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己有没有合格率的真实数据？”方宁追问。
曹旺徳用眼神的余光，扫了扫现场，然后看向方宁，没有说话。
但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提示这个老板，这里人多眼杂，这个数据很敏感，不太适合公布。
方宁笑了，“没关系，你大胆的说。除了我和毕总，其他人应该心里都有一个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旺徳只好开口道，“77%”。
方宁点点头，对着话筒分析道：
“也就是没100台产品里，有23台的质量是有问题的。客户遇到了有问题的产品，我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不直销，不直接面对客户，都是经销商进行处理。
23个买到不合格产品的客户中，大概会有一半的人因为问题较小、嫌麻烦或者经销商比较强势而放弃索赔。
另外一半的人的80%，经销商会进行少量的经济补偿，剩下的20%会退货或者换货。
经销商的经济补偿以及退换货成本，我们通过向经销商返点来承担。”
这其实并不是秘密，厂子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但市场就是这样，谁敢保证他的产品就没有质量问题？
听了曹旺德的解释，方宁突然乐了，笑着道：
“这个主意好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用理会产品的质量问题。”
曹旺德也是一个电子厂的老人了，也是被方宁今天的盛气凌人的样子搞的很上火，于是不卑不亢的反问道：
“方总知道信产部刚刚发布的2000年抽查的华夏市场上电子产品合格率吗？”
方宁不知道具体数据，但可以猜得到，数据一定很低。
“62.9%，我们的产品，足足高了14个百分点！”
方宁确实有些意外了，主要是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每天还在为伙食费发愁，哪里有余钱买电子产品？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
见方宁脸上满是惊讶，曹旺德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我们的产品实际的合格率是77%，已经是市场上的良心产品了，为此我们还要增加不少的成本。
如果不是这两年总部一直胡乱强调质量，把成本拉上去了，我们哪里会亏损？”
方宁听了他这话，直接就被震住了。
你特么的好有道理，我特喵的差点都被你洗脑了。
看来这帮人的思维，不来一把大的，是扭转不过来了。
于是开口问道，“新正库房里还有多少存货？”
曹旺德没有丝毫思索的道，“上周刚发走一批，加上库存和这周刚下线的，总共三万多台。”
方宁点点头，指了指会场旁边的空地道，“让人都搬过来吧，放那边。”
听了方宁的话，毕应博立即就明白了方宁的意思，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道：
“三万多台，将近两百万！”
“反正都是劣质品，卖了也是坑人，再说两百万那是销售价。”
毕应博咳咳道，“录音机的毛利率是103%，成本价比销售价都高。”
方宁差点吐血，这特么毛利做到这种份上，不把厂子卖了那真就是有毛病了。
怪不得新正一直闲着一条生产线在那吃灰。
见方宁脸上表情诡异，毕应博解释道：
“毛利率的事，我和东总让人分析过了，一是本来成本率就挺高，将近90%，二是现在这些存货里，摊进去了咱们收购厂子时的一些福利承诺。”
听了解释，方宁才松了一口气，不然他真得跟东总他俩好好矫情一下了。
很多事情他太忙，根本顾不上，但是你们作为助手，也不去考虑，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工人往这里搬存货的功夫，苗天带着几个人，抱着几个箱子走进了会场。
方宁向何建元招招手，“我让人收集了一些产品，你先看看，有什么感想，给大家分享一下。”
何建元打开苗天等人带过来的箱子，顿时便兴奋起来。
他是一个资深果粉，从还没有上大学起，他便梦想着拥有一台果品的电脑。
然后他拆开的第一个箱子，一眼便看到了那一个光彩夺目的被咬掉了一口的苹果图标！
“最新款iMac！它拥有目前最高的333MHz的运算能力，搭配了……”
方宁很意外，这家伙竟然还是一个果粉。
