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一愣,冻僵的手指微移,这才发现,缠着我的这只藤妖已重伤而死了。
我触了触它的肢体,还带柔软,应该不超过半个时辰。
一青长老离开了,四名仙师朝我走来。
我眨巴眼睛,顿时心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出去容易被当成凶手,而藏在这里被发现,更是不知如何解释。
可是来不及想办法了,身前藤条已被一个仙师以剑刃划开,我尚来不及反应,僵硬的身子便和桌椅板凳一起哗啦啦砸了下去。
“这里还有具尸体!”仙师惊声叫道。
我闻言忙闭上眼睛。
一个仙师伸手朝我的脖颈探来,尚未摸到脉搏便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不像是具普通尸体,去寒殿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偷尸。”
“是个弟子,”另一人说道,“身份应该很好查。”
“嗯。”
那仙师捏了捏我的手,又道:“冻成这样,死了很久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尸斑呢。”
“先带出去吧。”
“嗯。”
一个仙师摸出巾帕,轻轻盖在了我的脸上。
我被放在了一个担架上,和青执仙师,见璋仙师一起,被人担了出去。
离开方向,需要经过宿沉长廊的边角,他们踏入一层封印,明亮的光通过我遮脸的白布透入,耳边渐有妖物发出来的纷乱动静,许多妖物开口说话,蛊惑或者挑衅叫骂着这些仙师们。
我未曾来过这里,但是我知道宿沉长廊的洞壁皆是以中天露汁烧炼的,一片银白敞亮。长廊里纵横交错的甬道两旁全是被封印在密笼中的妖物,有些年岁已有上千,有些甚至已数百年没有见过天日。
走了小半个时辰,我终于被抬出,出来的地方是珞蕊石苑,几个资质较深的弟子候在那。
“是。”抬着我的两个仙师将我放下,一个转向那些弟子:“常德常棠,将这具女尸送去寒殿。”
“师父我来吧。”一个略有些尖锐的男音上前道。
“嗯,”仙师应了声,说道,“到寒殿后,让知孝仙师将备用的寒殿管事薄整理一下,曹姑娘可能要用得到。”
我暗暗松了口气,弟子还好对付一些,中途可以找个机会跑掉。
两个弟子一前一后抬起我,朝寒殿方向走去,青执仙师和见璋仙师的尸体还留在原地,需要调查。
离开珞蕊石苑后,走在后边的弟子忽道:“常棠。”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又尖又细。
“嗯?”另一个弟子应道。
“走这边吧,抬着尸体不太好走大道。”
“好吧。”叫常棠的弟子说道。
我心里暗喜,越是小路我越好下手。
他们下了一条石阶,百格来长,快到底时,走在后边的那个弟子忽的崴到了脚,我被摔了下去,脸上的白布立时掉地。
这一下将我摔得生疼,偏偏我什么表情都不可以有,继续装死。
他们二人起来跑来扶我,常棠第一时间将白布重新遮在我脸上,边骂另一人:“你这下盘还不如新入门的稳,这两年马步扎哪儿去了!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啊!”
另外那人似未动。
“常秦!”常棠大声叫道,“来搭把手啊,你老盯着她看干什么?”
盯着我?
“喂!”常棠又叫道,“你干嘛呢!”
“等等。”叫常秦的那人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常棠推开他,“我们走啊。”
我脸上的白布忽然被人给拿走了。
常棠激动的叫道:“喂!你哪里不对劲!”
我心跳无端漏拍,仍纹丝不动。
“很眼熟,像在哪见过。”常秦说道。
“宗门这么大,弟子这么多,你见过也不奇怪,把布盖回去!”
“不是……”常秦说道,“可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廊里?”
“常秦!”常棠怒道,“我等下还要去修药课的,别耽搁了。”
但这个叫常秦的依然不为所动。
反倒是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我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就直直的落在我的脸上,这让我心里万分不快。
我终于没能忍住,蓦然睁开眼睛,直接撞进了正盯着我看的这个男子的眼中。
他猛的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
常棠被我吓的叫出声音,捂着嘴巴跌地。
我趁时翻身爬起,瞪了他们一眼,跳下石阶往另一边跑去。
他们好一阵才有反应,在我后边高声叫道:“站住!”
“别跑!!”
“师父!!!”
·
我在竹林里设了个小阵法,藏到入夜,待他们都离开后,我才出来。
膳食阁还有饭,我没有太大的胃口,吃了一点点,便出来了。
身子很不舒服,在藤妖“怀里”僵持那么久,动弹不得,简直是一种非人折磨,尽管关节不会有酸痛感,可一种说不出的麻木让我难受。
我捏着灌满清水的小竹筒,挑了一条无人小路,抄朱霞丹房的侧院回去。
路上满地菊色,散碎的花瓣撵着尘土,被山风吹的乱飞。
我碎步踩着它们,心中怅然失笑。
今日出来,本是要散心,而后回去好好做一番计划,未曾想会遇上这么多事情。
不过,也庆幸我去过,虽然没能帮上什么,但至少看出,曹奕婷和萧睿的处境真的很糟糕。
也许经此教训,他们日后会多加留心了吧。
月色疏落清淡,我垂头望着地上清影,那么,我呢,我之后要去做什么,今天一天……就这样又平白浪费了。
想到今日被藤妖所缠,又被当做尸体抬出来,那冰冷僵硬的滋味,我真的……受够了。
可是,我半点办法都没有,我仍旧畏畏缩缩,因为怕冷,还藏到了别人宗门的禁地中来。
若这样一直躲藏下去,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
当初一直想要找到原清拾,想要报仇,可结果是他真的站到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拿什么去报仇?
