若溪嘟了嘟嘴,显然对母亲的训斥不甚在意。
林萧在一旁听着好奇,晏若溪今天已经了念叨好几回,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神神秘秘的“外公”是谁,忍不住插嘴问道:“夫人,若溪是外公是哪位?”
沐瑶正往锅里添着食材,听他一问停止了动作,朝他笑着说道:“呵呵,一个退休老干部而已,晚些时候你就能见着他了。”
林萧无语,退休老干部这个界定实在有些避重就轻了,虽然不是很了解这地方,可是甫一进门,他就觉察到了不同之处,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不少警哨暗卫,要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外公”没有身居高位,他说什么也不信。
既然母女俩都卖关子,林萧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下去,该见到的时候自会见到,他没必要着这个急。
沐瑶看出林萧仍有疑惑,心中也觉得有趣,要不是父亲特意嘱咐过,在没见面之前,对他的身份不能透露半分,自己请人家过来,人来了又避而不见,真不知道他老人家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不说这些,来,想吃什么自己添,当作自己家就行,别客气。”
沐瑶给女儿夹了块刚烫好的牛肉片放进碗里,笑着招呼林萧动筷子。
林萧笑了笑以示回应,也提起了筷子。
……
湖心小岛上,临水之畔有着一座小亭子,此时冻结的湖面上刮着微风,吹动的亭檐之下的灯笼摇摆不定,亭中石桌旁,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一席整洁的中山装,在他旁边摆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显然是取暖用的。
此刻,老人手里正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阅读着,似乎并不为四周的天寒地冻所扰。
不久之后,亭子外走来一个长衫老者,步伐矫健,身姿挺拔毫不见老态,老者走入亭中,微微一笑很是自然地坐于中山装老人相邻的位置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东海与林萧有过一番交手的濮阳政。
“他来了。”濮阳政笑着道。
“感觉怎么样。”老人轻笑着合上书本,感兴趣地问道。
“你是指当初的评价,还是如今看到的?”濮阳政一捋胡须,对答之间很是轻松。
中山装老人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了然于胸,望向湖面的目光笑意更浓:“峣禹对他的评价颇高,说郓城山庄几十年以来,从未得过如此天资的人,如此看来应该是不错的了。”
濮阳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面湖岸之上,隐隐可见一幢古旧的门楼,欣然一笑道:“岂止是不错,恐怕当得起百年难遇了吧,此子以如此年纪,便已有了不下于我的境界,遍寻华夏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呀,着实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汗颜得紧。”
不知为何,老人笑容却渐渐收敛起来,稍显混浊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轻叹道:“听说秦楚已经追查到暮色的一处据点,已在部署拔除的关头,可当真?”
“确实如此,炎龙半数之众已于近日分别遣往,应该很快就有所行动了。”濮阳政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数百条人命,数百亿的钱财,那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真当我华夏随意可欺吗?”语气虽轻,咳老人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气。
“尚未可知啊,这个组织兴起时日不久,一向对我华夏秋毫无犯,如今一改往日作风,实在令人琢磨不透。”濮阳政叹了口气,心中同样疑惑得很。
老人久久不语,盯着湖面似有些出神,直到旁边火盆中燃烧的金炭“噼啪”作响时,他才重重一叹道:“逆龙之祸后,华夏太平了二十余载,如今又有宵小之辈来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唯恐祸事将起啊。”
濮阳政神色一肃,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惊恐之意,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让华夏几近颠覆之乱,血祸临头的情形如今仍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不至于吧,不是已经……”濮阳政艰难地说了半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祸事非我等所愿,可教训须铭记在心,未雨绸缪罢了。”老人复又一声叹息,嘴唇甚至有些不自主地颤动,亲身经历过的人,谁都不愿想起那一年的滔天风波。
老人没有继续往下说,转头看向濮阳政,郑重地问道:“刘卿邺失踪一月有余,可查到他的行迹?”
“没有一点线索,不过唯一知道的是,林萧是最后见过他的人。”濮阳政语气严肃。
老人沉吟起来,心中却在思索着,如今千头万绪为何总能牵扯到这个林萧身上,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有谁在安排不成?
“林萧……”老人低声呢喃,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炎龙最近对林萧有何动作没有,是否已决定招揽于他?”
“有,巡事官李梁已经将书信送达郓城山庄,峣禹当面交给了他。”濮阳政再次露出一丝笑意,想起这事便觉得有趣得很。
“那林萧什么态度?”老人又问。
“不离。”
“呵呵,此子果然非寻常之辈,炎龙如此显赫的地位,他居然不为所动。”老人畅快一笑,先前阴郁的情绪似乎也因此一扫而空。
“不过,以炎龙心高气傲的性格,招揽不成,恐怕会对他有所刁难啊。”濮阳政凝眉,语气已经有所不悦。
“哼,炎龙居功自傲,坐大至此,也是时候有人让他们清醒清醒了,这不正是你我希望看到的吗?”老人目光稍稍一沉,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希望如此吧,不知道这林萧,与秦楚相比,谁更胜一筹。”濮阳政声音幽幽,再度看向远处是那幢门楼。
“秦楚……秦臻……”老人默默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