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挑眉,回过头去,大鸟略略低空,俯瞰着师父:“徒弟?如此说来,你便是玉尊仙人?”
师父长眉微敛,一派仙家之风:“正是本座。”
身旁有人低呼:“看不出啊,田初九的师父是这样子的高人。”
“是啊,老神仙啊。”
女子上下打量师父,似笑非笑:“我叫却璩,素闻仙人悠然高雅,内敛稳重,如临风之树,今日得见,果然叫人双眸一亮。”
师父依然面色冷峻,但抬手捻须的动作不难看出他的得意,他对女子沉声重复道:“你找我徒弟何事?”
却璩忽的笑起:“自然是干坏事了。”
“做梦,我徒弟不会出来见你的。”
“是么?”却璩话锋一转,“玉尊仙人一身仙风,却教出这么一个祸害天下的徒弟来,也是叫人双眸亮色不少啊。”
众人又哗然了。
身旁又有人低呼:“该不会是什么歪门邪道吧。”
“他自己都承认是田初九的师父了。”
师父眼角抽了抽,没说话。
却璩执着玉笛回身,一双眼眸神采飞扬,望向众人说道:“田初九那妖女干过什么坏事,大家可还记得?”
我观察到,师父的胡子开始乱飞了。
“祸害百姓,残害婴儿,残害男人,开棺挖尸,巫师能干的坏事都被这田初九干尽了,这样无恶不作的人,你们还留着干什么?为何不交给我?”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师父攥紧拳头,再难维持方才的冷峻傲然。
却璩又一笑:“而当下,这妖女自己缩着脖子躲在龟壳里,你们留在这里只会无辜枉死,而她依然逍遥在外,你们说,气人不气人?能教出这样一个徒弟的师父,你们觉得这师父岂会是什么……”
一只靴子忽的砸了过去,好在她反应及时,猛然回首将那靴子当空化为乌有。
“我扔死你!”
师父作势要脱另一只靴子,被他那群老友赶紧拉住。
所有人望向师父,神情有些愕然,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悠然高雅的老者会做出这番举动,就跟我不理解他们为何会把师父当做悠然高雅的老者一般。
师父气急败坏,那群老道友死死的拉着他。
“你给我住口!”师父叫道,“闭嘴!”
“怎么,”却璩看着师父,“玉尊仙人这便气到了,如此心浮气躁,莫怪你到老了才修炼出个正果来。”
“对!”师父手指指去,怒道,“就这样,你直接来骂我!眼歪口斜之货还敢在此搔首弄姿,大放阙词,你休要再拿我徒弟打坏主意!有什么冲老夫来!”
“就你?”却璩说道。
“凡有众所立足之处,皆能闻到你的臭气,十里传遍,臭不可闻!”师父叫道。
却璩柳眉倒竖:“你岂敢……”
“贱人之道,无人比你精通深谙!你就是个丑人多作怪!”师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全场稍稍安静,师父仍在痛骂:“你这只绿毛王八,三眼涕虫,只会满嘴吐大便的废物渣滓,剃毛的老驴都比你美个上千倍!”
“人宜聚众生养,独你这贱人该关棚子与孽畜为伍!”
“上至天,下至地,三十六州,三千世界独你最丑最贱!口舌招损,远近皆是汝母之败!”
“你何以还有脸面活于世上,你多吐一气,空中多脏一物,你真该拿剑自我了断去!”
“放开我!让我跟她拼了!”
……
挣扎劝阻过程中,师父终于如愿脱下了另一只靴子,狠狠扔了过去。
论及口才,师父可能不如许多人,可是论及骂街,师父怒上心头之际没人能赢他,他一骂人便会文思泉涌,越怒骂的越利索。
靴子再度被却璩化为乌有,她怒目看向那两个黑衣女子:“贱人!你们就在那看热闹?还在等什么!”
