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曾说,立场不同而敌对者其实无善恶之分。
站在我的角度,风华道人是敌对,可未必就是坏人。
但古誊这样的人,他绝对是穷凶极恶的歹人,我断然不敢相信熟谙修心修身之道的风华道人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你舍得她们死么?”风华道人淡笑。
“放了我师父,”古誊说道,“我数到三!”
“等等!”我忙道。
乔雁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脸色煞白,隔得这么远,那清脆的骨骼声响却似乎响在我的耳边。
我睁大眼睛看着轻鸢的脑袋以诡异姿势歪向一边,然后如抽掉骨架的娃娃一般,被扔在了地上。
“轻鸢!”乔雁大哭,“轻鸢你醒醒!你不是说数到三么!你怎么不数!”
古誊一把捏住乔雁的下巴,冲我们叫道:“你看到了吗,我连轻鸢都敢杀。”
杨修夷终是收回长剑。
风华道人一笑,刹那掠至古誊身边,抓起古誊:“走!”
留下那挟制着乔雁的男人还在原地,撞上我们的视线,他忙将武器丢掉,往后退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拔腿跑去,轻鸢侧趴在土上,双目圆瞪,鼻下没有了生息,乔雁抱住她大哭:“轻鸢!!”
杨修夷足尖挑起地上的大刀朝男人抛回去。
男人忙伸手接住,颤颤发抖的看着杨修夷。
“挖个土把她埋了。”杨修夷冷冷道。
我垂头看着已经没有了生息的轻鸢,眼泪跌了下来,哭出声音。
眼看男人真的去挖土了,我看向杨修夷:“轻鸢还有爹娘在,我们可以将她尸体暂时放在清心阵中,让她爹娘来善后。”
杨修夷拢眉,轻声道:“她的爹娘已经死了。”
我愣了:“死了?”
“是古誊杀的,”乔雁抬起头,哭着说道,“轻鸢跟我说,她不想出卖你,可是古誊用她爹娘的命要挟,所以她不得不那样做,但古誊还是把她的爹娘都杀了!”
我呆呆看向地上的轻鸢,眼泪再度潸然。
杨修夷俯身抱住我,在我额上轻吻了下,再吻了吻我的眼泪,低低道:“没有时间了,我们得快点把轻鸢埋了。”
我点点头,擦掉眼泪。
杨修夷转过身去,掷出长剑,双手结印,长剑凌空飞起,在身前五步外比出一圈丈宽薄光,其上符咒如字墨晕水,随后一道光矢自那光阵中直上云霄。
男子有些身手,挖起土来不慢,我们将轻鸢掩埋,杨修夷以剑刻碑,一座孤坟就此落在长野之上。
“你们也太嚣张了!”宋十八的声音远远传来,“直接用光阵暴露自己,你们不怕他们找上门吗?”
我回头看去,她朝我们跑来,独孤涛缓步走在她身后,被月光拉出修长身影。
“这是什么?”她看向墓碑,顿时愣了,抬眸望着我,“轻鸢?!”
我难过的点了下头,眼眶通红,将事情经过告诉她。
她立时看向我们身旁的男子:“你?!”
男子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跟我说有个买卖,我……啊!!!”
宋十八登时拔出剑来,就要刺砍向男人时,独孤涛将她拦住:“不要再伤人!”
宋十八停顿,看了独孤涛一眼,而后冲那男人叫道:“还不快滚!”
男人跌跌撞撞,当即跑远。
这个地方不能多呆,而天幕此时已渐渐泛蓝,我浑身疲累,被杨修夷背在肩上,边同我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我被绑走后,轻鸢一直瞒着,他期间派人回府里给我送小零食和小玩物,在接待的都是轻鸢。
因是我的贴身丫鬟,他派回来的人也没有半点怀疑。
所以,得知我失踪时,已经很晚很晚了。
他和花戏雪找了我一晚上,撞见了几个身手不俗的拦路人,以及成片死役。
他和花戏雪假意被一群人分头引开,手无缚鸡之力的独孤涛则将计就计被祝翠娘捉去。
本来所作的打算是由我一起配合,让独孤涛先带宋十八走,君琦却在他刚来时便将我带走了,这着实让他省事不少。
杨修夷说的很慢,我一边听着,一边望着远处渐渐疏落的村影。
黑影融入天际,每次风吹来都似能闻到淡淡腥气。
我忽然发现我们去的方向不对,我说道:“现在去哪。”
“铜镜道台。”
“铜镜道台?这是哪?”
“在平头村后的死役山顶与白芒所处之线的对折处,阿雪已经先去了,它可以关闭荒海之界,亦可以……”他停顿一下,说道,“或许可以打开新的界门,但可能性极低。”
“我们要关掉荒海?”
