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醉汉口无遮拦,借着酒劲大肆发疯,直到转过大拐角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面容森寒的宋十八,齐齐僵愣在地。
风声一扫,一个空盘朝最后说话的那人飞去,宋十八紧跟而上,把他身旁两人撂倒在地后,膝盖狠狠的压住了他的脖子。
其余几人想跑,胖小伙急急冲去阻拦,但这家伙功夫实在不行,让人一下子溜了。
“不必追了!”宋十八喝道。
她看向地上的三个醉汉,伸手揪起一个的头发,袖中匕首滑出,抵在他脖间:“说!什么城里的人?”
“二,二当家……”
宋十八揪紧他的头发,将他整个脸扬起:“刘肥肠死了?”
“没,没……”
宋十八冷冷一哼,匕首一个陡转,毫不犹豫的将他左手三指削飞,鲜红血线顿时喷出。
男人凄厉惨叫,大声痛呼:“我说我说!”
他捂住满是鲜血的手掌,痛哭道:“二当家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马志奇干的!”
匕首寒芒在他脖上更递一寸:“别他妈给老子磨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马志奇说要把罪全顶你头上,然后把大当家的也杀了,这样我们风云寨以后就不用守那么多规矩,想抢谁就抢谁,想杀谁就杀谁……”
宋十八揪起他衣领:“顶什么罪?”
男人犹豫许久。
宋十八冷笑:“老子不是白混的,你若是敢骗我……”匕首如嗜血猛兽,瞬息将他右手的小指切断。
男人再度惨叫。
一旁一个醉汉急忙开口:“二当家的,你放了我们吧,我全告诉你!就那晚你带弟兄们劫了狱,去绑架那刺史时,马志奇就把牢里所有的囚犯们都放了,他们血洗了全府,宰了刘大人,一路烧杀掠夺,一把火将夜市都给烧了。当时他们杀红了眼,马志奇都管不住,听说死了差不多六百多个百姓。回来后弟兄们觉得玩大了,不止得罪了白道,恐怕黑道上也不好过。马志奇就说这罪得由人扛着,几个堂主就把你推了出去,他令弟兄们不要透露……”
宋十八愣在原地,说道:“你说什么?死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二当家的,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赵大脖!”宋十八一脚踩上他的脑袋,“老子平日里对你怎么样?亏待过你没!”
“没!没!没亏待过我!二当家,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了,你放了我吧!”
“不关你的事?你他妈瞒了我这么多天还不关你的事!想让我替你们去死?嗯?”
她一脚重重朝他脑门上踩下。
那男人惨叫,大哭:“二当家的,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呀!”
宋十八面色冰冷,踩住他的脑袋,冷冷道:“劫狱和绑架朝廷命官是老子自己犯的,要是被砍头老子无话可说!但你他妈要我替你们背锅,你当老子冤大鬼投胎吗!”
她匕首一扬,一刀斩下了那男人的耳朵,在他的惨叫声中,宋十八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皮笑肉不笑:“张才,这事你也是知道的?”
后者咽一口唾沫,艰难点头。
宋十八反手一个巴掌:“我宋十八何曾对不起你过!老子真他妈瞎了眼了!”
“二当……”
话音戛然而止,宋十八的匕首竖斜戳入了那人喉间,角度刁钻,完全不会令人瞬息致命。
拔出时,鲜血喷薄而出,她冷笑:“等城里来人之前,让我享受几日?让我在你身前跪着哭?哈哈,还是等你死之前,你先好好享受这喘气不能的滋味吧。”
说完,她将刃上鲜血随意在衣上一擦,转身朝来处走去:“我这就去宰了马志奇!”
“老大,不要啊!”胖小伙慌忙拉住她。
“放开我!”
“你斗不过马志奇的!”
“我斗不过他?”宋十八大怒,“他马志奇算什么东西!”
“老大你想想,”胖小伙疾声道,“这都几天了,我们一点都不知情,全帮上下,连张才这种小角色都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却不知道,你还没发现不对劲吗!”
宋十八想甩开他的手:“放开老子!”
“大当家的隐退好几年,如今寨里几个有点资历的老家伙也都站在马志奇那边,我们怎么对付得了他们,吃亏的还是我们!这种局势你去找他撕破脸皮,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老子就是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放开我!”
“老大!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想想值不值,你这一死,罪名可就坐实了啊!”
“老子叫你放手!”
“老大!”胖小伙一跺脚,说道,“这不是一两条人命,这是六百多条啊!这罪名一落下,可真的就遗臭万年了,问题是,这不关咱的事,咱们为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还有,你别忘了大当家!马志奇明显还要对他不利,你自己死了不要紧,你就替大当家考虑考虑吧!大当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有再造父母之恩,老大,你可不能不管他啊!”
宋十八终于静下,胖小伙一松手,她就浑身瘫软了。
“老大!”胖小伙忙扶她。
宋十八扭过头来,我才发现她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可怕。
“吴献。”宋十八说道。
“老大,我在。”胖小伙眼圈红通通的。
“你说得对,”宋十八说道,“全帮上下,连张才这种小角色都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却不知道,这说明说什么?”
她忽然哭了,眼泪跌出了眼眶。
“我当初是逞威风,说要踏平辞城那大牢,可是老子没那么做,”她哭道,“他们怎么都这么对我,我平日里何曾亏待过他们,全派近一千人,竟没一个人告诉我。我要是今天不来这儿喝酒,等到官兵杀来后,他们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供出去,任人拉去刑场给剐个一干二净吧?”
