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r+D 收藏网站
完本小说网 >>都市 >>月饼盆景彩票 >>第52章 神明陈校长
冬日傍晚的翰州城冷意袭人,复丰翰林小区内,下班后的沈彦倾敏感的察觉到不同于往日的人气氛围。小区各处的憩场上多出数倍于平日的聊民人数,成群成伙的叽喳谈论着什么,甚为热闹。与这冬日的冷意有些相悖。 11号楼附近的廊亭处。以文天、大雄妈妈为首的八卦团伙簇成一撮,一改往日的阴阳怪调乱飙之风,各个表情严肃、满脸的哀叹,将热闹的氛围清除得一干二净带出阴冷。出于好奇,沈彦倾也凑到了大伙近前。 “王嫂,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沈彦倾满脸疑惑的发问。 文天妈妈神秘感十足的轻声低语到:“你还不知道呢?沈老师。” “不知道,怎么了?” “今天中午,咱们对面的小区,一名九年级的女生从楼上跳了下来。” 闻听此信,沈彦倾顿感心里一沉、胸闷难纾。好一阵缓神调整,拍了拍心口期许着生命奇迹的上演,试探的问道:“人怎么样了?” “20楼,能有什么好?当场就没了。” 沈彦倾向好的期许没有换来理想的答复,内心又一阵纠搅。 “是复丰校的学生?” “是复丰初中部的,跟秦老师家的小秋同班,陈校长目前都被停职了。” 身为“驻校心理健康辅导员”的沈彦倾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自己一直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极端方式的事件,让她痛心疾首。 去年的问卷调查,已出现了一些高等级风险警示。自己安排“心理健康课”的提议,被陈校长的独裁所无视,一节课都未能成行。她内心的呐喊在“教学楼上的励志箴言”面前显得如此的卑微和那么的苍白无力。 “沈老师,你说这成绩好的孩子怎么也如此的想不开啊?”一位初中生家长急切的问道。 “我说一个有悖于大家常识的心理学观点——‘极端的压力环境下厌学才是心理健康的正常表现,不厌学的多少都会有心理的扭曲’,这个观点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一众的家长瞬间陷入了沉默,被沈老师的非常规论断观点强行卷入了一场强烈的思想斗争,一时间分不出胜败。要不是有这次事件为辅,沈老师抛出这个观点,她的专业水准肯定会被质疑了。 “只是连续两次成绩没考好,就如此想不开,这孩子的做法未免太极端了。不为别的,她就不知道为父母想想吗?就不知道还有未来吗?真是太难以理解了。”另一位初中生家长面向沈彦倾牢骚到,等待专业的解疑。 “许是三观的格局差异造成了大家的难以理解,咱们成人的三观虽也是差强人意。但对于生命的定义会附加更多理性的因素,‘生命’的首位度较高,最珍贵的是生命;而对于一些未经世事的青少年,很容易被一些激进的励志洗脑工程所绑架。当‘学习’占有她的整个世界,‘努力’习以为常为人生,‘成绩’便是她所有的价值体现,是她人生最大的意义。 如此的三观格局中‘成绩’的首位度和珍贵程度高于了一切,这其中也包括‘生命’。她极具局限性的三观格局就像井底之蛙,只有近在咫尺的‘现在’哪有什么‘未来’。而‘未来’才是一个人的‘希望’载体,少有‘希望’的前提下又丢了最珍贵的‘咫尺’,她的全世界就塌了。而这所谓的‘最珍贵’不过是周边自私关怀所杜撰的善意谎言,放大了砝码分量,轻而易举的压过了生命本身。” “这复丰校要是没了陈校长坐阵,教学水平会不下滑啊;接下来咱们顶着高房价买的学区房会不会贬值啊;咱们得团结起来想办法保住陈校长”。一众家长们好一阵的七嘴八舌听得沈彦倾更加的心烦意乱,私下同一位初中家长打听了事主的姓名信息后回到家中。 沈家的书房里,沈彦倾在网盘中搜出一份文档。在一行带“+”号的表单中,她发现那个令人悲悯的名字赫然在列,心里又是一阵的后悔、惋惜和哀叹。 这些带“+”号的同学都是跟家长通过电话有过知会的。众家长的反应出奇的一致。首先都是礼貌性的对自己的关心表示感谢,其次就是委婉的拒绝了。从这些家长虚伪的反馈言辞中,沈彦倾能够真切的感受到电话另一端的藐视和些许的敌意——自己的介入好像是瘟神般的存在。