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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昏沉,雨,将落未落。 后厨房。 风静如正在煎药,他的神情,认真又专注,时而拿起蒲扇扇风,时而打开盖子让内里的蒸气排出,时而将药液倒出,再加入适量的热水,举手投足,尽是熟练。 炉上文火轻煨,药香随着空气流动款款弥漫了整个厨房。 这是风静如所熟悉的味道。 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这种药香一直陪伴着风静如。 那还是发生在风文如刚刚受创不久的时候。 彼时的风静如尚且年幼,却因为太过担心兄长的伤势而终日揣揣不安,顾珏见状,便将他带到了厨房,并耐心地教导他如何煎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文如所喝的药,都是由风静如亲手熬制的。 眼下,风静如已在此间呆了个把时辰有余,衣上发间皆被药香沾了个遍。 将最后一滴药汁倒入碗中,风静如拿起药碗,起身离开厨房。 屋外,阴翳的天色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也为入冬后,这本就不甚明朗的天气更多添了几许深沉的寒意。 瞧着如此天候,风静如不禁皱起眉来,脚下踏出的步伐也随之加快了些许。 走过长廊,不多时,风静如便来到一间卧室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内里有说话声传出。 “甜吗?” “很甜,你也吃点。” “你喂我?” “那你别吃了!” “哈哈,这是特别给你削的,我看着你吃就好。” “不仅知道削皮,还知道把苹果切成小块,你进步不少啊。” “那是,本天才每时每刻都在进步!感动吧,感动你就多吃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体贴?” “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前苦毒了你似的。” “苦毒到说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折磨吧。” “……哎,你跟着江景渊都学坏了。” “义父的这么多本领当中,就属这个本事我学的最好。” “伶牙俐齿。” “不喜欢你可以走人。” “谁说我不喜欢了?我最喜欢伶牙俐齿的人!” “油嘴滑舌。” 温言软语,屋内的氛围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脉脉温情。 风静如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药碗,想了想,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杨楚,是我,我进来了。”随话出口,风静如推门走入。 一缕暗淡的光线随之斜斜照了进来,将风静如修长的身形包裹在内。 屋内的杨楚和江清和闻声抬头,正正好看到了逆光走来的风静如。 “清和姑娘的身体可有好些了?”风静如缓步走近,并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杨楚。 杨楚接过药碗,道:“她好着呢,都会跟我抬杠了。” 江清和睨了杨楚一眼,起身对风静如道:“我好多了,谢谢你煎的药。” “都是自己人,你客气什么,是吧阿静?”杨楚边说,边将药碗递给江清和,“喝药吧,这些苹果留着等会再吃,正好可以缓和药味。” 江清和蹙眉看着药碗,没有接。 江清和不喜欢药,但她又不得不喝药,这药更是从她出生起就一直伴随着她。 杨楚见状,放下药碗,拉着江清和一同坐回,说道:“怎么?还不喝是想要我喂你吗?” 江清和看了看还在旁边站着的风静如,随后恼怒地瞪了杨楚一眼,也不说话,拿起药碗就喝。 “慢点慢点,别喝呛到了。”杨楚半点不觉尴尬,脸皮厚得很。 江清和小口小口喝着药,相比刚刚的温情,这会儿倒是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兴阑珊。 室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四下一时静极,唯余炉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响。 天色晦暗。 入夜后,空中又飘起了雨,小雨。 细碎的雨丝里还夹杂着几点不细看便无法发现的雪晶。 小雨加细雪,是北地一整年都难得见一次的天候。 夜深露重,寒意料峭。 杨楚还在陪伴江清和。 风静如不便久留,便悄悄离了开去。 此时风静如正孤身一人走在回廊上,他打算去往东苑看望李星河。 整个事件的前后因由,包括当年的玄门往事,风静如已从江景渊的口中知晓了大半。 天玄老人一直都是风静如最钦佩的武林泰斗,可风静如怎么也料想不到对方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毫无人性! 