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接到钢城公安局刑警队的电话通知，让他明天早晨去刑警队，填写举报材料，然后由刑警队把生子的相关调查结果，正式移交给市缉毒大队立案调查。
他提前下班回家，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并转告给女儿侯悦，尽快离生子远一点，免得惹祸上身。
猴子家在古城，他坐通勤车回家。
刚走进家门，妻子愁眉不展迎出来，低声哀求说：“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发火。”
“出啥事了。”猴子在房门口，看见了女儿的旅游鞋，他很是惊讶，问道：“悦悦回来了。”
妻子点点头，几乎要落泪了。
猴子顾不得询问妻子，就要进屋去见女儿。妻子拦住他的去路说：“悦悦怀孕了。”
啥！
侯悦这会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水果，听见爸爸回来了，她毫无惧色。
猴子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坐在床上，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眠的夜晚。
猴子父女俩在不足五十平的家庭空间中，居然没见上一面，更谈不到沟通交流了。
第二天一大早，猴子坐上早班车，直接去了钢城。他等在市刑警队大门口，等来他通过关系，委托的办案人，第一句话便是：“我不举报了。”
严格意义上说，公安发现有违法犯罪现象，需要立案侦查，并根据侦查结果，按照相关法律条款，追究被调查人的法律责任。
同时，有一句从古至今都适用的道理：民不举，官不究。
猴子是通过关系，对生子进行秘密调查的，结果发现，生子很有可能触犯了法律，前提是，有走私贩毒的嫌疑。
公安机关也是有明确分工的，对生子的行为，以及所要进行的调查，归缉毒队管辖。
猴子作为举报人，在没有正式立案前，便宣布取消举报，加上中间又有人情关系这个环节，刑警队只能将此事轻轻放下。
至于他们是否能将相关材料，及时转给缉毒队，那就不是猴子该操心的事了。
猴子得知女儿已经怀上生子的孩子，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属无奈。
他走出刑警队，叫上一辆出租车，直接去综合厂找铁民。
铁民昨晚吃了鱼罐头，喝了大半瓶白酒。他一大早走进办公室，喘息中带有浓郁的鱼罐头掺杂酒糟的味道。
这是一种不良生活习惯，临睡前大吃大喝，一早醒来又不吃早餐。
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刚坐下来，听到敲门声，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猴子就不请自进了。
“来了。”铁民主动打过招呼，猴子用鼻子哼了一下。
猴子直接坐在沙发上，对铁民说：“给我沏杯茶。”
铁民笑了。
猴子没表明来意，铁民从他的举止做派中，就能看出，他是来示好的。
果然不出铁民所料，铁民把一杯茶送到猴子面前，猴子长辈派头十足说：“你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铁民很听话，乖乖坐在猴子对面。
猴子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几个来回，最后说：“我女儿的现状，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铁民木然没有反应。
他一看见猴子，就不由自主地产生戒心，谨防一个表情，一句话，被猴子抓住把柄，借此大做文章。
“我只有一个要求。”猴子少有的坦率说：“通知你的父母，马上给他们张罗结婚。”
当时结婚很讲究新媳妇的嫁妆，以及婆家给提供的家电：彩电、洗衣机、音响、电冰箱。家具还讲究多少条腿：双人床、写字台、组合柜、沙发等，条件好的，可能还要买台摩托车。
铁民按照猴子的要求，向父母禀报了，有关生子结婚所需要的物品清单。
在猴子看来，他是狮子大开口，主要就是为难周家。