“老大你怎么哭了。”胖小伙手忙脚乱的给她抹泪。
就在这时,听得凌乱脚步声遥遥传来,大地微晃,来者绝对不少于百人。
“糟糕,一定是刚才跑掉的那些人去喊来的!”胖小伙叫道。
宋十八双眸通红,举起匕首:“我杀了他们!”
“不成啊老大,”胖小伙拉住她,“现在不宜正面冲突,我们快跑吧!咱们先去找到大当家的,再来……”
他话音一顿,目光看向前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何时站着的一个人影,独孤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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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凉如深水,山下万家灯火如豆,带着鲜微圆晕,如火花点在黑缎上,宛若一匹上好的玄黛锦绸。
独孤涛带着着宋十八和胖小伙,往接连天际的山峦草地上奔去,长风迎面而来,卷起满场荒草,如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们的身影没入其中。
两百多名土匪人手一支火把和一柄大刀追在他们身后,刀刃剔亮,映着火光,反射的寒芒如夜般森冷。
我趴在杨修夷背上,忍不住感慨一番炎凉世事。
半个月前,宋十八还是威风凛凛的二当家,现在一下子就被当初的手下们追在后面喊打喊杀了。
“杨修夷,”我低声道,“我突然觉得她挺可怜的,其实她也不算特别坏吧。”
从她和独孤涛的对话来听,她似乎是孤儿,而且是寻不到父母的那种,竟然跟当初的我那么像。
我想起春曼的话,心里有些低落,又道:“她当土匪不是她的选择,如若当初捡走我的人不是我师父,而是她的义父,那么是不是我也会成为一个山贼?”
“你不能杀人,会被反噬。”他说道。
“……”
我看向前方疾追的人群,越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要乱想了,”杨修夷回头看我,低声道,“初九,不管她是特别坏,还是一般坏,她都难逃一死。就算逃过了这群土匪的追捕,也难逃律法制裁。”
我点点头,说道:“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师公跟我说,这世上有好多战乱,改朝换代都有一番天下屠戮,各种明争暗斗,阴谋阳谋,成王者手里都是血,他们还有对别人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你说他们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呢?”
“这类事情不用多想,浮世百态,各有因缘业障,不是我们所能参透的。”
我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直隐匿逃避的问题重新露出一角,我说道:“那,杨修夷,你会怨我么?”
他不解的看着我:“怨?”
“鸿儒石台上,你为我伤了那么多人,”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有很多人骂你。”
他没有回答,顿了顿,转眸望向前面的火光。
静了许久,我难过的别开头。
“初九。”他忽的道。
我抬起眸子,他仍望着那,眉目变得认真:“你能说出这些,我很开心。”
“因何开心?”
“我至今不后悔杀了他们,若那日我去得晚了,恐怕……”他语声变轻,“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别说一个鸿儒广场,我会血洗整座宣城为你陪葬。”
我愣了:“杨修夷!”
“罪大恶极我也认,”他侧眸望我,“但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以命偿命,我可以去死,但他们也要还。”
“不,”我说道,“我值不了那么多命,我会负罪深重的。”
他失笑:“你死都死了,负罪什么。”
“就是不要,”我抱住他,“我不要你变成你最不喜欢的恶人,我也不要你是因为我而变成那样的人。”
他抬手轻抚我的头发,低低道:“你不知我见到鸿儒石台上的火光时,被吓成了什么样。”
“对不起,”我眼圈红了,抬头说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他莞尔,在我眉心上落下一吻:“初九,这世界混沌苍茫,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纯善纯恶根本不存在,圣人如师父,他手上也有许多杀戮。你说的王侯将相,他们坐到如今高位,没有一个是良善之人,但若非他们定下森严等级和建章制度管束着天下秩序,这人世间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我从不自诩是什么良善之人,那时若你真被世人活活逼死,那这样的世人,我决不轻饶。”
我没再说话,更紧的抱住他。
心想就让他过过嘴瘾,反正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在我们说话时,独孤涛带着宋十八和胖小伙藏在了一棵古木后。
那群土匪提着大刀,到处横劈乱砍,刚好经过独孤涛他们藏身的古木前,刀刃拍着树根,铿锵作响。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呢?”我说道。
“不了,”杨修夷说道,“独孤能逃。”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如若我们没来,他还是得面对这种情况。”杨修夷说道。
我点头,又觉得不安心,说道:“可是这么危险,他恐怕要挖个地洞钻走才行了吧。”
“可能吧。”
“你不会真要看他们挖地洞吧?”我有些不悦,“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好友,你忍心看他担惊受怕?”
“你太小看他了,他这种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担惊受怕。”杨修夷淡笑。
我的脑中想象了一下独孤涛那张古井脸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挺反差的,再抬头,却发现独孤涛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咦”了一声:“他人呢。”
杨修夷冲树上一扬下巴:“在那。”
我抬头看去,不由讶然:“他不是没有身手吗?怎么那么快!”
“那是他的拿手绝活。”杨修夷说道。
独孤涛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极快削着,而后将发上玉簪抽出,将削好的尖锐木枝塞入玉簪里。
而后他举目扫了一圈,盯上远处一个土匪,抬手吹去。
那土匪瞬息倒地,手中火把摔落,撞上易燃的杂草,极快蹿起一团火苗,将所有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那支玉簪是空心的吗?”我问道。
“不止那支,他每支玉簪都是专门特制的。”杨修夷回答。
独孤涛从树上跳下,带着宋十八和胖小伙往另一边猫去。
杨修夷背着我也悄然跃去,落在他们重新藏身的土坡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