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凄厉而叫,杨修夷又一扬剑,巨兽那庞然身躯被重重摔向对岸,跌在宫殿的台阶下,震得山石落渊。
紧跟着,空中剑啸如吟,杨修夷的长剑裂开七道剑影,前后左右将又要爬起的白狐环绕其中。
白狐挣扎要爬起,杨修夷的身影已站在它跟前,冰冷清峭,长剑直至它面门。
白狐没有说话,怒目看着杨修夷。
“住手!”玄鸟激动的怒叫。
崖边罡风倒卷而上,杨修夷衣袍翻飞,墨发如水,脖颈处肌肤白皙如莹。
如此望去,向来月清疏狂的气质罕见的出现一丝邪魅。
“好身手,”白狐寒声说道,“本神若死在你剑下,输的心悦诚服。”
杨修夷这时侧眸,朝我看来一眼。
我心念一动,读懂他的意思。
“好,”杨修夷冷冷说道,“那便死吧。”
说着,他手中的剑往前刺去,我忙跑去:“住手!”
长剑入了白狐咽喉,稳稳停在半寸,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白狐脸色惨白,瞪大眼睛。
“别杀它,”我看着杨修夷说道,“你不要为了我大开杀戒,而且它是神族,神魄一散,它便灰飞烟灭,这太残忍了。”
“它非得杀你,还不允我们离开,你还替它求情?”
“可是如果你杀了它,我们回家得生出多少阻碍。”
“不足为惧,”他看着白狐,淡淡道,“我如何进来,便能如何出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我看向白狐,它盯着我在看,凤眸仍带恼怒。
我抿唇,看回杨修夷:“但我不想要你杀它。”
“可它要杀你。”
“没有,”我说道,“它只是想要将我留下来,并没有说要杀我,而且它跟我说过,此处不造杀孽,所以,它不会杀我的。”
杨修夷没有说话,冷冷的看向白狐。
我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低声说道:“不杀它了好不好,你已经伤了它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黑眸渐深,凝在我脸上,像是一潭深邃的湖,要将我吸入进去一般。
我不敢再对视,看向白狐:“而且,我们和它们今日所起的争执,一无血仇,二无积怨,三无利益冲突,若非要说,不过仅仅只是最莽撞的意气之争而已,若这样便让一位上神烟消云散,这,这真的不妥。”
白狐神情讥诮,看向旁处。
“你说对吗?”我抬头问玄鸟。
它拍着翅膀,顿了顿,干巴巴道:“的确无仇无怨。”
“不成,”杨修夷语声绝决,“如若它耍奸计,将我们带去了荒寂之地呢。”
“那,”我作出犹豫的神情,看向白狐,“我师叔祖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所以……”
我卷起袖子,朝白狐走去。
“你们想干什么!”玄鸟叫道,“休得再胡来!”
白狐凤目瞪我:“你别乱来!你要干嘛!滚开!”
我知道它们体型庞大,眼下距离过近,这种体型差距便更明显,比我要高大至少两倍。
我伸手,在它身上用力攥下一撮纯白色的狐狸毛。
白狐激动的要跳起:“痛死我了!”
“你嚷什么,”我说道,“我这是在救你。”
我转头看向杨修夷:“这下可以放心了,它不会乱来的,我可以用它的毛发施血咒,如若乱来,它必遭焚心裂骨之痛。”
“有用吗?”邓和说道,“田姑娘,它可是上神。”
“有用的,现今巫术多传承于上古大荒十巫,而我姓月。”我说道。
杨修夷收回长剑,陡转的剑花带起一道剑影和极轻的一声龙吟,随后长剑在他掌中消失无踪。
“送我们回去吧,”我对白狐说道,“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话,就没必要大动干戈,对吗?”
