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意?”曹奕婷恼道,“你是说我脸皮厚?”
萧睿眸光渐深,认真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冷静,克制,理智,聪明,心胸也比她们广的多。你要是凶她们,我绝对会替你说话,可每次我去找你,你皆给我脸色看,像我欠了你钱一样。”
我轻合眉,忽然发现我看事情有些太过片面了。
我觉得看不惯,因为我一直站在曹奕婷的立场,而曹奕婷也因为自己喜欢上萧睿,所以变得敏感。
倘若是以前,妙云和佳言这些七七八八的小伎俩,应该不会让曹奕婷难受和委屈,她也应该会直接驳斥过去吧,而不是这样挨打和被动。
就如以前我没有发现自己喜欢杨修夷一样,他有没有吃饭,要去哪里,我皆漠不关心,等我迟钝的发现自己倾慕他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朝思暮想和牵挂。
所以一个词人说得真好,万般种种,皆因情而生。
萧睿是个大大咧咧,风流浪荡的公子哥,我不清楚他喜不喜欢曹奕婷,如若喜欢,又有多喜欢。
但至少我发现了一点,在妙云从悬崖上摔下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看来可能都是小事。
也许有些时候人和人看待事物的角度的确不一样,比如他看到的是人命,我们看到的是妒心。可像他这样含着金玉锦帛出生的人,怎能明白妒心这种东西有多可怕。
“真的没事吗?”萧睿又看向曹奕婷的腿,“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曹奕婷缩了下脚,摇头:“不必。”顿了顿,她说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蹊跷。”
“什么?”
“佳言应该不是存心推我的,当时我的身子也一度失控,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
我:“……”
她还真能想。
像今晚这样的巫术,在师尊眼里是完全不允许发生的。
我也极少会用这样的巫术,今晚算得上是我难得干的一个坏事,我容易么,这样揭穿我……
萧睿皱眉,沉声道:“是祭魂鼎?”
我闻言,神色顿时变得认真。
“我也是这么想的,”曹奕婷说道,“可是我不知道那个祭魂鼎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萧睿转眸四顾,“停留峰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明日我们便破阵吧。”
“嗯,你有几成把握?”
萧睿神色有些黯淡,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青长老说,祭魂鼎是个高深之物,我们若是遇见了,也许会有危险……明日,要多加小心。”曹奕婷说道。
“嗯。”
他们没再说话,气氛暂时安静。
我心底起了一丝不解。
祭魂鼎乃上古十巫之物,它的诡秘之处,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多厉害。
可是,一青长老怎么能让萧睿他们几个人就这样直接过来?仅仅凭着身边这几个半点玄术和巫术都没有的随从吗?
过去许久,曹奕婷说道:“你真的觉得,你从安生湖底捞出来的那个女鬼,是阳儿?”
我一愣。
萧睿嗯了声,抬起眸子望向远处山峰:“当时我和周薪被吓到了,没想那么多,后来才反应过来,世上哪有不怕阳光的女鬼,”说到这,他淡淡轻笑,“你也没想到吧,你后院那小丫头来历这么大。”
“嗯。”
“好在有你收留了她。”
“其实跟我没关系,当时她昏倒在路上,面色惨白无血,车夫以为是具尸体,想将她搬到路边等官兵来收,我这才发现她还有气息。”
萧睿皱眉,语声不掩担忧:“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子很冰,冰的可怕,”曹奕婷说道,“她应该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我回过身靠在石后,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幽会景致,为什么他们聊得净是无关风月的话题。
伸手抚在胸前,有丝丝酸楚和苦涩。
不开心的事情我一直不想去想,所以浩尚那段时光我极少去念。
他们现在提起,再想到之前烛司说的,杨修夷去找过他们,我忽然就变得不安和难受了起来。
我不想再在杨修夷的世界里出现,如果非要出现,我希望他看到的是,我过的有多好,我不想让他和师父为我担心,也不想杨家那些人看我笑话。
甚至,如若有选择的机会,当初我宁可死在漠北长野之上,从未认识过他们,不曾知晓过身世,没有看尽过沧桑。
祁白月色落在地上,我撑地爬起,悄悄离开。
心中难受,但还是要睡觉,因为着实太早。
以为烛司被我凶了,便不会来找我,孰料梦里睁开眼睛,她就坐在我对面。
依然正襟危坐,脊背端挺的像是一杆枪。
她没说话,我也不说话,在火堆中抱住膝盖,却没觉得一丝温暖。
“你受什么刺激了?”她终于出声。
安静一阵,我难过道:“我想家了。”
“你想家?”她冷笑,“本神被困在这里几百年了,本神更想家,以己度人,你怎么不来救我?”
