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十八不敢发出声音。
宋十八拔出匕首,对我比了个手势,无声问我能不能用这匕首去伤它。
能是能,但是我觉得不妥,摇了摇头。
四望一圈,我看向左边阴暗残垣的小道,伸手指去,唇语无声说道:“去那。”
逐渐过去,视野越发清晰,那死役所面对的土坡下面,竟是一个巨大的废洞,或者称之为天坑。
底下到处都是死役,密密麻麻,摔在一起。
有往上爬的,有彼此攻击的,还有静止不动,似乎“睡觉”的。
洞壁上每隔十丈点着一支中天露,上面有三个很浅的壁洞,一个壁洞在我们视野盲区,看不清里面,一个壁洞可以确认是空着的,还有一个壁洞……睡着活人!
那人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脚,眼睛是闭着的,其实未必就真的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这种古怪的场面,蹊跷的令我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所感。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宋十八很轻很轻的说道。
也只能先回去,这种场面,绝对不是我可以应付得了的。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更难走,等回到山脚,整个大地荒野一片漆黑。
我和宋十八不敢高声说话,一开始无知尚无畏,现在知道山上有什么后,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不敢再回地道,我们绕开山脚,从一条更远的路抄平头村西边回去。
送我们来的车夫必不可能在那了,尽管已经猜到,但是回去看到空空无人乡道时,我和宋十八仍然哀鸣。
不管如何,该走的路终究要走。
宋十八边走边暴躁的说道:“这半日,咱们又坐车,又走路,还爬山,结果在山上呆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下来了。”
听上去好像很亏,但实际上我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我回头朝身后望去,那边的大山隐在了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华顾油庄那边虽然奇怪,但是对于平头村的百姓而言,恐怕谁也不知道山上是一个那样的东西吧……”我说道。
“奇怪了,平头村这些百姓从来不上山吗?但凡去山上看一眼都能知道这上面有多吓人啊。”
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上去过的人都被吓死了,或者被杀掉了,也有可能,这些东西是近期才出现的。
但都是猜测,便算了,不想多提。
回到城里,已经很晚很晚了,一轮明月悬挂于星云中。
我们累得快要靠爬了,回去后,两个人坐在门前台阶上,几乎快瘫在大门外。
缓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些力气,宋十八上去拍门。
门也就在这个时候恰好被人从里面打开。
宋十八的手僵在半空,我抬起头,出来的人是独孤涛。
他穿着一袭白衫,似乎刚沐浴完,看上去特别风雅,墨发微绾着玉簪,庸闲垂落,随风舞着。
他显然也没料到门外有人,一双清澈眼眸落在宋十八身上,再转眸朝我望来。
“田姑娘,”他开口说道,嗓音清冽低沉,“你们这是自哪回来的?”
我站起身子,说道:“杨修夷呢?”
“琤兄还没回来,我沐浴完才知晓你们未回,正准备出去找他。”独孤涛说道。
我长长松了口气。
还在想要怎么和他解释今天擂台的事情。
虽然不是骗他,而是骗其他人,但他到底也是被我一并给骗了进去的。
如此,我可以省去许多解释的功夫了。
“不用找他了,不用找了,”我走去说道,“这几日你们忙坏了吧,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和他说了……”
他眉心轻合,说道:“我不多言,但我仍觉得琤兄需要知道,田姑娘还是同他说一声吧。”
我有些心虚,抬手挠了挠后颈,但觉得他说的对,如果这样瞒着杨修夷,还在他好朋友知道的情况下瞒着,他知道了会更生气的。
“那,等他回来了我跟他说。”我说道。
“嗯,”独孤涛点头,顿了下,又道,“田姑娘,琤兄虽很少回京,但与我们关系并不生疏,以前我们常笑他,说他以后若是有了娘子,一定会对娘子也冷心冷肺,但如今来看,田姑娘是琤兄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姑娘。”
“……”
“先进来吧,”他又说道,“看你们模样似乎已累坏。”
“多,多谢。”我说道。
我和宋十八赶紧从外头进来,匆匆往里面去。
走了很长一截路后,宋十八忽然停下,回头往身后看去。
我也看去,这才发现独孤涛没有跟来。
宋十八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去。
我抿唇,说道:“你这是……”
“他正眼都未瞧我,分明我先出现在他跟前,他却什么都问你,当我不存在,老子他娘的心好痛啊。”
“……十八。”
“我也知道,”她抬头看我,“老子是个土匪嘛,他本来还想亲手砍了我这颗脑袋的,可是……我……”
月光银珲,落在她脸上,她眼眶红红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低低道:“要不,我抱一抱你。”
她忽然哭了,抬手一抹眼睛。
我见状赶紧上前,抱住她道:“不哭不哭,不还是有姐妹吗?”