他除了索要一般人家结婚时，该给孩子准备的结婚用品外，还特意强调三金不能少，就是金戒指、金项链和金手镯。之外，还要一万块彩礼钱。
这事换了其他家庭，猴子的过分要求，肯定遭到拒绝。
当时彩礼钱最多五百块，自我感觉不错的家庭，多说给新媳妇一千块钱彩礼，猴子张嘴就是一万块。
当时万元户，可是个扎耳的称呼。
周志强听了猴子的要求，张嘴便喷：“他是嫁女儿呀，还是卖闺女。”
“他把咱老两口骨头渣子卖了，也拿不出这些钱呀。”周婶儿比周志强直白，她当即作出表示说：“你告诉他，咱家娶不起他闺女。”
“钱不是你们该想的事。”铁民表明心里的担忧说：“只要生子肯跟侯悦结婚，其它事都好商量。”
生子迟迟不跟侯家确定关系，还让侯悦怀了孕，就是要替哥哥报仇。这一点不用他说，铁民早就心知肚明。
铁民不了解侯悦，不知道这女孩能受到父亲怎样的亲传，是否会沿袭下，猴子的刁钻刻薄。
不是有那句话吗，买猪不买圈，但是，买猪必须先看圈。
有这么一个混蛋父亲，养出的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这才是铁民最大的担忧。
铁民不知道猴子背后所做的工作，也没有庆幸，如果侯悦没怀孕，生子可能有牢狱之灾。
不过，有刘冬梅做标杆，铁民也减轻了很多不必要的担忧。
刘守成混蛋透顶，刘冬梅嫁到周家，虽然也沿袭了父亲的狡猾，可为人处世，料理家务，绝对是把好手。
铁民真想尽快见到侯悦的母亲，这个女人才是侯悦性格走向，以及为人处世的模版。
铁民跟父母初步达成一致，这桩婚事，完全由生子自主决定。
他回到办公室，拨通了生子的电话，兄弟俩约定，当天晚上，生子来铁民家，就他和侯悦的婚事，做最后的决定。
当晚，生子如约而来。
两人见了面，生子未曾谈及他与侯悦的婚事，先告诉铁民一个消息：刘守成生病住院了。
昨晚铁民独自一个人，在家自斟自饮，生子接到刘冬梅的电话，赶到刘守成家，把刘守成送进了医院。
要说刘冬梅办事，那也是滴水不漏。
刘守成听说铁民要跟刘冬梅离婚，他急火攻心，一头扎到炕上。
刘冬梅跑到村里小卖部，用公用电话通知生子，快开车来帮忙，还着重提醒生子说：“千万别告诉你哥。”
就是傻子都能听出她的话外音，让生子马上通知铁民，前来救助老丈人。
生子也是地道的鬼子六，他从大牛那得到消息，刘冬梅跑回娘家去，要跟他哥玩冷战。
既然你不让我告诉哥，那我就不告诉，看你怎么办。
他开车把刘守成送进医院，不管刘守成病情怎样，只提出一个建议，要把周莹带回家。
“不行，孩子离不开我。”刘冬梅断然拒绝了。
孩子是刘冬梅手中的王牌，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生子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把她送回奶奶家。周婶儿肯定把孩子送幼儿园去，她负责早晚接送也就罢了。
这恰恰给王丽提供了机会。
甭管周莹是天生的基因，还是后天的兴致，她跟王丽的儿子，有一股说不出的亲热劲，刘冬梅怕孩子一旦失手，直接导致她和铁民的婚姻破败。
生子不知道刘冬梅藏了这样的小心眼儿，他心疼侄女小小年纪，受连累留在医院里遭罪。
生子好一番劝说，刘冬梅执意不肯，他赌气抬腿便走。
铁民听说刘守成发病住院了，只是轻轻“哎哟”一声，没有别的表示。
生子看了，暗中做出判断，看来哥这是铁了心，要跟刘冬梅分手了。
“莹莹说话就要上学了，不能给刘冬梅。”生子给铁民出主意，必须要回周莹的抚养监护权。
“说你的婚事，你扯哪去了。”铁民在生子面前，从来都以家长自居。他问生子说：“你打算啥时候跟侯悦结婚。”
“结个屁婚。”生子对铁民心存不满，直接表明心意说：“如果侯家能挺住，就让侯悦在娘家把孩子生出来，我认账就是了。”
“你说啥！”铁民没控制住情绪，抬手就要打生子。
你个混账东西，让人家一黄花大闺女怀孕了，还不想娶人家。
别看生子大小也是个老板，整天手拿大哥大，出门开奥迪汽车。他在哥面前，那打小落下的恐惧感，至今也没泯灭。
他躲闪一下，不满道：“我为了谁呀！”
猴子处处为难铁民，而且还损人不利己，这在小镇火车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生子作为铁民的一奶同胞，不用谁说什么，自然要站在哥哥一方。不说是替天行道，至少也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既然老天爷让侯悦来到他身边，给他提供了报复猴子的机会，他干嘛不做的淋漓尽致呀。