我忽的嘴巴一扁,哭了起来。
“喂!短命鬼?”
我趴在膝盖上,彻底大哭。
梦外不准自己崩溃,那么梦里就让我脆弱一些吧。
哪怕在这个我极其不喜欢的恶龙面前。
第二日醒来,太阳已经当头了。
萧睿他们不知去向,我意识到自己睡过头,赶忙起身去找,但一路寻去,只在一个废墟坑中寻到曹奕婷的木箱和小竹篓。
我心下大骇,转头四顾,一个人影都不见。
他们人呢?!
便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尖叫。
我一凛,当即朝叫声方向大步跑去。
越往前面,感觉越不对,分明阳光明媚晴朗,可是四周就像是黯淡了下来,有乌云遮着一般。
光线越来越暗,前方中隐隐飘来一股烟火味,还有刺鼻的腐臭。
我脚步渐渐慢下,捂着口鼻大叫:“萧睿!方笑豪!”
脚下忽的一崴,踩到柔软粘滑的一物,微陷了下去。
我垂头一看,登时一惊,是大滩鲜血淋漓的埊虫。
是……不慎被我踩死的。
越往前面,埊虫越多,密密麻麻蠕动在路道上,没有覆盖住整条小路,却也足够恶心。
埊虫又称腑虫,体软如蛞蝓和蛇,养于山水皋泽之地,以脏腑为食,多被用作炼制丹药,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埊虫。
一条埊虫沿着我的脚爬上来,我扬脚将它甩掉,一把踩了下去,又是淋漓鲜血飞溅。
这得……吃了多少脏腑?
心下一寒,我朝前面看去,大声叫道:“萧睿!方笑豪!”
无人回应我。
我咬牙,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踩着这些埊虫大步朝前面跑去。
一路污血飞溅,几乎要湿了我的鞋,两旁埊虫则大步往旁边散去。
这时又有两声尖叫同时响起,我加快脚步,跑近后忽然止住,愣怔的看着前面,瞪大了眼睛。
萧睿掐着妙云的脖子,将她压在爬满藤蔓的巨大磐石上,他的另一只手正捧着一颗鲜活的心脏,心脏带着淋漓鲜血,而妙云的胸上,有一个血窟窿……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
妙云痛苦的挣扎,没多久便彻底咽气。
直到咽气的那个瞬间,萧睿才松开她的脖子。
“萧睿!”我终于找回声音,“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离我,转身离开,身形渐渐变矮变瘦,化为一具仍在行走的枯尸。
我僵愣在原地,这时抬眸,朝另一边藏在书上的佳言看去。
刚才共有两声尖叫,一声是妙云,另一声,想必便是她。
我走上前去:“你们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一直发抖,望着我的目光带着愤怒与仇恨。
“我能救你!”我叫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话音方落,我听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我能救你,你们发生了什么?!”
我当即朝声音来源望去,登时后退一步,吓死我了。
一个“我”从前面“萧睿”消失的方向赶来,气喘吁吁的站在那边,抬头看着佳言,与我方才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喂!”我怒声吼道,看向佳言,伸手指着假人,“她是假的!她仿造我!”
佳言仍怒目瞪着我。
同时,对面那个假人也伸手指我:“她是假的!她仿造我!”
“你,”我怒不可遏,“你气死我了!”
骂完我眉目一狠,假人被我击退出去,摔在了地上,我抬手一挥,六颗石子飞去,一块击中她的眉心,其余分别击在她的心口与腹部。
我双手结印,飞速吟诀,一阵青烟自她身上燃起。
又是一具枯尸,甚至还没有健全的四肢,左手上臂以下只有几丝腐肉。
佳言高声尖叫。
我看向她,本准备要她快下来,带她一起跑,却看到另外一边冒出个一模一样的她,边跑边指着佳言:“她是假的!”
我朝佳言看去。
“我不是!”她惊声叫道,慌忙朝我跑来。
我当即后退,后边却又出现了第三个佳言,她看到另外两个人,发出了尖叫。
我彻底凌乱。
同时脚下的埊虫越来越多,我抬头看着面前三人。
要么三个都是假的,要么有一个是真的,这些埊虫因为畏寒不会攻击我,可是如果真的佳言在这里,不论她是否会被其他两个假佳言攻击至死,她都会陷入到脚底的这些埊虫中去。
可是,我要如何证明真假,我连证明自己是真是假都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