不是送关切,而是在送疾病,是在送羞辱,是在给他们的孩子贴上“精神病”的标签。叹息之际,沈彦倾突然意识到出事学生所在班级势必会成为下一处重灾区,必须要给与高度重视了,遂开始着手准备应对课程。心里盘算着“陈校长被停职了,找谁去申请课时呢?还真不清楚。暗下决心,不管怎样后天的驻校工作日排除万难誓要完成任务”。 隔一天后的“驻校工作日”,沈彦倾刚步入教学楼楼道便发现6、7位家长拥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不知所为何事。 沈彦倾走到门口。 “各位家长是?” “您是沈老师吗?”一众家长七嘴八舌到。 沈彦倾一边开门一边答复众人。 “是的。” “我们都相互了解过了,都是一个事。您去年给我们打过电话的‘提醒我们关注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这不,当时认识不够,嘿嘿。”一位家长带有懊悔、歉意的表情替大家说道。 沈彦倾将众人请到屋内。 “各位家长,既然都是一类话题那我就一并接待了。” 说着在书柜中翻找了一份档案袋放到办公桌上。 “这是去年9月我针对初中部做的一次问卷调查档案,是通过组合式的问卷数据分析得出的这份报告。这一页带‘+’号的附表名单都是与我通过电话的,这令人痛惜的名字也在此列。” 家长们看到名单上的特殊名字后,一种对沈老师强烈的信任感油然而生,之后就是满满的后怕。 沈彦倾又取出一沓文稿分与大家。 “这是我当时针对这些‘+’号学生,给家长们总结的一份办法简约——‘五迹象、八做到、十避免’,直到现在也没人来取走一份。” 家长们又是一阵汗颜,无言以对。纷纷领取了一份简约,如获至宝般认真阅读了起来。 沈彦倾继续向大家交待到:“毕竟还都是成长阶段的孩子,可塑性强。大家严格的依照这份简约执行,他们比较柔韧的心态大多都能慢慢矫正。一会我还有上课计划,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找我。” 一众家长散去,沈彦倾自问“为什么他们的醒悟需要如此巨大的代价来换取?也许并不是醒悟,只是一种关心则乱后患得患失的急病乱投医罢了!” 沈彦倾备好精心整理的课件,准备去找副校长申请课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沈彦倾搭了句“请进”后,李助理推门走了进来。 “沈老师在呢?陈校长那边请你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陈校长?她不是被......”沈彦倾回了一个开放的疑问。 “哦,陈校长已经复职了。毕竟只是一次偶然事件,是阻挡不了民心所向的。” 沈彦倾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非常规的事件处理结果。再次向门口的李助理投去了质疑的目光,等待他的再次确定。 “临时性的复职。”李助理再次解释到。 沈彦倾的头脑中快速甄选着能够得到如此“不合常理处理结果”的种种运作手段,都不足为据。 看着满是疑惑的沈老师,李助理表情显得有些得意了。 “昨天,育才街上,上百位学生家长组成的诉求队伍成功将陈校长保了回来,那阵仗非常的壮观。最终的结果——临时性复职。” 看着李助理这不合时宜的得意表情,沈彦倾心中升起一股想踹他的冲动。她突然的明白了,陈校长是众位家长心中的神明。翰州城教育界的“传奇神话”驱使着这些信徒的虔诚,虔诚着他们的信仰遭受“不公”后的不平,为了他们心中的“大公”自然会“求”尽一切。而这以‘大公’为目的的虔诚背后何尝不是众信徒泛滥的私欲在怂恿,自知愚昧还要愚昧的愚昧,其伤害程度已不是两个愚昧相加的分量那么简单,而是足以引发自私核反应的愚昧二次方。 “现在可以吗?我整理一下资料马上就到。”沈彦倾征求李助理的意见。 “可以,我这就去告知陈校长。” 沈彦倾整理了那份报告来到校长室门口敲门。内心提醒自己不管发生多大的冲突也绝口不提“‘+’表单上的特殊名字”。 听到屋内搭了句“请进”后,沈彦倾推门走了进去。稳坐中军的陈校长一改往日的做派,起身离了帅位手拿一份文件在客位沙发上与沈彦倾对坐在一起。