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哪?”
“有些随葬了,”她拢眉,“还有一些,在祖父的书房里,不过听祖父说,他会拿去送忍。”
我想了想,说道:“沈府现在好像归左家了,打理的那人也许是蔡诗诗?不过他的墓的话,不知在何处?”
沈云蓁摇头:“祖父真正的墓无人知道在哪,连我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在墓里的可能性不大。”
“祖父倒是还有最后一封信,”她若有所思道,“不过,需得寻到我的尸骨才能看。”
“若是印纽在这一封信上被提的话,那么与找寻你的尸骨便无关系。”我说道。
“嗯。”
想了想,我说道:“你祖父的那些信,我可以看吗?”
“可以,”她说道,“但我随身带不了,我得回去取。”
“便是你醒来的那个山洞,在清规山?”
“嗯,很隐蔽,你放心,祖父不会让顾茂行找到的。”
我拢眉,说道:“不了,还是我去取吧,你告诉我在哪,我行事比你方便。”
她轻皱眉,少顷,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去的话,也许可以将那些遗物都一并带回。”
“远吗?”我问。
“远的……走路要很久,”她看向我的书房,说道,“那地图,我倒是可以画给你。”
“好,我去拿纸笔。”我说道。
取来纸笔后,她便在石桌上给我画,一边画一边同我介绍地形。
我听的认真,用心记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番整理,鸡都打鸣了。
我们二人同时惊醒,抬头朝东方天空望去,远处已经开始泛白。
“我得走了,”沈云蓁说道,“竟快要卯时了。”
“我去布阵,”我起身说道,“今天先听我的,就留在这,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她眉心拧着,抬眸看向左显的卧房,说道:“那他……”
“他若醒了,你是不是不愿意见他?”我问。
她微顿,点点头。
“那便不见,”我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见他,他便永远见不到你。”
她眼睫轻颤了下,重又望向左显所在的房间,说道:“好……那今日,先劳烦月姑娘了。”
·
我为沈云蓁所寻的藏身之处,在藏酒的地窖,因为下面不见阳光。
我在里面为她简单布阵,怕她无聊,我还寻了蜡烛和几本有意思的话本给她,出来后,再直接以困阵,将整个地窖封住。
今日店里若有人想喝酒,只能忍一忍,或者去外面买了。
而后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李管家的门前,未提地窖里被我藏了一只鬼魄,只是说地窖被我暂封,有用处。
回来后,我收拾石桌上的纸笔,眼泪被我困了出来,一阵阵的淌。
我揉着眼睛回去,才发现,杨修夷房中的烛火竟还亮着。
他……睡了没睡?
就在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烛火被吹灭了。
“……”
我轻轻一笑,收回目光,抬脚回房。
·
第二日晚起,又是必然。
但我都吃完东西,去前堂转悠一圈了,杨修夷都还没醒。
最后我回去开店,没多久,唐芊忽然开心的跑来找我,说左显醒了。
我一喜,当即搁下手里的笔,朝后院走去。
左显靠坐在床头,身上所穿,施大夫正在喂他喝粥,枯瘦脸庞依然俊俏,却没了梦里的那股少年英气。
听到我的动静,他抬眸看来,眸色温和,苍白唇色挤出虚弱一笑:“田姑娘。”
我长长松了口气,走去说道:“左显。”
“未想竟睡了这么久,”他说道,“这两个月,委实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倒不必这般见外,”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说道,“感觉如何,提得起力气吗?”
“暂时还不能够,”他说道,“田姑娘……蓁儿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我拢眉,朝施大夫看去。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南松先生,说道:“他说漏的嘴。”
南松先生冲我讪讪笑着。
我没好气的收回视线,但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总归都是要让左显知道的。
我点头:“她死了。”
他面容平静,声音却浮起一丝颤抖:“蓁儿……真的两年前便死了吗?”
我看着他,默了默,说道:“是蔡诗诗下的毒,沈云蓁第一次痴傻,便是蔡诗诗做的手脚,最后,她直接将沈云蓁毒死了。”
他双眉一拧,惊道:“这恶妇!”
“她不仅将沈云蓁毒死,”我继续平静说道,“她还在沈云蓁死后伪造各种书信,诬陷沈云蓁。”
左显垂头,忽的开始咳嗽。
施大夫忙将粥碗放在一旁,伸手扶他。
左显咳的严重,咳着咳着,眼眶通红,他缓过来一些后,抬头看我:“这些,是蓁儿告诉你的吗?”
我不想将他卷入到那些奇怪的是非和阵法中来,点了点头:“是。”
“她如今,身在何处?”
我继续面不改色的说谎:“她见不了阳光,已走了。”
“她来过这?”
我轻轻点头,又道:“你先养好身子。”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施大夫忙哄道,“男儿岂能落泪。”
左显垂下头,却越哭越伤心,变成了低声哽咽。
“哎呀,真的别哭了,不哭不哭啊……”施大夫说道。
“蓁儿肯定不愿意见我,”左显哭道,“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她?她这两年受了多少的苦,她,她……我对不起她!”