那两个黑衣女子怯弱的抬头看她,一个掉下眼泪,忽然跪倒在地,大哭说道:“田初九!我叫月花期,我是月家的人,你出来救救我们,救救那些姐妹吧……”
我愣住,怔怔望着她们。
“我不想死,”另一个也跪了下去,颤着声哭道,“田初九,你若不出来,还会有更多的姐妹因你而死,你出来吧!不要再藏了!”
“你是族长的女儿,你不能不管我们!求求你了,只要你出来我们就不会死了!”
“听到了吗?”却璩高高凌驾于空,垂眸四望,“田初九,你若是不出来,那就看戏吧!看着她们两个人如何殒没!”
寒风呜咽在耳边,似一曲殡葬之乐,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冷。
大地的震颤一下连着一下,我攥紧衣袖,眼睛被白雪刺得生疼。
“田初九!救救我们!”
“你不能见死不救!谁都可以不管我们,你不可以!田初九,求求你了,你出来吧!”
她们跪在地上,绝望哭嚎,我终是于心不忍,抬脚迈了出去,就这一瞬,我的嘴巴忽然被人自后面捂住,身子也被往后扯去。
“是我!”萧睿在我耳边说道。
他将我带去石后,矮着身子蹲地:“你先别出去!”
我的嘴巴仍被捂着,我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大哥。
他朝外望去一眼,眉目不掩心疼,说道:“阳儿,这两个女子当真是你的……”
话音未落,一声“砰”的爆裂声响起,我睁大了眼睛。
“花期姐姐!!”女子凄厉的嘶叫响起。
人群掀起巨大的惊呼。
一股血气飘散,熟悉的气味四溢,我的脊背僵硬在石后,忙回身爬起,萧睿抱住我的腰,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话语因他捂着嘴巴而变得含糊不清,我用力挣扎,想要让他放开我。
“田初九!”剩下的那名女子抬头,眉眼愤恨的四望,“你就真的狠心不出来吗!你和你姑姑一样的肮脏低下,阴险无耻!今天我惨死在此,你也不会有好报的!”
我忙望向萧睿,满目哀求,眼泪滚落了下来。
他抓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大,紧紧的看着那个女子,说道:“别出去。”
“你也安心去吧。”却璩说道。
她的指尖轻盈一转,绕出一圈银色芒光,淡若轻烟,不知牵动了什么,那女子亦砰然一声,四分五裂,血肉滩涂。
许多人惊呼,捂着眼睛,忙别开头去。
我颓然垂手,泪如泉涌。
萧睿把我抱入怀中,摁着我的肩膀:“阳儿,对不起,可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能出去……”
我无声大哭。
漫天漫地的血气,变成肉眼可见的血珠,似樱花飘洒。
空中气息变浓,地底深处传来一阵兴奋嘶吼,撞击声变的疯狂,大地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近乎倾斜。
“田初九,你当真厉害!”却璩的声音朗朗如珠玉落盘,“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做到见死不救。”
又一阵剧动,新结的封印变得不堪一击,终于在山崩地裂天塌石陷后,庞然的黑影破土而出。
九个血肉模糊的蛇头如虬枝一般长在粗壮的躯体上,腹下褐白,鳞片呈黯淡的紫蓝色。
九个蛇头仰首发出胜利的刺耳嘶叫,倒地死了。
人群惊呼。
萧睿傻眼:“这……它就为了吸一口人间的气?”
“不是的。”我凄惘说道。
话音才落下,大地重又震动,它的尸体缓缓滑下,往它生生凿出来的地动里陷落。
下一瞬,一只崭新巨大的九头蛇妖踩着它的尸身爬了出来,那具尸身便同吟渊之谷的边崖大石们一起,轰然砸进了腾腾而起的火光之中,溅起了冲天赤焰。
“还有一个!”
“比那只还大!”
“一只新的!”
人群惊叫。
有人拔剑迎上,有人转身溃逃,场面瞬间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