我停下脚步,看着天上弯弯的月牙儿。
尚且不知我一直所梦到的那个梦境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我便真的是没有前世来生的灵,那我……就这样了吗?
我如今二十,岁数已不算年幼,但也不大,此小半生颠簸坎坷,受苦受难,便是我难得来这人间走一趟所要承受的?
不……我不认命!
我不想认,从前我什么都认,因为从前我一直自卑,我觉得此生就这样吧,找到父母,安稳度日。
可是现在,凭什么……
凭什么我田初九要受这么多苦,凭什么这就是我的命?
凭什么我要忍受贫贱苦寒,家破人亡,凭什么我要颠沛流离,痴笨蠢傻,而在经历这一切后,又要让我烟消云散,永绝于世。
凭什么?!
今日睁开眼睛时的那些迷茫不甘,重新回到我心头。
想漫步散心,未能想通的那些,如今在我胸腔里面激荡起一股怒气,一股热血,一股狂澜。
我是真的不甘心!
就在这时,脚下大地忽的一晃,我垂下头,那声难听的咆哮再度响起,底下又开始发出了撞击声。
我皱眉,上去台阶,扶着石柱远眺。
远处的拂云大殿,子清宫,晨曦宫皆安然无恙,独建在吟渊之谷上的所有宫殿都在轻微晃动。
若按以往,这晃动至少要持续小半个时辰,我不想再理会,转身想回休息的地方,这时脚步一顿,我有所感的扭头朝远处的连廊望去。
几个人影从那边过来,鬼鬼祟祟。
思及之前经常过来“窃”东西的几名仙师,我左右望了下,进到一旁的偏殿。
通常他们都是在晃动消失后来的,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来的这么早。
他们的脚步声走来,并没有马上去往最里面的大殿室,而是停在了我所在的殿门外。
一人说道:“会不会是你看花了,这里不像有人。”
“我当真看到了一个人影,”另一人说道,“我进去看看。”
偏殿的门被闷声推开,炉鼎的赤红火光中,一个中年男子小心进来,尖锐的眸子四下扫着。
我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努力藏好。
他闭上眼睛,微微偏头,似以神思游走,而后转身离开:“嗯,什么都没有。”
门被带上,但并未关严,隐约听到他们走远的脚步声。
我没有出去,一直站到咆哮声和撞击声结束,才从角落走出。
这个丹房不及最里间的大,但已足够温暖,我去到炉鼎旁,伸手烤火,任暖意流满全身。
殿门却在这时被人“砰”的一声自外推开,刚才那中年男人大步迈入,目光冰冷的看着我,怒喝:“我就知道有人,你是何人!”
我后退一步,他的身形顷刻掠来,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被他揪住头发:“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听到头皮绷紧的声音,我反抓住他的手:“松开!”
他眉眼狠厉,一把将我往炉鼎上撞去。
滚烫的热气瞬间蒸掉我背上的衣衫,滋滋作响,不出多久,疼痛撕破冰冷的血肉,直钻心头,我拼命挣扎:“放开我!”
他将我往外拉出,翻开我的衣襟:“泉桥?你是妙字辈哪个仙师的徒弟?”
后背终于不用贴着炉鼎,让我好受一些,我正想着要如何回答,他猛的又掐紧我的脖子撞回炉鼎上去,并用左前臂死死抵着我的双肩:“说不说?!”
我双脚乱踢,后背烫出大量鲜血,我甚至闻到了自己皮肉被烧熟的味道,抬眸怒瞪着他。
“留你不得了!”他说道,“不说也无妨,我能查出来!”
他缩紧手中力道,我于心底快速吟咒,以我背上血肉为引,忽的目光一狠,我猛的用手将他推出去。
他后跌在地,摔得不轻,但很快又扑上来。
我转身向门外逃去,同时牵引室内所有东西朝他摔去。
“站住!”他大叫。
就在这时,那咆哮声再度响起,巨响前所未有,如似惊雷在头顶乍响,伴随咆哮声,大地猛烈一颤,整座宫殿都往后倾去。
我和这个中年男人皆猝不及防,齐齐滚落在地。
我撑地爬起,他稳住身形后,再度朝我扑来。
大地接连震荡,又来了一道更猛烈的倾斜,我极快抓住门框,他的手想抓我,落了空,他被倾斜的力道往下带,“砰”的撞上了他方才推我上去的炉鼎,一阵白烟起,他身上的易水寒霜被顷刻化尽。
“混球东西!”他看着我骂道,起身又想抓我,整座宫殿再度一倾,他又摔了回去。
这次没有那般好运,刚结出的易水寒霜极薄,且他又没有我这样的冰寒身子,几乎撞上去的一瞬他便被黏在了上边。
他惨叫出声,浑身起了火,叫得撕心裂肺,一股难闻的肉瞬息焦味萦绕满室。
过去好久,晃动终于平息,他已被烧成了一具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