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琦站在她身后,目光和我对上视线,眸色冰冷。
老太婆这时放下了木冲子,衰老的手指端起微冒着寒烟的碗盅,递给君琦。
杏花酒香溢出,君琦浅酌了一口,舔着唇瓣,目光有些涣散的望着碗里的酒液:“焚玉醉云阵,焚玉,焚香断玉,醉云,醉卧云阑,这阵法若配上你的重光不息咒和这湖底的寒潭,真是世间最严酷的刑法了。”
我侧头看向那些湖水,湖底两个字,让我心头一骇。
这时忽听一声匕首出鞘,我转眸朝她们看去,却见君琦自背后一手捂着老太婆的嘴,一手以匕首捅入她的小腹,连捅数刀。
老太婆奋力挣扎,但只是个年迈的巫师,再有手段心机,也架不住这样的偷袭。
我看着老太婆慢慢死去,心中麻木残忍,不觉得同情,也没有半点惊讶。
她的尸体被君琦推入了湖水,水面一片浑浊。
“什么卖给了她,什么契约,”君琦把玩着匕首,淡笑说道,“我都将自己作为阵法的生灵祭引了,最后不过天地间没有魄体的一缕游丝,即便违反了血咒,能将我如何?”
我收回视线,努力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害怕。
余光见她将碗盅里的汤汁喝光,放下后捏着一个小瓷瓶走来。
我别开头不想让她碰我,她却抽出一把匕首刺在我腰侧,在我痛的崩溃之时,她掐着我的脸颊,将汤药强行喂入进来。
苦涩难当的汤汁从瓷瓶里灌入,胃里掀起翻江倒海的反胃,她将空掉的瓷瓶一扔,抬手在我脸上落了极重的一个巴掌。
我痛的快昏厥,抬眸愤怒的瞪她。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一只眸子微眯,一只眸子始终圆瞪,诡异疯癫。
“她一死,世上便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君琦笑得冰冷,“你还能活多久,五年?十年?以前我巴不得你快点死,如今却真想要你长命百岁呢。”
彻骨的寒冷自内向外,我周身都在颤抖。
不想哭的,但是眼泪仍出来了,因为心中有太多不甘,尤其是还有那么多未能达成的心愿,我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
“你会被不断的淹死,又从枯死的躯体中活过来。从今之后,你的生命只有死去和重生,万劫不复!”她又说道。
我瞪大眼睛,眼泪越流越凶。
她将一旁的九戮真结和以火焚烧,再捧起一沓泛黄的旧纸吟念咒语。
我奋力挣着,无济于事,看着她缓缓伸出右臂,手掌朝下,口中咒语念的极缓极慢。
渐渐有幽蓝萦光在我身边凝聚,说不清是清冽还是浑浊的盛气将我的身子托起,悬浮空中,压得紧迫难当。
胸腹间的剧痛比腰肢更甚,我浑身发颤,苦于无法挣脱,被铁链和这团蓝光牢牢禁锢着。
迷乱的光影和眼泪斑驳了视线,心绪一层层翻涌,我抬眸望向月明星稀的夜幕,越渐模糊的视线里仿若能看到一双疼惜的幽深黑眸,清俊容颜苍白如雪。
眼泪汹涌而出,我再没有了撑下去的力气。
杨修夷,救我……
忽的,身体猛然失重,急速下坠,重物落水之声在耳边猛然响起,砸碎了静如平镜的湖面。
在感官被湖水彻底淹没之前,我的最后一眼看向君琦。
她倚着月色而立,身形渐息透明,身侧是巫器药材消尽灵力后腾空升起的袅袅白烟。
她冷冷望着我,嘴角挂着毫无温度的媚笑。
漫天湖水如洪水猛兽,将我一口吞没,我迅速下沉,眼睁睁的望着湖面离我远去,晕散的涟漪缓缓聚拢,归为平静,仿若合上了一扇巨门,门外是人世清欢,百态苍生,门内是孤寂深渊,幽冥旷地。
铺天盖地的窒闷袭来,犹如沉钟罩顶,我开始挣扎摇头,拼尽全力却无法摆脱这份溺水之苦。比寒冷更甚,比骇意更甚,我无暇去想其他,无暇去管胸腹的剧痛,只知道要挣扎,要离开这里。
终于沉到湖底,意识溃散昏迷,在死亡之前,隐约看到昏暗流光里,一个小女孩捏着本书探出头,好奇道:“杨修夷,你在看什么呀?”