虽然方宁并不介意让他把这些设备的配置一一向大家介绍，但这不是他的目的，于是打断他道：
“忽略它们的性能，专注于它们的外观设计。”
“完美的艺术品！果品的产品，从来就不是简单的电子产品，它们首先是艺术品，其次才是电子产品。”
几乎是方宁的话音刚落，何建元就兴奋的说道。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对同事提到过这个观点，所以现在听到他这样说，他的很多同并不感到意外。
方宁对他作为设计部经理，能有这种觉悟感到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总结的很好。
我们新正阳以后生产的任何电子产品，它首先必须是一件艺术品，然后才是电子产品。
你们所有的设计人员，请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事实上你们并不是设计人员，而是一个个的艺术家，你们的工作并不是设计电子产品，而是创造艺术品。
这是我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
这时，毕应博才终于明白方宁很久之前提到过的那句话：我对产品的理念是，我们做的不仅是产品，更是艺术品。
汗颜啊，没有及时领悟领导的精神……
这时，一个女职工站起来说道：
“那仅仅是因为设计的产品不美观，就把人给开除了，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并且，他们设计的那款复读机也很美观。”
方宁望着她道，“我要纠正你一个说法，那个款式并不是他们设计出来的，而是剽窃别人的劳动成果。”
说这话的时候，方宁的脸上很冷，但事实上很多人都并不太理解方宁想要表达的心情。
“产品外观不就是你仿我、我仿你吗？这都是很正常的，并且他们也把配色全部都改了。”女员工继续说道。
“第一，仿造，今天开始，在我们新正阳要成为历史，事实上任何剽窃别人劳动成果的东西，在我们新正阳都要成为历史。
同时，以后我们任何的外观设计、功能创新，全部都要申请专利。”
“第二，我之所以开除他们，并不仅仅是因为仿造的问题，而是他们没有最基本的责任感、缺少担当。
这一点，与公司内职责不清晰、制度不完善也有关，我希望有关部门尽快完善相关制度，谁负责干什么、出了事谁负责，这个一定要搞清楚。
我不允许任何人在公司里混吃摸鱼。”
这时，曹旺德朝方宁使了个眼色，方宁向旁边望去，好几百个大箱子，已经摆到了会场旁边的空地上。
方宁没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说，而是对所有人道：
“下面劳动的时间到了。
皮厂长和曹厂长，请你们发动两个厂子里所有能够调动过来的人，一个小时之内，把这三万多台录音机的包装盒都拆了。”
皮茂空和魏旺德对望一眼，都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安排人去叫人。
很快，又有一百多人涌进会场。加上会场原来的将近一百人，一共二百多人，全部都忙碌起来。
方宁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远处拿着长枪短炮被苗天引领到一旁的几个记者，拿起话筒，对现场忙碌着的众人喊道：
“各自拆的都堆好，拆的最多的十个人，每人奖励1000块，可以建立团队分工合作。
另外，不借助工具，每个人双手能拿几台，今天就发给你们几台。”
听了方宁的话，现场的二百多人稍稍停滞一下，相互交头接耳了半分钟，然后立即便有不少人组成了合作小队，有人负责拆大箱，有人负责分发小包装盒，有人负责拆小盒子，有人负责把拆出来的录音机在空地整齐的排列。
看着不一会，空地里就多了将近上千台录音机，曹旺德有些不解的问道：
“方总，三万多台啊，都拆成这样了，咱还得费多大功夫才能把它们都装回去。”
方宁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吧，费不了多大功夫。”
皮茂空却紧紧的皱起了眉，他似乎猜到了方宁想要干什么，但又不太确认，毕竟两百多万啊，在羊城能买好几幢房子了，又不是两三万。
苗天带领来的几个记者，全部都啪啪的拍照记录着这一诡异的劳动时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全部三万多部录音机全部都被拆了出来，摆成了十几排三十多米长的一列，看起来蔚为壮观。
几个记者更是对着这一堆崭新的录音机大路拍起了照片。
“我刚才说了，拆的最多的十人，每人可以获得1000元奖金。
