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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浮世谣 >>第112章 月家(三)
以及…… 那一个化作肉泥血水的男人,他……他是我爹? 这场梦,是假的,对吗? 一定是假的! 一个脚步声在我跟前停下,我抬起头,玄衣女人冷冷的看着我:“双双究竟是谁杀的?” 目光落在她的衣袍上,她的这件玄衣是个祭袍,材质正是岁山河,衣上有大片暗紫深红,是血。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让我觉得眼熟了,她和天地面馆的那个店家长得非常像,应是姐妹。 “禾柒门……”我说道,“是你干的?” “是又如何?” “卫真呢?他在哪?” “你先回答我,双双是谁杀的?” “反正不是我,是谁你自己去猜。” “是……君琦?” “卫真呢?” 她没理我,回头看向和花戏雪交手的君琦。 眼看她要走,我拉住她,执着要问:“卫真呢!” “我是你能碰的吗!”她勃然怒喝,将我甩开。 “是你灭的禾柒门!”我再度冲去拉住她,“告诉我卫真在哪!” 她回身一掌击来,我撞摔在廊壁上,一口腥气上涌,我没能忍住,鲜血从唇角溢出。 分明玄术用不了,她却能够,这一掌几乎震裂我的脏腑。 我撑着爬起,抬手擦掉唇角的血,等着可怕的剧痛从身体里消失。 “初九!”花戏雪叫道,回身朝我们奔来。 “别!”我忙喊,“你不是她对手!” 眼看玄衣女人掌中凝气,要朝花戏雪攻去,我抽出发上木簪,扑上去刺入她肩上。 她吃痛,回身朝我拍来,被我快速躲开,又朝她手臂刺去,她怒吼一声,一掌拍在我身上,我摔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抬头看到花戏雪的长剑刺入了玄衣女人的后背。 玄衣女人捂着肚子,扶住一旁的廊壁,好笑的看着我:“你不会知道的,卫真,他死定了!” “初九!”杨修夷摆脱原清拾,朝我们奔来。 原清拾跟着追来,并朝他刺去。 二人步伐身形快到极致,边跑边打,长剑交鸣声铿锵,一片白亮陆离。 原清拾出招狠辣,专攻死角,几乎每一招都是致命之击。 但这些对杨修夷没半点用处。 倘若原清拾真如他不经意时说的那样,寻了月家数百年,那么他便也有了数百岁的寿命,那他的修为真息一定丰沛的可怕。 所以,在这样的地宫,却是对杨修夷有利了,因为仅凭剑术过招,不用任何修为真气,杨修夷绝对是当世少有的顶尖高手,就连师公都曾输过给他。 他以攻为守,以更凌厉的攻势先声夺人,他不仅快,狠,更是多变,诡异和狂妄。 用师公的话来说,跟得上他出剑速度的,未必跟得上他的反应和思维,谁都猜不到他下一招会出什么,而他更不会去猜别人出什么,因为就算压制不住对方,他也不会陷入被动,能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的,永远都是杨修夷。 击退原清拾,杨修夷将我和花戏雪护在身后。 原清拾扶住玄衣女人,目光望着我的唇,确切来说,可能是我的血。 “月牙。”他开口叫我。 “我真的叫月牙儿?”我说道。 “过来。” 我没有动,直直看着他。 “不想找父母了吗?”他说道,“你若肯乖乖过来,我会放了你想要救的任何人。” 他朝玄衣女人看去:“卫真何在?” “我不知道,”玄衣女人捂着小腹回答,“是我姐姐捉的,我赶去禾柒门时,我姐姐已经走了,但卫真绝对就在这地宫里。” “禾柒门的人是你姐姐杀的?”我问道。 “是。”她点头。 “天地面馆的店家?” “是。” “把卫真放了,”原清拾说道,“月牙,你跟我走。” “你做梦。”杨修夷说道。 “把这些人都杀了吧,”君琦说道,“但凡有他们在,我们就不能顺利将月牙带走。” 杨修夷冷笑,看向君琦:“你也在做梦。” 说话时,他往我手里悄然塞来一物。 中天露的触感让我瞬间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我抬头朝他看去,他的黑眸给予我肯定。 我看着他,同样用眼神回应。 而后,他一扫剑锋,率先朝原清拾攻去。 我大声叫道:“原清拾!” 同时拧开手里的中天露,扬手抛了出去。 一瞬明亮的冰蓝色芒光,被杨修夷的长剑削成数段,在最短时间朝对方击去。 强光刺目,我眯起眼眸,见原清拾同样双眸眯起,而杨修夷的剑刃已逼近。 但就在长剑要刺入原清拾咽喉时,一道白光突骤然击来,阻挡了杨修夷的进攻。 一个女人瞬息掠来,立在原清拾跟前,大袖一拂,冷目看着我们。 