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出一块大小适中的空间,雪白的幼犬被栓在它被指定安放卧具的地方,然后在离卧具稍远的地方铺上几层厚厚的纸。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幼犬的身上。
可怜的小东西尽管招人怜爱,但是晓彤的洁癖终于在看着它毫无约束地到处大小便N次之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
虽然还是幼犬,但是竟然还没有被进行排便训练,仍旧到处大小便简直是养狗人的耻辱。就算是下人们勤勤恳恳地为它打扫干净,晓彤也无法容忍一只狗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种事情。
这大概是属于某种强迫症吧……晓彤蹲在幼犬旁边托着腮,很认真地思索着。幼犬先是躁动不安,想要挣脱绑住自己脖子,限制自己行动的绳子,几番挣扎无果之后,幼犬只能蜷起身,可怜兮兮地张望着,时而低声呜咽一下。
对于它的这种神情,晓彤很冷淡地视而不见,而下课之后就一直蹲在她身边看她训练幼犬的瑾瑜就受不了了。
“小雪这样很可怜啊……不能放开它么?”心疼地看着幼犬,伸手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瑾瑜同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晓彤请求。
“自然不行,要是放开它就功亏一篑了,我可不想自己手底下的狗连这点规矩也没有。既然你把它交给我,那么我就要对它负责不是?”道貌岸然地说着,其实,最主要的是……晓彤她洁癖啊!
“但是……”仍旧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出适当地理由,瑾瑜犹豫着。不得不说,这孩子教育地非常成功,并没有这个年龄贵族家庭里孩子的娇纵,所作之事全部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才会去做。
“好了,我知道你可怜它,但是想一想,守规矩,这是它应该遵守的。被人养,那么就要遵守人的规矩,不想遵守人的规矩,那么就是野狗。”丝毫不能妥协,晓彤耸耸肩膀。其实,推理到人也是如此。晓彤不想遵守这家庭中“既嫁从夫”的规矩,于是只能离开,从“家养犬”变成“野犬”……虽然比喻不恰当,但是事实也差不多。
“……的确,规矩是很重要的……”抿了抿嘴唇,瑾瑜点点头,“有法令就要执行,执行就不可偏袒,就像今天,夫子有讲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
“哈?”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把话题拐到这里,晓彤一听古文立即头大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饱含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晓彤听见这声音就黑线了。
周睿,与其说这家伙是阴魂不散,还不如说是孽缘颇深。前几天晓彤打听到他当年是启德的伴读,同样也是师从于萧太傅,所以与萧太傅的关系至今仍旧亲厚,无所事事的时候经常过来与萧太傅对弈几盘,自然,在萧府与他相遇的几率一下子就暴增。
仍旧是那身雷打不动的紫衣,要不是衣裳的暗花略有变动,晓彤真会以为他从来不换洗衣服。一个人对某种颜色能执着到这种程度,可以算得上是比晓彤更厉害的强迫症吧。
“周大哥!”瑾瑜跟周睿的关系极好,一见他来立即笑着打招呼,“我们刚才在说今天夫子讲授的《史记•循吏列传》中的李离那段。”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话题的晓彤只能保持沉默。
“嗯?李离?”歪头想了想,周睿点点头,“就是那个误判了别人死刑而以死谢罪的人?”
“嗯,就是这一段。”瑾瑜点点头,轻轻念了出来,“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过听杀人,自拘当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传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恍然大悟,晓彤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曾经在中考前做古文翻译练习的时候读过这一篇!因为当时感触颇深所以一直记忆犹新……
“你觉得这人如何?”也不顾什么形象,周睿撩起衣摆,跟晓彤和瑾瑜一起在幼犬身边蹲了下来。被突然加入的周睿吓了一跳,幼犬顿时跳起来,对着周睿警惕地呲牙。晓彤突然很想笑,觉得三人蹲在这里的场景异常搞笑,特别一个还是朝中大官,一个是平时显得与大人无二般成熟的孩子,而这两个人蹲在这里又在讨论很严肃的问题……
“瑾瑜很佩服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就勇于承担错误,不苟且偷生,甘愿以命偿命,实乃大丈夫,真君子。”瑾瑜一脸严肃地说,瞬时,晓彤就想起当时的标准答案来……
“我倒是觉得,这李离过于古板了。”笑着摇头,即使是丝毫不优雅地蹲着,周睿的那把扇子仍旧摇得煞是好看,“所谓的居上位者,一举一动都牵涉颇多,做一件事,必定一部分人得利,而一部分人失利,失利者必定愁苦,说不定就会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去了。要在顶处好好呆着,就必定要学会如何看待这得与失的问题,倘若就因为一人因自己而死就要以死抵命,那么我们这些当官的不早就自杀个十七八次了?”