另外现场的每个人，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双手可以拿几部，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几部。”
奖金很快发了下去。
但是却没有人去拿录音机。
方宁拍了拍魏旺德道，“曹厂长带个头吧。”
曹旺德一点也不清楚方宁想要干什么，但还是过去俯身拿了一台。
然后所有工人，也全都一人拿了一台，便又回到人群。
少了这么二百来台，与剩下的三万多台相比，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
方宁也走过去，从里面挑了一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这时，一辆汽车在记者身后轰鸣起来。
众人回头，是一台带着履带的挖掘机。
看到挖掘机冒着黑烟开过来，曹旺德立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急忙拉住方宁道：
“方总，使不得啊，值两百多万啊！”
方宁不说话，指挥着挖掘机直接朝着录音机摆成的长蛇开上去。
见方宁不理他，曹旺德直接迎着挖掘机冲了上去，声嘶力竭的喊道：
“停下，停下，你停下！不能压，两百多万，不能压啊。”
红着眼，泪水流过满是皱纹的脸，双臂张开，嘴巴张的大大的……
拼命拦着挖掘机前的曹旺德被有备而来的记者敏锐的捕捉到。
司机停下，望向方宁。
所有人都望向方宁。
方宁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毅然决然的喊道，“拉开他，给我压！”
挖掘机像是一头巨兽，轰鸣着从现场所有人的心里咆哮而过，来回往复，往复来回，直到被压的跟路面一样平……
“两百多万的产品，你们就当我有钱没地方花吗，我就不心疼吗？
可是只有77%的合格率，我们有什么脸面把这些残次品交给消费者？
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今后从我们新正和新阳大门走出去的产品，合格率务必在99.999%以上，五个九，也就是每十万台产品，只允许有一台有瑕疵！”
……
5月18日。
羊城日报头版头条：互联网巨头入局电子产品首遇挫，怒砸价值两百万产成品。
配图就是曹旺德拦在挖掘机前面的那一幕。
身前是冒着黑烟的挖掘机，身后是令人震撼的几乎是绵延不到头的录音机长龙。
羊城电视台足足用了两分钟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报导，更真实直观的还原了现场的情况。
特别是当方宁说的那句：今后从我们新正和新阳大门走出去的产品，合格率务必在99.999%以上，五个九，也就是每十万台产品，只允许有一台有瑕疵。
电视机前的观众简直都傻了，这个老板不会是个傻子吧？
虽然没给正脸，但看起来应该挺年轻，八成是个二代吧，啥也不懂就在这瞎指挥，妥妥的败家玩意。
虽然羊城日报和羊城电台的受众有限，但是很快，消息就在CC上铺天盖地传开了，然后不少BBS也都疯狂的讨论了起来。
因为，那个年轻“二代”的身份实锤了：
方宁，那个同时垄断了华夏即时通讯工具和华夏音乐版权的刚刚二十岁的大一学生。
这人爱吹牛逼。
但迄今为止，他吹过的牛逼都实现了。
所以，新正和新阳是怎么回事，它们是卖什么的？
……
燕京一间办公室。
符光明将一份羊城日报递给坐在上面的一个老人道，“许老，今天的羊城日报，还是那个方宁。”
老人呵呵笑着接过报纸，然后很快，他的眉头便紧紧皱起，沉思了片刻，对符光明道：
“这个小方同学，又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啊。
去年我们抽查的电子产品合格率只有62.9%，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啊。
第一，目前我国产品的质量认证是自愿的，你们论证一下，强制认证的可行性；
第二，加入世贸，我们最迟明年要兑现3C认证的承诺，我认为这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倒逼我们的企业练好内功，比什么都要强。跟认监委沟通一下，可以严格要求；
第三，跟进宣传一下，让更多的企业老板看到，提升电子产品质量，不仅是消费者的强烈诉求，更是提升我国产品国际竞争力的必由之路，饶不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