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剧烈的撞击,连祝翠娘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从被撞碎的车厢里撑起身子,便见数十人朝我们奔来,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是那叫佘毅的男子。
祝翠娘伸手抓我,同时拔出匕首朝宋十八刺去。
我忙推开她,以身体挡在宋十八身上。
尖锐的匕首扎入我的左肩后,我回身以肘击祝翠娘,被她挡掉,探手再抓我。
但这马车的倾翻,想必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她身手失了许多灵活。
以及,佘毅他们已经赶来了。
祝翠娘唾骂了一声,并没有非要带走我,扔下我逃走了。
追来的这些男子继续朝前去追祝翠娘,佘毅而另外三人则留了下来。
佘毅上前扶我:“月姑娘!”
我倒是还好,不需要他扶,毕竟身体没有多疼,后背挨的这一刀也已愈合。
我让他帮我一起扶宋十八,宋十八摔得不轻,一身新伤旧伤,我看的委实难受。
“她如何昏迷的?”佘毅问道。
我不知道祝翠娘用的是什么药,只将她的行为简单描述。
佘毅点头,略做一番检查后说道:“应该没事,她应会很快醒来。”
说着,他打横抱起宋十八:“我们先寻安全之地,难保那些人不会过来。”
他将宋十八带往邻近一个村落里,我跟在后面进村,村子里人不少,路过时,很多人好奇打量我,让我颇觉不自在。
到了一处光线不太好的小院,他将宋十八放下,他的同伴则去倒清水,说要泼醒宋十八。
我站在石桌旁,心情复杂的看着放在一旁长石凳上的宋十八。
刚才佘毅喊我的是“月姑娘”,那么想必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而且,他们这些人不像是打猎或者偶然经过这里,更像是……有所预谋。
“月姑娘。”佘毅走来说道。
“你们是何人?”我直接问道。
他顿了下,说道:“月姑娘来此多久了?是何时来的?”
“你为何找我?”我继续问道。
“因为……”他拢眉,说道,“若月姑娘来这里足够久了,却不知听没听过在崇正郡最东南处,有一座望乡石阵及白芒?”
这个的确听过,是杨修夷同我说的。
白芒在紫田村外,望乡石阵在紫田村和白芒岭之中。
因崇正郡与外隔绝,许多老人便说人死之后灵魂同样困禁难出,只能化为鬼魄在望乡石阵中徘徊。
那是东南郊外的一处荒野,听说二十年前是一片桃林,如今草木萧疏,红花凋零,满是银石秃坡。
“我听过,你为什么问我这个?”我问道。
“其实根本没有望乡石阵,”他说道,“但是白芒岭的确存在,它的芒光太过强盛,寻常凡胎近它三里便会觉得心胸沉闷,它唤作天象白芒阵,是最纯净的上古巫阵之一。所谓的望乡石阵,不过是用来拦挡好奇之人靠近。”
又是上古巫阵。
“我没有听过天象白芒阵。”我说道。
“而那紫田村,全村一千来口人,皆为上古十巫的后人,除了周姓,乐姓,青阳姓,其他七姓都齐了。”
我一愣:“你是说,这里住着上古十巫?”
“是,”他点头,“我便是上古十巫之后。”
“……”
“着实狼狈,”他自嘲般笑笑,“这千年来,上古十巫一直被追杀,如今剩余的人已经不多。”
“是谁在追杀……”我有些紧张的问道。
“太多了,这千百年来我们有数不清的敌人,不过从始至终,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最凶狠的人,是那些人。”
“那些人,是哪些?”
“我不知他们具体是谁,也无法叫出名字,族中长老们都称他们为那些人,便也是今天将你抓走的那人,以及,可能也是当初屠戮月家的人。”
看来与我所想的不谋而合,是原清拾他们。
我敛了下心绪,说道:“你如何知道月家出事的?”