将报告有意的斜压在沈老师所带来的报告上面,极力的缓解着来自另一份报告无声质询的压力。表情还是一贯的制式严肃,眼神却在与沈彦倾的碰撞中隐现闪躲之意,以往的威严貌似正处在艰难的强葆ing......。 通过这一瞬的对视,沈彦倾已经可以断定自己预判的冲突不会发生。眼前这位被众家长所虔诚的神龛,金身表面已现松动迹象,开裂的狭小缝隙中隐约露出其泥塑的真身,强弩的镇定迫使她的自信从裂隙中挤出,散落了几粒懊悔土渣。 陈校长将回避的眼神暂附在自己已经很是板正的袖口上,刻意的整理了一下,以便借机找回缺势的气场。努力镇定自若的重新整理自己的镇定,却依旧自弱。随即做出了一番带有谦卑语气伴奏背景下的另类官腔表述,给人极为不适感受。 “沈老师,你‘学生心理健康报告’中关于增添‘心理健康课’的提议在刚才的‘校常会议’中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获得通过。不知你这边......?”陈校长抛了一个半开放问题留给沈彦倾以防回怼。 沈彦倾这几日的愤慨确实都主要集于陈校长身上,这其中的缘由也只她们两人更清楚——“风险提示”历经半年的呐喊被陈校长的独裁所耳盲。 如今又美其名曰的搬出“校常会议半数以上支持”的“民主无奈”大锅挡在她独裁的面前遮丑。你遮,你遮的住“住在报告”上半年之久的那个名字吗?沈彦倾真想借着面前这两本打神鞭的哀惜之威一吐不快,好好发泄一番。又见陈校长斑白的两鬓,尽最大努力放低的姿态以及出于正向目的的敬业精神,努力平息着自己内心的不忿。强忍着冲动将酝酿已久的类似“半年前就准备好”这等尖锐、暗讽的定语省略。不带任何语气的简单回了句:“没问题,我这边随时可以。” 陈校长没有等来预想中的飞飙,暗自佩服沈彦倾的专业素养,伤人于沉默又愈人于无声。连忙顺接道:“那就辛苦你了!我就让教务处的老师找你商议课时安排了,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没有了。”沈彦倾简单明了的回答也是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有要求”也不能现在提。自己的惜字寡语应该是一种最恰当的回怼了,既给对方保留了尊严,又输出了自己的态度。 此时的陈校长几欲开口却都欲言又止,看似平静如海的面部表情之下,剧烈的板块碰撞正在发生,用她库存极为丰富的尊严极力压制着海啸的上涌。曾经象征功勋的那几道皱纹如今却被海啸的暗涌翻滚为忧郁,忧郁着她所青史的“桃李丰碑”居然要用燃尽少年生命的极光来刻蚀,自己所热衷的功勋丰碑怎会错刻出一座青春墓碑?自己所信仰的分数如今横亘在自己面前成为了分数线。一次月全食的至暗时刻足以让她明晰其金身表面的荣光无非只是借源反射,除去浮华惊现分数线下除数为“零”,再大的功勋数值在“除数零”面前都毫无意义。 沈彦倾很是明白陈校长此时难以出声的含义是苦于众信徒为她架起的神坛太高,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台阶下来寻找真地。 沈彦倾不想在这无声的氛围中尴尬着彼此,起身向陈校长道别。 “我去准备课件了。” 开门之际,一句“沈老师”叫停了自己,沈彦倾转身望向陈校长。 陈校长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演技水平,输出了一出最低等级龙套虐场的戏份桥段。一手抱着严肃和谦卑一手拎着尊严和悔意,居然还能从兜里掏出命令的口吻,甩出明显底气不足的一句话。 “九年级三班你必须要......嗯......还要......是否能......拜托你近期格外的关注一下。” 沈彦倾从陈校长拙劣到极致的演技中深刻体会到了“求人”对于一直习惯于俯视看人之人的难度。本着心理工作者“无私的照亮一切晦暗”的精神感召,对着陈校长回了一个超级释然的微笑。 “前几日,一位朋友跟我讲到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做正确的事永远要比正确的做事更重要’。” 说完转身离开了校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