“但是,误判杀人可是大错,这是直接取人性命的啊!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完全不赞同周睿的说法,瑾瑜拧着眉,反驳。
“别激动么,我也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笑着摆手,周睿丝毫没有什么悔改的意思,“我也不是要你接受我的观点,要是你认同了我的,我估计又要被萧太傅责骂误人子弟了!”
“……”沉默,自己的反驳就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一样,让瑾瑜很是不满,转头看向晓彤,瑾瑜的视线就像是要与晓彤求证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样,“莫姐姐,你觉得呢?”
“我?”没想到皮球被踢倒自己这里,晓彤懵了一下,“我也不怎么认同他的做法……于小,他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家人,那个冤死的人的确可怜,他的家人们会为他伤心,而李离他同样也有会为了他的死而悲痛的人,人死不能复生,悲伤的人却又要增加……于大,他这样一死,不能避免会有比他更差劲的官员接任,说不定下一个人是个草菅人命的恶人,会有更多无辜者死在他手里,与其以死谢罪,还不如用这份自责督促自己更加谨慎,将功补过……总之啊,轻生是不对的,不管是什么原因。”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瑾瑜抿抿嘴唇,却找不出立场强烈的话来反驳周睿和晓彤,只能一个人闷闷地蹲在那里。
“你也误人子弟了。”对着晓彤促狭地眨眨眼睛,周睿笑道。
……这是言论自由……晓彤无奈,看了看瑾瑜,只得转移话题,“听说,经由不同人对于一件事的反应,可以看出彼此的价值观区别,瑾瑜就是老实诚实,自我要求严格的孩子,而周大人您就是喜欢推卸责任,自我满足的类型。”
“那莫小姐是什么类型?”甚是感兴趣地挑眉,周睿询问。
“我么?这我还真不知道,再说了,自己说自己,未免有失公允了。”笑着将话题推回去,晓彤瞥见幼犬突然站起身,开始转圈,警惕了起来。
“那么,莫小姐再来讲一个故事让本官判断一下你是什么类型如何?”如此建议着,晓彤觉得这个周睿就是喜欢跟自己对着干。
讲故事么,那就讲呗,反正闲来无事,晓彤看着幼犬转了几个圈又重新卧倒,侧头想了想,决定讲一个经典恶俗的,“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的母亲过世了,而父亲的续弦则是一位有着两个女儿的恶毒女人……”
“有两个女儿的寡妇嫁人么?还真少见。”周睿惊异地挑眉。
“这是故事,编的故事!”强调着此故事的虚幻性,晓彤对被打断感觉有点不悦,“继母对于女孩很不好,她让自己的女儿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让女孩穿着破烂,整天做着家务。但是女孩心地善良,一直任劳任怨并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应该是这样吧?记不清具体故事,并且故事内容与这里的大环境感觉相当违和,晓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后来,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嗯,或者说是皇子要……选妃,于是把所有的适龄女子都召集了起来由皇子挑选……”
“不管出身地位的所有女子?那要有多少啊?”这次改为震惊,周睿连扇子都忘了要摇。
“这是一个小国……”晓彤有点无力。
“即使是将京城的适龄女子都召集起来也是很多的人数啊,要有多大的场地才行?这样做简直是劳民伤财……”
“故事……这是编的故事,不要计较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仍旧是用这个借口堵住周睿的嘴,晓彤已经无奈地生不了气了,“……继母的两个女儿都打扮漂亮地去了,而女孩则因为不能打扮自己,只得留在家里。突然,一位仙女出现了……”瞟了周睿一眼,晓彤发现他竟然没有开口打断自己的意思,顿时觉得有点惊讶,“这位仙女对女孩说,她因为女孩的勤劳善良而来奖励她,她会给她漂亮的衣服鞋子让她参加选妃,不过她所给予的东西一到……子时就会消失,所以女孩必须在子时之前离开。
“女孩穿着着漂亮的衣服去了选妃的地点,并与皇子一见钟情……两人一直一起跳舞……”眼见周睿就要张口,晓彤立即打断他,“跳舞就是两人一起和着音乐跳舞,是这个国家的一种消遣方式!”