毫无底线! 根本不配为人! 乍听玄门往事,风静如整个人都愤怒了,出离的愤怒,前所未有的怒火席卷而至,韶华剑离鞘而出,剑尖挽起杀气,将室内的桌案劈成两半。 最后,风静如还是在杨楚的劝诫下,方平息了满腔怒火。 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便如此愤慨难当。 那,李星河他…… 该不会偷偷躲起来哭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风静如便被自己这个天真的想法吓得不轻,甩甩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李星河怎么可能会哭?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杨楚! 不过想到李星河,风静如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这个人,可能聪明人的必备本领就是让自己变得高深莫测,情绪内敛吧。 回廊曲曲折折,环绕四周的池是活水,能听见清晰的水流声,夜晚回廊的灯笼发出幽幽的光,廊外细雪纷纷。 一路往东行走间,一朵红梅突然从前方飘至,花瓣的边缘处有个月牙形状的小缺口。 风静如见之诧异,附身拾起花瓣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抬步前行。 可随着风静如越往李星河所在的方向靠近,越来越多的花瓣飘飞而至,且每一瓣花的边缘都带着一个小缺口。 是剑气。 明了此点,风静如不觉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来到了院内。 白的衣,乌的发,红的花,满院缤纷。 可风静如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剑。 一柄长锋软剑,那剑通身都泛着幽幽的蓝光,仿佛冰面下燃着的一团烈焰。 十分轻盈飘逸的一把剑,剑身柔软如娟,剑刃却锋利无比,吹毛立断。 此时那把剑正被一只白皙的手握在掌中,随人舞动。 道道寒光没入雨中。 没入这凄冷的,晦暝的烟雨之中。 察觉有人到来,李星河手上动作一滞。待看清来人,李星河剑势一转,手中寒芒迸绽,三尺青锋携微雨湿意迎面袭向风静如。 这一式,似浓墨淡洒,剑意融入灰朦细雨,剑光却如雪片飘扬,举重若轻,没有半点杀气,更像是泼墨挥毫,一笔妙到毫巅,带着说不出的洒脱飘逸。 风静如见状,眼中华光闪动,手比心快,心下念头未落,便已起手翻腕,韶华剑出,流光一闪,挡下攻势。 然李星河的剑,是软剑。 长剑韧软,勾挑拨划皆比寻常剑势更难以琢磨,再加上李星河在剑术上的造诣本就高出风静如许多,这令风静如根本无能招架。 明明尚在眼前的剑尖,风静如正打算举剑抵挡,可眨眼之后,剑尖便从眼前消失,转而跳到了风静如的后脑空门,防不胜防。 但风静如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就缴械认输,只见他偏头一躲,让飞驰而来的剑气堪堪擦过鬓角,随即催腕一抖,剑气灌入,手中长刃如臂使指般携磅礴气势而去,一力降十会,愣是将那变幻莫测的剑锋压下,剑气四散斜打,园庭中的花叶枝条都平白遭了秧。 李星河目色一亮,口中轻轻哦了一声,随即软剑一挑,手腕翻动,旋即下压,庞大的剑意将软剑凝得笔直,一道寒芒乍然浮现。 霎时清风长吟阵阵,不利不啸,宛若丝竹轻响,而这响,却是应着漫天剑光而来。 如斯写意,却又如此霸道的一剑! 风静如应对之间,左右支拙,尽显颓然之相,很快便败下阵来。 李星河举剑遥指,定定看着风静如,问道:“剑是什么?” 风静如答:“剑就是剑。” “那什么是剑?” “握在我手中的便是剑,万物皆为剑,丢在地上的是铁,是木头,是草。” 李星河望着他,良久,笑了,一双星眸笑得微微弯起,睫下淡影之中,却隐约有剑气泻出:“说得好。” 风静如同样一笑,收剑回鞘,赞叹道:“你刚才那一招,妙极。” 李星河反手一卷,软剑随即缠上腰间,整个人又恢复往常模样,看着气定神闲,完全不似携带了兵器,特别无害。 “有招不一定就是好事,方才对招,你虽落于下风,但细算起来,你比我出色。” 风静如闻言不解:“我不明白。” “剑之一道,其精髓便在于本真二字,观想存思,可精进剑术,有的人观想清风,有的人观想流水,有的人观想山岳,但其实这一切的观想,都不及对自己的认知,最好的剑术,正如你方才所使的那般,从心所欲,依圆就方,随意之所至而出剑,达至无招胜有招的最高境界。” 寥寥几句,如同冥冥中的一只大手,横空出世,挥开了眼前在重重迷雾所阻碍的真知灼见。风静如只觉心神一轻,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 见他有所领悟,李星河微微一笑,目含欣慰。 “多谢先生指教。”风静如起手抱拳示意,“不知方才那招何名?” 一问出口,四周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