同样一身玄衣,同样发髻高挽,同样没有发饰,但这面孔一点都不陌生,正是天地面馆那店家。 “你们找死!”店家怒声说道,扬手又一道白光,却是朝我而来。 杨修夷迅疾扑过来抱着我避开,尚来不及稳住身形,他便立即运剑回身,刺入身后骤然飞来的一个黑影。 玄衣女人闷哼一声,痛苦的呕出鲜血。 而原清拾紧跟在玄衣女人身后,正是他将玄衣女人踢来的,现在手里长剑直指,要刺向杨修夷。 我瞪大眼睛,周身血液在沸腾:“不要!!” 强烈的怒意和惧意让我头脑空白,我一步而起,朝着剑光迎去,伸手拦在杨修夷跟前。 冰凉剑刃贯穿我心口,尖锐剧痛从心口扩散,鲜血顺着我胸前的剑身汩汩淌下。 “初九!”杨修夷爆声怒吼。 原清拾抬眼瞪我。 我望着自己的血,电光石火间,诸多回忆明暗交错。 似在何时也做过如此举动。 也曾替人挡过一剑。 也曾被人这样抱住,伤心怒喝。 无数混乱场景一瞬涌来。 尖锐的哭声,刺耳的怒骂,冲天的大火。 那些画面一时散乱零落,一时支离破碎,一时纵横交错,如似疯马一般不断撞击着我的大脑。 一口浓血从口中呕出,双脚因发寒剧痛而倒下,被杨修夷扶住。 “我不会有事的,”在黑暗吞噬之前,我艰难的说道,“你别怕……” · 大脑沉重剧痛,模糊中听到泉水叮咚作响,声音空灵,有着幽远深长的回音。 我在一块石台上睁开眼睛,仍是光线昏暗,高渺空旷的上空多出无数垂直而下的尖锐石笋。 不是地宫,而是一个空旷溶洞。 我在哪? “杨修夷……” 我出声喊道,想要撑起身子,刚一发力就被腰上的巨痛疼得皱眉。 我低下头,身子缩小了一倍,缠满绷带,将我厚厚包裹,如似蚕茧,难以动弹。 我放弃挣扎,扬声大喊:“有人吗?” “牙儿别怕,姑姑这就过来。” 清脆声音遥遥传来,我抬起头朝来源望去,一个布衣女子疾步赶来:“姑姑来了!” 她生得尤为好看,杏面玉腮,细润如脂,五官百般难描,赛月欺花,是难求的一抹绝色。 她小跑到我跟前,抬手抚着我的脸,温柔一笑:“牙儿醒了,饿了没?” 声音夹着浓浓鼻音,一听便知她才哭过。 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又圆又大,眸色流转间,像辟开喧闹市集的一方净土,若非红肿一片,定是如玉阳湖里的碧水一般纯净。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我的腰。 她将我轻轻搂在怀里,风雅精致的下巴抵在我额上,语声温软:“没事,姑姑把你救活了。” “救活?”我抬起眼睛看她。 “对,”她微笑,“牙儿,你以前的心愿可还记得?” “什么心愿?” “你不是想去江南玩吗,”她笑着摸摸我的头,“你前些时日说想吃清州的玉露羹,姑姑便送你去清州,你看如何?” “那姑姑呢?”我不安的看着她。 “我不去,”她眼眶渐红,“牙儿,姑姑没有时间可以陪你了,姑姑要去引开那些坏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为了爱你的人,快快乐乐活下去,知道吗?” “不要!”我赶紧摇头,“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我会很害怕的。” “牙儿一直很勇敢,以后的路,牙儿也要勇敢的走下去。”她看着我说道。 我害怕极了,好想哭,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 我拉住她:“姑姑,你不能扔下我,爹娘都不在了,你要再扔下我,我怎么办?” 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越渐汹涌,将我紧紧的抱在她的怀里。 “我对不起月家,对不起你的爹娘,牙儿,姑姑一定得保住你,我们一族太苦了,真的太苦了。以后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 “我不!我要姑姑陪着我!” 她松开我,擦了擦眼泪,冷静下来说道:“牙儿,姑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现在说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我不敢说话,难过的看着她。 “我为了救活你,在你身上下了重光不息咒,你今后切记不要在人前受伤,更切记不要伤到腰肢,若你因此咒而被人当做异类,那姑姑即便是死了,也……”说到这儿,她哽咽抽噎,捂着嘴巴痛哭。 “姑姑不要哭了。” “这个香囊收好,”她递来一个小香囊,“是你娘亲出事前为你准备的,你要随身带着,忘了自己姓月,也忘了姑姑吧,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今后的路,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捏着香囊,手指颤抖。 “这些,”她指着一旁磐石上的野果,“这些够你吃五天,若吃完了,洞外还有许多果树,你腰不好,千万不要去爬,姑姑给你准备了一根长杆子,你可以一个个打下来。” 我说不出的难过,整个人心痛到极致:“姑姑,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十天后,会有一个叔叔来这儿寻你,他会带你去清州定居,那边有许多好吃的,到处都是河道,白房黑瓦,临水而筑,你会很喜欢那儿的。不过要懂事,那个叔叔家境不算好,他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要学会拒绝,嘴巴要甜,要乖一点,以后那个叔叔就是你的爹爹了……” “我不要……”我摇头,“我只有一个爹爹,我的爹爹死了……” 她的神色变得痛苦,抬手抚着我的脸:“牙儿,姑姑快不行了,我必须得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 她捂住嘴巴,眼泪汹涌,忽的转身,朝洞外跑去。 “姑姑,姑姑!!”我大声叫着。 她越跑越远,清瘦身影被洞外光线拉长,我想追上去,我的腰让我动不了。 “姑姑……”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像要跑出我的世界,我的生命。 余下几日,我一直躺着,想等姑姑回来,始终不见她身影。 我双目直愣愣的望着洞顶石笋,不吃不喝,也没有要如厕的冲动。 能明显感到的,是身体的渐渐变化,视线逐渐模糊,不似以前清明,嗅觉听力都有弱化,五官疼痛酸痒,却不及腰肢难耐。 所有的一切都在翻天覆地。 直到第四日,几只耗子将我未曾动过的果子咬出许多窟窿,我挣扎着爬起,想要将它们赶跑,其中一只蹿了上来,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我想起娘亲的话,耗子多带瘟疫,浑身又脏又臭,被它们咬了要赶快挤出伤口的血,再找些伏虎草敷上。 我小心的从石台上翻身下来,手背的疼痛却消失不见,我抬起手,除了上面一滩红血,伤口已经痊愈。 我走出洞口,洞外薄暮落日,天边云影似火。 找了块方石坐下,我独自抱着双腿,想要大哭,眼泪仍一滴都掉不出来。 “姑姑,”我看着被夕阳烧出乌金的群山,“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什么叔叔,我想要爹爹和娘亲,我想要姑姑,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别扔下我。” 这种感觉好难受,满心的酸辛无助和惊恐,整个世界似陷入泥沼,暗无天日,陌生又绝望。 第六日,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模样消瘦,我抱住他的胳膊:“叔叔,你来找我的么?” 他打量我,目光晶亮,盯得我浑身发憷,半响,他温柔笑道:“是啊,叔叔就是来找你的。” “你早到了四天,一定急着赶过来,对吗?” 他摸摸我的脑袋:“对呀。” 我想了想,犹豫道:“叔叔,但是我不想跟你走,对不起,我只想回村里,求求你送我回去,我想爹爹和娘亲,还有姑姑。” 他点头,笑容和蔼:“好,你住在哪里?什么村?” 什么村? 我歪着脑袋,眉头皱得很深,绞尽脑汁,却如何也不想出来,我难过的垂下脑袋,摇头:“我忘了。” “那你叫什么?” 我仍是愁眉苦思,最后气急,猛拍自己的脑袋:“忘了忘了!我怎么会把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 他蹲下身子,拉开我的手,笑道:“不管叫什么,叔叔都带你去看,叔叔认得路的。” 这句话纰漏过多,我却毫无感知,欣喜的抱住他的胳膊:“好!叔叔带我下山!” 一路下山,道路崎岖,泥径难行,我却玩的很开心,嬉笑耍闹,不时将路边的野草鲜花凌乱的戴在头上。 第三日清晨,他摘来野果给我,我边咬边玩着石子。 他坐在一边盯着我看了许久:“你的脸怎么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不解看他。 他皱眉:“怎么好像变丑了?” 我笑了笑,将几块石头捡起,重新抛下。 “妈的!” 他忽的拍掉我手里的果子,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猛盯着我的脸,片刻,神情大变,他愤怒的扬起手臂给了我一个清脆耳光,再将我狠踢在地。 我摔趴在地,一块尖锐石子戳破了手心,我痛的大叫,忙坐起。 “老子还以为捡了个宝,可以拿去卖个开瓜价抵债,我前几天真他妈眼花了!”他怒声骂道。 我呼着手心,他凑来看了一眼,在我脸上又扇了下:“死不了,再他妈吵一句,老子把你剁了!” 我捂着脸,害怕的盯着他,待手心的疼痛消失了,我忙擦掉上面的血,讨好一般的伸到他面前:“不疼了!你看,你不要凶我了,已经没事了。” 他一把将我的手拉过去,反复揉搓后,瞪大眼睛朝我望来,忽的将我推开,后退叫道:“你是妖怪?女鬼?你……” “你别怕我,我不是!” “你别过来!”他捡起石头朝我扔来,“滚开!别过来!” 我被扔的好痛,抱着脑袋躲在树后:“我真的不是妖怪,我们族人最讨厌妖怪的,我也不是女鬼,你不要怕我……” “滚开!” 他仍用石头扔我,边扔边跑,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山野丛林中。 我难过的静立许久,转身走了。 漫无目的的在山里乱逛,饿了想吃野果,但是腰疼令我难以爬树,只得一直忍着辘辘饥肠。 数日后,终于饥饿难耐,我拔出路边的野草,连泥土一起疯狂吞下。 我的脑子越发模糊混沌,渐渐记不起自己要去哪儿,常常蹲在路边托腮,我叫什么,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所有一切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要往前走,要填饱肚子,困了要睡觉,渴了要喝水。 又过去数十日,我在深山里东绕西转,终于稀里糊涂的走了出来。 山下不远处有个小村落,飘来许多食物香气,我抿着嘴巴上前,偷偷溜进一间小屋,拿了两个馒头,狼吞虎咽。 尝过偷窃滋味后,我便打算在村里藏着,未想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无数人围着我,用木棍打我,我蜷缩成一团,连如何求饶也忘了。 他们把我扔回山上,我在石头上躺着,望着漠漠夜空,天上星子漫布,一眨一眨,我也一眨一眨。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我撑起身子,还未看清楚发生什么,一只麻袋兜头罩下。 “二哥,这妞这么脏,能行么?” “总比拿你闺女去好吧,刘老三那货心狠手辣,你真想让你闺女去受罪?听说张婶的丫头直接被刘老三卖给赵麻贩子了。” “这妞应该没什么家人吧,千万别被人找上,不然我们得……” “少他妈给老子废话,快扛走,拉去洗白净点,再让你媳妇收拾妥帖,刘老三的人明早就到。” …… 两个中年女人将我一顿清洗,给我穿上一件花衣裳,再扎了两个小发髻。 翻到我身上小香囊时,一个中年女人想拿走,另外一个叹气说道:“也是个可怜的,要不就还给她。” 她们将小香囊缝到了我的衣裳最里边。 一个男人将我拎上一辆破烂的牛车,车上还有六个小女孩。 这些女孩一直在哭,我却因为坐牛车好玩而一直带着笑容,有个小女孩擦掉眼泪,伸手指我:“她是个傻子!” 所有人朝我望来,有人开始扯我头发,拉我脸皮:“她真是个傻子!” 我们坐在牛车上,避开官道,一路颠簸乱颤。 天上日月星辰轮替,有汤汤大河,有连绵峻岭,还有无边的旷野。 赶车的是两个膀大腰粗的大汉,偶尔会在中途停下休息,并喂我们一些水粮。 车上的小女孩们动不动就欺负我,因我是个傻子,反促成了她们的同气连枝。 独独一个叫小灯笼的姑娘待我极好,却也不敢帮我,只在事后悄悄安慰我,陪我说话聊天,讲故事给我听。 没日没夜赶了数天,一日停在路边休息,她悄悄爬到我身边,低声道:“傻丫,我刚才偷听到,他们把你卖出去了。” “卖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她担心的说道:“傻丫,你会不会死掉呀,如果被发现你不聪明,我怕买主会打死你。” “不聪明就要被打死吗?”我问道。 她垂下头,眼睛红红的,从怀里拿出一块原玉,伸手到牛车外奋力捡起一块石头,往玉上狠狠一砸。 材质不好的玉登时碎成数块,她心疼的望了许久,将最大的碎块递来给我:“这是真源玉,娘亲去世前留给我的,你拿着,希望我的娘亲也可以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