“……嗯,好吧……虽然觉得这样很不可思议……”勉强点点头,周睿示意晓彤继续。
“……快乐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象征子时的钟声敲响时,女孩才突然记起仙女的话。丢下皇子就冲了出去。皇子急忙追赶,却没有追上,只捡到了她遗落的一只水晶鞋……不要问我为什么时间到了这鞋也没变回去,我也不知道……”晓彤觉得自己已经养成了自觉自愿解释或者吐槽的好习惯,“皇子不放弃,于是派遣仆人拿着鞋挨家挨户地寻找能穿进这双鞋的女子,但是没有人能穿的进去……不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鞋码合适的,这故事就是这么巧……终于,仆人找到了能正正好好穿进这只鞋的女孩,女孩也拿出另一只水晶鞋作为证明。于是女孩被接到皇宫,与皇子成婚……皆大欢喜……”勉勉强强忍住恶寒讲完故事,晓彤眨眨眼睛看向瑾瑜和周睿,“你们怎么看这个故事?”
“……是说的,善恶终有报,善良的人最终会得到她应该得到的吗?”瑾瑜率先开口。
真是好孩子啊……感慨,晓彤笑着点点头,看向周睿。
“厄?我只顾着想那些有问题的地方了,没想别的……”干笑着回答,周睿看着晓彤立即显得不满的脸色,顿了顿,无奈开口,“必须说的话……就应该是……善恶不公,为善却被人欺,只能祈求于‘仙女’一类的神明庇护。为善也不应盲目地为善,这样只会被欺压地更惨……”
黑线了一下,晓彤真是不明白这个周睿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那么莫小姐呢?”显然没有忘记让晓彤讲这个故事的初衷,周睿热切地看着晓彤。
“嗯……我么……”托腮沉默了一下,晓彤撇撇嘴,“其实对这个故事没什么感觉啦,我只是在想女孩和皇子结婚后会怎么样。只是一晚上的一见钟情,凭着这股热情就迅速结婚,两人之前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之间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么?万一那热情消失了,那么今后怎么办?”
“原来,莫小姐是在感叹所谓的门当户对?”了然地点点头,周睿眯起眼睛,“所谓的门当户对也是有道理的,成长环境相似,才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感情才可以更加巩固。这一点,莫小姐可谓深有感触?”
“我只是在感叹一见钟情不可信任……不要给我扯太远了!”忍住额角绷起的青筋,晓彤觉得周睿这个人,就是太敏锐嘴巴太不饶人,总是把别人不想说出口的意思说出来……这种人……到底算是神经大条还是腹黑?
郁闷地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晓彤看着一脸茫然摇晃着尾巴的幼犬,略微有点失神。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下人打扮的人一脸急切地跑过来,看到瑾瑜和周睿慌忙停下脚步行礼。
“怎么了?”瑾瑜站起身,疑惑地问。
“门外……门外来了个女子,说是要找莫小姐……奴才看着她很着急,似乎是什么要紧事……”缓了口气,下人回答道。
“找我?”茫然地眨眨眼,晓彤一点也不知道会是谁。
“既然是这样,莫姐姐去看看吧。”点点头,瑾瑜对晓彤说道。
“嗯,好的。你帮我找个人看着小雪点,看看它有什么特殊举动等我一会儿回来告诉我。”对瑾瑜嘱托,晓彤跟着那个下人往萧府大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着熟悉的身影在徘徊着,有点意外,晓彤张口叫道,“小琴!”
猛然回头,红肿着眼眶的小琴一看见晓彤,立即冲了过来,还没等晓彤反应过来,她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夫人、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就跟奴婢回去吧……”
“怎么了?”大惊失色,晓彤弯腰想要把她掺起来,小琴却死活不起身。
“自从您走了老爷一直郁郁寡欢,饭吃得不好,睡觉也不安稳,人整个儿都瘦了一圈……”泣不成声,小琴攥紧晓彤的衣袖,泪眼迷蒙地看着她,“今个儿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因为夫人的事儿又跟别的大人起了口角,现在正在一个人喝闷酒,奴婢怎么劝也不听……夫人您就去看看吧……奴婢求你了,您就行行好,别再折磨老爷了……”
顿时懵在当场,晓彤看着扯着衣服哭得无法自持地女孩,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