“哇!”她趴在我肩上,低声哭了起来。
我只好用我匮乏的可怜的词汇去尽力安慰她。
她没有哭多久,很快离开我的肩头,缓了缓,说道:“我真是的,矫情个什么吗,今日那么累了,我们该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再睡觉的。”
“就是,”我说道,“男女感情这点破事,不应该影响到你的,吃喝玩乐才是人间正道。”
她破涕一笑,擦了擦眼泪,说道:“说来,这个独孤涛性子不温不火,克制守礼又疏离冷漠,但竟还会同你说杨修夷宠你呢。”
我轻叹,上前又抱了抱她,说道:“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嗯。”
杨修夷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干脆睡在宋十八这里。
睡之前,我们好好聊了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皆觉得不真实,好像就是无意间撞见的一个噩梦。
往后商量对策,我不太想让杨修夷知道,但这样大的事情不能不让他知道。
我看向窗台,月影落在地上,窗棂的花儿影影绰绰。
也不知道杨修夷什么时候回来……
朦朦胧胧睡着,隔日一早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身旁有人。
倒是没有受到惊吓,鼻下所嗅的清幽香气和身体对他的熟悉之感只会让我心安。
我抬起头,杨修夷还在睡,这似乎是我来崇正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早上睁开眼睛时,还能看到他在我身边。
现在所躺的床,不是宋十八卧房里的那个软榻,回了我们自己的房间,我猜想应该是他回来以后将我抱过来的。
他断不可能在宋十八还睡着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别人的卧室,所以……他是早上回来,且宋十八已经起床了的时候将我抱来的?
也不知道去忙个什么……
外面天光已经很亮,我算不好现在是什么时辰,想亲一亲他,又怕将他吵醒,只好忍住。
靠在他怀里不知道过去多久,我的发上被一只大掌轻轻覆盖,很温和的轻抚了下,而后他垂首,在我的头顶吻了吻。
我顺势搂住他,低声说道:“你醒了。”
好几个时辰没说话,我的声音哑哑的。
“嗯,醒来抱着你的感觉真好。”他的声音同样很哑,带着说不出的磁性,特别好听,能将我拉入酒里去一般,让我一直醉着。
“昨日都在说你们的擂台雷声大,雨点小,”他的声音又响起,“围观的人最后都散了,似乎以冷场收尾。”
“……”
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去了解。
但是按照昨天定的计划,擂台变得雷声大雨点小,似乎是必然。
毕竟,昨天都是宋十八去乱七八糟请来的人,一塌糊涂也是正常。
想了想,我撑起身子坐在床头,垂眸望着他说道:“你余下几日还会像现在这么忙吗?”
他单手托腮,黑眸望来:“嗯?”
“回答我嘛。”我拢眉,“你余下几日还会像现在这么忙吗?”
他微微一笑:“你可知我昨夜去忙什么了?”
“什么?”
“白虹戏班这两日不平静,除却在各大商户奔走搜集商货外,祝翠娘有意无意接近我,以及你和宋十八,我得知近几日她和平头村那边往来密切,且之前宋十八接了笔与平头村有关的单子。”
“原来是她……”我说道,“那,昨夜你去做什么了呢,与他们有关,对吗?”
“我连夜将他们的货物全部截断了,”他莞尔,“不过不是以我的名义,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是什么货物?大概多少呀?”
他比了个手指。
“四百箱?”
“四万箱。”
我惊诧:“这么多,那他们怎么运出去呀?”
“海,”他看着我,“没有想到吧,崇正郡有海,他们直接以船送出去,经荒海气栈去往妖界,再至人间。”
我听得愣愣的。
“六界,不是说已不相通了吗?”我说道。
“真要打开一两道界门,你觉得有何难呢。”
我觉得……我已经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