窗外是绝顶孤峰,紫衣少年在那安静站着,闻言回眸,暮色中眉目清朗如月。
他冲小女孩抬起手,俊美容颜浮上淡笑:“过来看看,那边有一对稀有的雪瓷鸟。”
“原来是鸟呀,不看了,我还要背书呢。”
“今天背的什么?”
“我最喜欢的《巫灵典》,你看吗?”
“那些你不是背过了么?”
“因为我笨啊,老是记不住,师尊说晚上要检查。”
“有一日,你会不会将你师父也记不住了?”
“不会呀,还有你,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当真?”
“因为我讨厌你啊。”
……
眼皮渐渐沉重,我绝望的望着四周的黑暗。
不是的,因为,我喜欢你啊。
·
临尘江发源自雪青山和昆仑南境,万年霜雪汇滴成江,自西向东奔流,日夜不歇。
安生湖落于天岁山东脉与帝陵山之间,为临尘江一脉分流经处,阔达千方,深至百丈,湖水清澈幽绿,湖畔风景如画。
大章朝崇琰二十三年六月一十四日,晒了两个月的太阳,浩尚一片火热,城外安生湖畔乘凉踏风的人较以往多了三倍。
有许多笑声从湖边传来,两个眉目俊朗的锦衣公子各自使劲,他们的脚各踩着一个小厮的背,眼睛发狠的瞪着对方。
旁边看热闹的人已悄悄开了盘口,等着他们快些分出胜负。
终于,孔庆成脚下的小厮熬不住了,怪叫一声,人群顿时几家欢喜,几家叹息。
两个随从各自爬起,朝自己的少爷跑去,萧睿一掌拍在周薪的头上:“你这没用的家伙,叫得这么快!存心看我丢人是不是!”
又揉头又揉腰的随从委屈的瘪嘴:“谁叫你自己没本事,脚劲不如姓孔的,他踩的可狠了。”
“哈哈!”孔庆成摇着折扇,从一旁提起墨笔,“萧睿,今天可到我咯。”
萧睿恶狠狠的瞪着他,牙一咬,眼一闭:“来吧!”
一只王八很快爬上他的脸,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孔庆成放下笔,忽的瞅到萧睿今日腰上的佩玉。
有些眼熟,他皱了皱眉,这不是刘家小姐的玉坠子么,前几日还跟他眉目传.情,现在就把贴身之物送给这姓萧的了?
孔庆成伸手一把扯下:“这是你骗来的吧?”
“你干什么!”萧睿立时叫道,“快还我!”
论起拳脚功夫,两人都是三脚猫,这就比谁今天带的小厮多了,孔庆成顿时落了下风,情急之下,一把将玉坠子抛进了湖里。
连日酷热让安生湖水位降了一丈有余,露出大片没有生息的暗色苔藓,缀着红色珑线的玉坠在水面晃了一下,便轻轻的沉了下去。
“你!”萧睿大怒,“姓孔的,我跟你没完!”
转头看向身旁小厮们,扯过最近的一个往湖边推去:“你们还杵着干什么!快去捞啊,去啊!”
手下纷纷忙起,好几个跳下了水,自知理亏的孔庆成赶紧带着一干人匆匆扎进了人堆。
周薪带人去附近找来了水性极好的几个渔民,一捞就是两个时辰,有几个小厮不理解一块破玉有什么好捞,那刘家小姐论及貌美在浩尚还不如春楼里和少爷常来往的那几个姑娘呢。
周薪当然不能说这是自家少爷特意骗来准备拿去拜师用的月灵玉,此玉当世稀少,比极泪瑄琛多不了哪去,怕就怕一说出口,湖边看热闹的人要通通往下跳。
“有人溺水了!”湖面上忽的传来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