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听到了极其难以置信的话,诧异望他。
他一笑:“你同独孤涛说,这里是荒阵?”
“那,这里是吗?”我问道。
“这里是崇正郡。”他说道。
我的眼眸顿时瞪得更大,更诧异了。
“崇,崇正郡?”
“嗯。”
那句汉东常传的俗语:汉东不过五州地,自能逍遥活长命。
这其中便有秉州的崇正郡,同益州的陷活岭齐名。
而崇正郡,他又有一个别名,唤作鬼郡,有关它的传言着实太多,太诡,太怪。
相传二十年前,它一夜之间全城百姓蒸发,空无一人,但是城内大街小巷,每户房舍中的面貌却都保持原样。
街上露天茶肆的桌上茶盏仍冒着热气,似有人正在品茶;受雇于人的行脚挑夫,他们的板车扁担原封不动的斜靠在路边角落,未结蛛网;做桂花糕麦芽糖的零嘴小摊,还在不断飘出浓郁香气,勾人馋涎;而铁匠铺,烧瓦房的敲敲打打也从未停过,唯独缺少话音,不止人的谈笑,也没有猫狗的吠声。
朝廷曾派了许多人来此调查,都无功而返,三年后再不过问,权当它是处荒瘠贫土。
时隔至今,期间仍不断有江湖人士前去,但不管是胆大好奇,寻找刺激的游侠剑士,亦或身怀异术,除魔卫道的玄家道人,去了此地都毫无收获。
师父也曾去过,回来同我说,假的假的,到处都是蛛网,没有什么所谓的茶盏热气,也没有所谓的铁匠铺里的敲敲打打,就是一片死城,死寂之城,满是尘埃。
“但是你没有说错,”杨修夷说道,“这里也的确是荒阵。”
我缓缓反应过来,说道:“崇正郡为什么会变成了荒阵……”
荒阵的说法,实际上是八荒之阵,像是在八荒之上,又造了个相同空间,与原有世界平行。
太乙极阵,便也是个荒阵。
而这个,是我不会的。
巫书上对此极少提及,也没有提过方法,我也不曾想去学,因为但凡涉及荒阵,不仅要熟通星宿列张,更要大兴土木,损毁财产和精力,甚至,是人命。
“能进来便也能出去,”我说道,“所以,我们能出去吗?”
“能,”他一笑,“这些你不用担心,我们已寻到了出去的方法,只是要再等两个月,这两个月,你便在这里好好调养身子。”
我点头,目光望回他在桌上的纸。
我拾起来说道:“那这谋生工具是……”
“用来养你的。”他笑着搂住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也笑了,回眸看他,“我们要生活两个月,所以要赚钱对不对?”
“嗯。”
“那这么说来,其实崇正郡跟外界也无差别?”我好奇。
“一切如常,只是这里的物资很匮乏。”
我起了兴趣,看着纸上内容,说道:“那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知道崇正郡变成了一个荒阵?”
“嗯。”
“他们会害怕吗?”
“你觉得我会去问吗?”杨修夷说道。
我笑了,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说道:“真好。”
“什么真好?”
“有你真好。”我笑眯眯的说道。
“傻不傻。”
其实心里面还有一大堆想要问的,但是他现在在忙,我便不问了。
将桌上的纸张放回去,我说道:“我再去睡一会儿吧,”
“饿吗?”他箍紧我,不让我走。
我索性便靠着他肩头,说道:“不饿,都快记不起饿是什么感觉了。”
“想吃什么,糕点还是面,亦或是米饭?”他问。
“先不吃,”我抬头望着他清澈黑眸,叫道,“杨修夷。”
“嗯?”
“不冷吗?”我一笑,抬起我的手,“很冰很冰的。”
抬起的手被他自手背五指相扣,他温声道:“不冷。”
我看着他匀称好看的手指,说道:“十指真的连心的呢,我现在好幸福啊。”
他在我发上温柔的吻了口,说道:“小傻瓜。”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和头发都很干净,清爽舒服,我抬手摸了下头发,说道:“谁给我洗的澡和头发?”
“头发是宋十八和乔姑娘洗的。”
“乔姑娘?”我皱眉,“谁?”
“租房子给我们的人家的女儿。”
“是崇正郡的人?”我眨巴眼睛。
“嗯。”
“那我明天可以见到吗?”
他一笑:“自然可以。”
我点点头,又道:“那澡呢?”