“嗯,暂时不能令那个白姓之人进入,若我没有猜错,当初自外强迫太乙极阵的人,便也是他。”
我愣了,顿了顿,我搂紧杨修夷的肩膀。
当初破阵之人,我便在猜是谁,也确认此人应比我师公还要厉害。
如若真的让这人进到崇正郡,加之原清拾他们还在,那么我们几个人拿什么去和对方抗衡。
我想问杨修夷有几成把握可以将界门关了,可是又不想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这已不是几成把握的事,而是不得不关。
天色越来越亮,晨露结在身旁草木上,东方天际一片白光。
我渐渐在杨修夷肩上睡着,醒来时,碧云飘过青野,日头升得很高了。
杨修夷仍背着我,但没有再走,他和独孤涛,宋十八,还有乔雁都停在这里,抬眸望着远处。
我循着他们所望的方向望去,天幕下高山连绵,峰岭起伏,山脚出现一方百丈石台,以正形矗立天际,石台上有青色长阵,阵法呈碧水流纹,夺目刺眼。
在石台另一处围着好多人,似乎是佘毅的人,花戏雪也在。
那道青色长阵在他们身前二十步外的高空上,几个十巫的手臂还保持着控制光阵的姿势。
灵息所结的芒光为淡绿色,涌向阵法,阵上芒纹萦绿,翠若青野碧草,纷乱移动间又恍似星序。
花戏雪执着剑,刚才似在阻止他们,但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空中的动静所吸引。
那空中似乎有东西,已经活了的东西。
看这阵仗,这几个十巫是想控制它,不让它出来。
一阵强烈的不安陡然而生,我从杨修夷背上跳下,看得出,支撑不住了。
杨修夷回眸看我,伸手握住我的手。
独孤涛出声道:“这是什么……”
“是气兽。”我说道。
“气兽又什么?”宋十八朝我看来。
话音才落,一声轰然巨响,大地猛烈一颤,杨修夷当即回身抱着我,一场戾风自他背后铺天匝地而来。
粗哑嘶吼咆哮天地,我抬起头,看着那些戾风聚回一处,扶摇而上,结为一团黑雾,时而呈虎豹模样,时而散开如云,恍如一团猛兽在浩渺长空中挣扎撕扭。
而后,它直接于空中张开血口,黑雾急冲而下,将石台击碎,山野震荡,迸裂的巨石随着戾风冲向八方。
竟真的是气兽!
以气蕴成的妖兽最为难缠,也最稀少,当世对凡尘妖物记载最为详细的《焜世经》上也只记载了两只。
一只为良兽,名叫叩叹,六百年前,它在风平关卷跑千万蝗虫,为百姓谋福。世传它为须文太山常至仙长以精气仙材所炼,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另一只为凶兽,世人取名凶孽,闻名便可得知它的凶残暴戾,它虽不吃人肉血骨,却嗜好虐杀生灵。刀剑于它全无用处,用玄术屏障将其禁锢其中虽可,但倘若它逃出一丝一毫,便又能再度凝结庞大。
世传它晒不得日光,夜间专躲在深山洞穴里,最后被几位高人以铜镜引光杀死。
铜镜……
心沉下冰渊,我怔怔望着黑雾,莫非凶孽没死,被用来镇压铜镜道台,相抗白芒之力?
若眼前这个就是凶孽的话,它现在甚至连阳光都不怕了……
“初九,”杨修夷开口说道,“你在这里同宋十八……”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松开他,认真的看着他清亮若星子的眼眸,“你别担心我,我带他们去藏好,绝对不会被伤到,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垂首在我额头上深深一吻,说道:“我很快回来。”
“好。”
我转身去牵宋十八的手,心却忽然狠狠一痛。
我回头望向身后,只来得及看见杨修夷在空中被黑雾吞没的颀长清影。
高空疾风强劲,朔朔鼓吹,我愣愣的看着那团巨大的黑雾,第一次有这样的心痛之感,如此不舍他,就像,就像即将要踏入一场生离死别……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这个念头,回身带着宋十八和乔雁,还有独孤涛去往另外一边的长坡。
铜镜道台其实是一个引光阵,吸入白芒灵息,用以支撑整个荒海的界门。
要想毁掉它不难,只是它太过庞大,所以要费上一番功夫。
再三思量,我最终决定设一个洄虚石阵,将所有白芒灵息都掠夺过来,让铜镜道台自己枯竭。
阵法庞大,我以树枝石块排列一番,圈出百丈来宽的土地,排阵布图,并很快分好人手,他们各自去忙。
宋十八陪我留在原地,我们捡了许多许多石头,在地上摆出三个巨大的同行圆。
眼看差不多了,我让她一个人摆,我则去拔草,需要捣碎许多汁液在地上绘一个图纹。
在我们忙这些时,长空翻覆,地动山摇,远处数十柄剑影在半空旋转成屏,剑气如啸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