“说来话长,”他停顿了下,似在组织语句,而后说道,“月姑娘,上古曾为十巫的天下,我们先祖在这天下坐拥过一切,但如今我们这些后人,却连生存都难。十巫后人散于天下各处,我们这一批是数量较为庞大的一群了。三百年前,因为有人擅用巫术,我们被那些人发现,死了两千多人,剩余的逃到这里,重建村户并隐姓埋名。这几百年来,我们隐居避世,尽量不与外人起太大争执,但还是在二十年前被那些仇家找到了。我祖父他们担心,便在一个高人朋友相助下,想用天象白芒阵将整片紫田村移入八盘之上。但在施阵过程里,姑氏和丁若氏的八个巫师出现了严重失误,我们不仅死了两百多人,还将整片崇正郡都都卷入进来。我爹以及我叔伯他们全在那一次浩劫中丧命,我娘当时已怀了我,我是遗腹子。”
“你离开过我这里吗?”我问。
“没有,”他摇头,“虽然崇正郡有诸多可以离开的路,但每一条路都不顺利,我们已有三十多个同伴丧生于气栈之中。”
“那,你几次找我,是为何事?以及,你到底如何得知月家出事的?”
他顿了下,神色变得郑重:“我们是想请月姑娘帮忙破阵。”
“何阵?”
“正是这天象白芒阵。”
我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让我对付它?”
“我四岁时,那位高人入了崇正郡找到我们,他说若要破开封印,将一切变回正常秩序,只有你们月家的人可以办到。”
“……你们便信了?”
“不是,事实上,信与不信我们也无力去做什么,因为月家本就隐匿的极深,千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你们的踪迹,所以当时高人说出这句话时,我们并没有觉得是希望。后来六年前,一位长老自外归来,同我们说月家的人果真还或者,只是已经被人发现,也已经被杀光了。因此,无所谓是否还有希望,我们从一开始便不曾抱过期盼,但是现在……”他双手抱拳,“月姑娘,我们还能遇见你,这定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拢眉,看着他相握在胸前的拳头。
他所说的这些,似是一副波澜壮阔的情景,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我失忆了,”我如实说道,“家里出现变故后,我姑姑为了保护我,她在我身上下了浊气,所以你所说的帮你,我不知道要如何帮。”
“不碍事,”他忙道,“那位高人定还会回来,月姑娘可否愿意留在崇正郡等那位高人再归?”
我一顿,反问道:“你觉得呢。”
“月姑娘便不想报仇,不想去找那些人?”
自然是想……
可是,我不认为那些人就在崇正郡里,像祝翠娘这种,他们只是将崇正郡当成一个赚钱的过站,如今遇上,不过误打误撞。
而十巫,我对他们从来没有半点归属感与认同感,哪怕我们有一样的仇人。
毕竟,我所受身上血咒之苦着实太深,那些成群扑上来咬我的妖怪,是一只只深入到我噩梦里的恐惧。
“月姑娘,”佘毅又说道,“白芒炽烈,在其盛光之下,万物难存,所有死灵都要被灼成烟灰。当初我父辈们惨死,族中长老怕他们的魂魄被白芒所毁,将他们封印在了望乡石阵下。是以,如若白芒不毁,我父亲他们的魂魄便永世不见天日,踏不进轮回,还望月姑娘能体恤成全我一片孝子之心!”
这番说辞,委实让我觉得不喜。
我想说,你尽你的孝,却将我强留在此地算得了什么,你尽孝的方式,便是绑着其他人帮你做事吗。
可是宋十八眼下还昏迷,我又才从祝翠娘手里逃出,实在不好再多一群敌人。
而且,看佘毅这架势,我若执意不答应,说不定会来一句,那就只好冒犯姑娘了,然后找他那些族人把我五花大绑捆起来……
“你们,”我用斟酌的语气说道,“真的会和我一起对付那些人?”
“自然!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亡族之仇,怎可不报?”
“那你打算如何同你的族人说我?”我看着他,“我们月家和十巫的牵扯,你可知道?”
他停顿了下,说道:“这个……的确不知,我们问起时,长老们皆不说一字。”
这个回答让我颇觉意外,我眉梢微挑:“你是说,你不知月家和十巫之间的关系?”
“……我只知道他们很多人不喜月家,但是月姑娘,你放心,如今你若愿意帮我们,我们众人必恭敬待你,毕竟我们十巫皆属同根之源,过往那些,便不去管。”
你说的到轻松……
我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你所说的话,可有保证?”我说道,还是斟酌不信任,又带着一点期盼和商量的语气。
他似乎感觉我被说动,欣然道:“有!在下的话一定有保证,如若他们不允,我可以与他们翻脸!”
“言重了,大可不必,”我说道,“不过你的态度我看到了,如此……罢了,留下便也留下吧,毕竟我误打误撞来这崇正郡里,便正是想寻我那些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