他顿了下,雪白脸色浮起红晕,往另一边看去:“我。”
我的脸也红了。
“哦,你啊。”我说道。
他黑眸这时又朝我望来,我赶紧避开他的视线。
但着实受不了他的目光,我干脆低头躲进他怀里。
他没说话,将我抱紧。
听得见彼此的心跳,我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尤其是,我莫名其妙还想起了那天和花戏雪蹲在角落里面所看的那些书。
虽然看的不多,但是一瞥足够惊心动魄。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我起身,说道:“我,我去外头逛逛……”
杨修夷没有跟来,我一个人走了出来。
虽说有些落荒而逃的心理,但我的脚步大抵还算冷静和平稳。
出来之后整个人才变了,像是有小鹿在胸腔里面跳啊跳。
我双手捂着心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抬头发现,我们的住房是在二楼。
身前是座闲庭小院,院中一地银亮,光晕如似江上烟波,在月光里浩渺轻浮,并不璀璨,淡雅清和。
我扶着木廊栅栏,望着那些泛光的银石,再转眸朝其他地方看去。
所在楼房呈对折模样,是幢二层小楼,我这边两间,斜对面三间。
其中一个房间也点着烛火,不知是谁住的。
夜风吹来,我冻得发抖,但仍打算去楼下走走。
身后房门在这时被打开,杨修夷拿着件厚厚的斗篷外裘出来,见到我后轻皱眉:“不知冷吗?”
我摇摇头,问道:“我睡了多久呀?”
他走来,边将外裘披在我身上,边说道:“三天。”
“这么久,”我讶然,“那,这是我们在崇正郡的第四天了?”
他将我的衣带系上,顺势抱住我,吻了吻我的眉心,说道:“嗯,第四天,你现在真不饿吗?”
“不饿,”我说道,“吹了会儿风,冷静不少,杨修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宋积同我说你和花戏雪死了,我快疯了。”
“他如何说的?”
“他说太乙极阵被人强破,你和花戏雪想拦挡,被塌陷卷去八荒了。”
“这里,便不正是吗?”杨修夷说道。
我环顾四周,发现还真是如此。
“怪我不好,”他又说道,“塌陷时,我本该第一时间去寻你,但接近禹邢山时,我们发现了一阵极强灵息,此灵息不属于太乙极阵。”
“来自崇正郡?”我说道。
“嗯,当时塌陷已无力阻拦,我便想借此力打开气栈。”
“幸好你敢想,”我一阵后怕,“如若不然,我们可能都完蛋了。”
说到这,我想起几抹身影来:“杨修夷,在太乙极阵时,你有没有看到几个古古怪怪的东西?”
“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望回院子,皱眉道,“似人非人,动作很快,它们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我没有见到,”他语声变得严肃,“是宋积的人?”
“感觉不是……”我说道。
其实还想同杨修夷说,我越来越弄不明白我自己了。
比如宋积令自己手下将宋十八偷来的那个梦,后来从宋积言行来看,那个梦是真的。
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那个梦?
我不曾经历过那个场景,甚至十八年前,我都还没有出生呢。
以及,在太乙极阵里,我还做了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梦。
那个梦也不像是我的幻觉,更像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但想想,还是不同杨修夷说了,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罢了,不想了,”我抬头说道,“也不想去逛了,我们睡觉吧。”
“嗯。”他点头。
回屋后,他没有再忙,陪着我在床上躺下。
我想将外衫脱了,他就是不允许,还非得拉来厚被子盖上。
我虽畏寒,他却不是,我着实担心他要中暑,最后在我几番纠缠下,他终于同意我脱掉毛绒绒的外衣。
我心满意足的抱住他,他身上只剩棉白内衫,长年锻炼,他的肌肉十分结实阳刚,却又不会像卫真那般狰狞粗壮。
我的唇畔贴在他耳侧,轻声说道:“杨修夷,你为我传热气,我为你送凉意,我们多般配啊。”
他也侧卧着着,手揽着我的腰,和我面面相望,莞尔说道:“一直都很般配,就你太笨,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这么多年?”我好奇,“多少年?”
“不说,”他说道,将我抱进怀里,“睡觉。”
“好吧。”我这次乖乖配合,没有再纠缠。
不过想想,若真如他说的,有好多年,那我是不是真的太笨了点,居然一直没发现。
甚至,有可能我自己也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但我自己也没发现……
想着,我忍不住抬起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他睁开眼眸看我,眸色潦黑如墨。
“你为什么,”我的脸红了,低低说道,“不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