白狐的面色恢复成刚才那样,冰冷阴鸷,不过身后尾巴却一张扬,一道界门在浮石上开启,逆流的横风从气栈中刮来,空灵清寒。
我不知道这道界门是不是真的,朝杨修夷看去。
他的眼眸给予了我回答。
我松了口气,不由一笑,看回白狐,它正一脸不爽的看着我,我挥挥手,表示再见。
“形势所逼,多有得罪,”杨修夷抱拳说道,“他日定会再来请罪,两位上神有何想要之物烦请告知,下次定将带来。”
“你还要来!”玄鸟尖叫。
“多谢今日放行之恩,”杨修夷说道,“谢过。”
·
气栈并不长,不过百来步,但气栈罡风劲烈,视野茫白,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跌跌撞撞的走,我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我迎着烈风迷眼抬头,杨修夷走在我身边,大掌紧握着我,一股滚烫的热量自他身上涌来。
风越来越大,我看着他的侧容,那些熟悉的温暖随着他的热量一并熨烫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鼻尖忽然有些酸,不过也只是有些酸,我将过往浮起的所有画面,全部压了回去。
从气栈出来,天空很亮,眼前一片阔大的海滩,海风呼啸,同样猛烈,每一阵都吹得我瑟瑟发抖,不过至少可以站得住脚。
不远处可以看到人烟,沿着海岸线往北,是连片群居的石头屋宅,环海而座。
算算时间,我们在孤星长殿少说也有十几个时辰了,邓和提议先去找家客栈,于是我们顶着日头,穿过巨大的沙滩。
遥遥看到有几个中年男人,他们也看到了我们,不待我们开口喊他们,他们便掉头就跑,离开没多久,带着一大群人回来。
有人拿着大刀,有人拿着斧头,还有锄头,扁担,长棍,狼牙棒和扫帚。
我们停下脚步,和他们隔着巨大空间相望。
虽然没说话,但这不友善的态度已可见我们过去将被怎样对待了。
最后,我们决定先放弃过去,因为太累了,不想折腾。
在人烟稀少的南岛,我们寻了一个空旷深长的山洞暂住,我睡得比较沉,醒来时,杨修夷和邓和,还有楚钦三人不见了。
唐芊正在照顾玉弓,给玉弓上药,旁边还有正在烧东西的小炉子。
“姑娘,”唐芊走来扶我,“你醒了。”
我朝洞外看去,天色仍是亮着的。
我皱眉,知道自己不可能才睡那么一会儿,低声问道:“我睡了一天一夜?”
“是三天三夜。”她说道。
“……”
其实,应该也是正常操作,我每次身体过度虚乏,总是容易嗜睡。
“少爷他们很快回来,”唐芊又道,“姑娘,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你去照顾玉弓吧,我坐在这里缓一缓。”我说道。
“好吧,”她莞尔,“姑娘也可以出去走走,外边现在日头好,海风也舒惬,姑娘应该不会感到冷。”
“这里,是凡界吗?”我问。
“嗯,此处为东海海域,岛屿极大,颇是繁华,名曰踏尘,就是民风有一些彪悍。不过没事,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东海……
我抿唇,点了点头,说道:“那我等下出去走走。”
炉子上烧的是汤水,有一股清淡的鲜香,唐芊说是杨修夷离开前做的,在这里煲了一段时间,一边煲着,一边散出来的热气还可以为我取暖。
不过杨修夷特意叮嘱了,说他没回来之前不可以掀开,所以现在唐芊还不可以给我盛。
我觉得怪怪的,她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馋一样。
我看向炉子,的确很香,不过,我现在似乎并不是很饿。
唐芊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很轻很轻的说道:“这几日,少爷一直都在照顾姑娘,手把手的喂姑娘吃东西呢。”
“……”
“看少爷那手法之娴熟,姑娘,以前少爷可是经常喂你的吗?”她说道,唇边还带着笑。
我有些不自在,起身说道:“我出去走走。”
快到洞口时,听到玉弓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田姑娘和杨少侠会有这么深的芥蒂呢,可田姑娘又不像是多讨厌杨少侠。”
“说来话长,而且不便多说。”唐芊回道。
我已走出洞口了,可是近来听力越来越好,玉弓的声音我仍是听得到:“不知他们能否重修于好,我觉得田姑娘和杨少侠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论是田姑娘还是杨少侠,将他们单独拎出来,都很难想象这世上谁人能与之匹对,但将他们放在一起,便刚刚好。”
我觉得这话并不妥。
为什么人一定要有匹对,一个人自由畅快,不潇洒吗。
唐芊说道:“我家少爷自是巴不得和田姑娘好的,就是田姑娘,她心结深重。”
海风怒吼咆哮,吹着我的头发飞舞,我站在沙滩上,终于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了,漫天匝地,只有风声。
当头的炙日洒下,我半点炎热都不觉得,只有恰到好处的暖意。
当初心心念念想要去曲南过冬,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曲南,但真的很舒服。
我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望着望着,耳朵旁边似乎又出现了人声。
风声没能掩盖掉这些人声,并非是外界传来的,而是我脑中所出现的声音,来自于我的记忆和灵魂深处。
“爹爹,小词说以后长大了,就换她背她爹爹了。”
“那牙儿呢,牙儿要不要背我?”
“我才不要呢,要别人背一定是受伤和走不动了,我不要爹爹走不动,我要爹爹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一直背得动我。”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