“你想要怎样。”铁民觉得有必要，教育生子，必须守住道德底线。
“你放心吧，这个媳妇我认定了。”生子怕再被哥误解，弄不好挨上一巴掌不值当，只好说出了心里话。
第二天一大早，铁民坐上半截美汽车，去医院探望刘守成。
他走进医院病房，看见刘冬梅异常憔悴的脸，不禁吃了一惊。
刘冬梅看见铁民，她怒火中烧，猛地推了铁民一把，铁民毫无思想准备，他“噔噔噔”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刘冬梅把铁民推搡到病房外，一声大喝：“你给我滚！”
刘守成被紧急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轻度脑溢血。
刘冬梅对这种病并不陌生，当年周志强发病住院，就是她守在病床前精心照料的。
她连夜叫来弟弟刘冬青，让刘冬青把周莹带走照顾几天。刘冬青不知道姐姐姐夫闹矛盾了，推说没时间照顾孩子，要把周莹送奶奶家去。
“你敢送，我就跟你拼命！”刘冬梅就像一个疯子，冲刘冬青瞪大了眼睛。把刘冬青吓的不敢多说话了，只能带上孩子回家去。
刘冬梅这边照顾父亲，心里惦记孩子，还要不时地猜测，铁民和王丽这会儿在干什么。
毕竟是初中还没毕业的女人，心里哪能承受住这般煎熬。她不吃不喝，作茧自缚，一宿时间，整个人都脱相了。
赶走了铁民，刘冬梅回到病房，刘守成流下泪眼，对她说：“是爸害了你。”
刘冬梅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眼泪肆意流淌下来。
铁民在办公室郁闷了一整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刘冬梅为啥要这样对他。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只能暗暗告诫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
下班时间到了。
铁民没骑自行车，他一路走到菜市场，要给自己买点吃食。
他不知不觉中，来到谢桂芝的熟食摊。谢桂芝看见他，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铁民默默地站在那，注视着谢桂芝的冷漠。
稍许，他仰天长叹，竟然看准旁边的一个台阶，一屁股坐下去，就像一个木头桩子，稳稳地待在那里。
他与谢桂芝相距不到一米的距离，谢桂芝背冲他，在忙着卖货，仿佛他不存在。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市场上的人渐渐散去了。铁民低头坐在台阶上，不觉中打起了瞌睡。
谢桂芝开始收拾家什，准备收摊回家了。
她把一个猪爪，切好的半个肘子，分装在两个塑料袋里，转身递给铁民说：“时间不早，快回家去吧。”
“我送您回家。”铁民没接熟食，起身去推售货车。
“铁民，听妈的话，今后想吃啥，尽管来这取，就是别……”谢桂芝拦在售货车前，对铁民说：“你跟小丽不可能了，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铁民只当没听见谢桂芝在说什么，他推上售货车便走。
谢桂芝跟在后面，有心再说些什么，怎奈铁民脚下生风，已经把她落下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没多远，铁民止住了脚步。
王丽站在前面，冷冷地看着铁民。
铁民一计憨笑，低声解释说：“我正好路过，顺路帮妈收摊儿。”
“谁是你妈。”王丽狠狠瞪了铁民一眼。她走过来，拨开铁民说：“咱家不缺你这个孝子贤孙，滚开！”
王丽推车便走，谢桂芝追上来，把熟食袋塞给铁民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铁民一计苦笑，目送这娘俩渐渐走远，他的视觉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