唐芊在后面悄悄抹泪,也跟着哭了。
我亦动容,但相比之下较为平静。
这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去,李管家自外面快步走来,急匆匆迈上台阶,叫道:“姑娘!”
“发生了何事?”我问。
李管家向来镇定自若,极少有这样不淡定的模样。
她进来在我耳边说道:“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她们可凶,那小姑娘长得奇怪,引来诸多侧目,她不喜那些路人的目光,打了好几人,把隔壁店铺的上官掌柜都打了,这才进店来找人,非说是你的老友。”
“……她可叫烛司?”我说道。
“好像是的。”
“我的天……”我说道,当即起身,朝外跑去。
“哎!姑娘!”李管家叫道。
这还只是打人而已,对于烛司而言,那绝对已经够“心慈手软”了,要知道,她可是一条不挑嘴的龙。
我快步跑出去,喘着气进到大堂,烛司站在我的店铺门口,站的笔直,双手抄在胸上,正在和人一本正经的对喷。
那个大姑娘也没多大,是个妙龄女子,身材纤细窈窕,站在她旁边嗑瓜子,瓜子皮扔的奇准,全丢到一旁的畚斗里。
“烛司!”我叫道。
她回过头来,冷冷道:“你来得正好,这些人嘴巴太脏,比我吃过的屎还脏,你来教训他们!”
“……”我觉得我好像有些懵。
“你啥时候有这爱好的?”旁边的大姑娘边嗑瓜子边说道。
“那些贱东西见了我,吓得屁滚尿流,便以为我会放过他们吗?当然是照吃不误!”烛司说道。
说着,烛司又对我道:“短命鬼,猜猜她是谁?”
我朝大姑娘看去,看着有一些脸熟,不是五官熟,是眉眼的神情和神韵。
“卿萝,”烛司说道,“你说她还认得出你吗?”
大姑娘面瘫状磕了粒瓜子,将瓜子皮扔掉,问道:“你说呢?”
我讶然,竟是卿萝。
“我猜猜,”我说道,“莫非是卿萝?”
烛司皱起眉头:“你怎么猜的那么快?”缓了缓,忽然伸手指我,“你赖皮!”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哼!”她怒道,转头又看向外边还在骂骂咧咧的路人,“滚!还想找死是不是!”
我看不过去了,上前拉她:“进来!”
顺便将卿萝也拉进来,顾不上外面连我一起骂的人,我直接将店门合上。
“你们怎么来了?”我回身看着她们,“而且,你们还在一起?”
“短命鬼,”烛司说道,“怎么样,想我们了没?”
我摇摇头:“没有。”
“切!”她哼一声,朝大堂其他地方走去,边张望打量。
我看向卿萝:“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你的这具身子又自哪来?”
不待卿萝说话,烛司那边传来声音:“还不是你男人给的,当初这借尸鬼不是要挟你吗,刚好城里有个姑娘病死,就被撞上了。”
血印既不是巫术,也不是玄术,它就如天道,是天地间本存的一个规则,与江河行地,雨露阳光无异。所以,饶是我身子再古怪,连杀人被反噬都能留住一命,我也不敢轻易违背。
所以,得知我被卿萝带走,杨修夷和师父他们应该都急坏了吧,虽然我的血印最后卿萝是主动愿意撕毁,但这具身体,想必在那之前就已经被他们寻到了。
想到杨修夷一边筹划云英城,一边还要为我担虑,我顿时冒火,双手抄胸,看着卿萝:“你还敢来找我,你不怕我撕了你?”
她表现的浑不在意,继续嗑瓜子,说道:“我元神没养好,还不敢回家,烛司身子也不行,一时回不去。所以,我们在孤星长殿里治病养伤时遇上了,就拉着那玄鸟和白狐一起凑了个四人纸牌。”
原来是这样。
“说到那纸牌,还挺好玩的,”烛司说道,说着,回头朝我们看来,目光落在我的柜台上,“欸,那边有纸,我们可以现成做一副嘛!”
柜台上的这些基本是草稿,唐芊来找我说左显醒来之前,我一直在这里回忆那印纽的事。
现在烛司风风火火冲来,我忙抬手去收拾,不想给她看到我画的乱七八糟的图案。
卿萝也看来,“咦?”了声,说道:“这是什么。”
说完,速度极快的抽走一张。
我没好气的说道:“你们真烦。”
她却皱起眉头,还似研究上了一般。
“喂……”我说道,“倒是还我。”
“你哪来的?”她抬头看我。
见她这神情,我不由一愣:“怎么,莫非你认识?”
她将纸张放回柜台上,继续嗑瓜子,说道:“这有些像湛泽纹。”
这“湛泽”二字太过耳熟,便正是沈钟鸣之前对我提过的。
“这个纹有什么讲究吗?”我问。
“倒没什么讲究,在魔界婴族中广泛使用,尤其是他们的渊陵之中,大量都是,奇了,你是从哪弄来的?”
“婴族”这个词,我亦觉得熟悉,如果没记错的话,沈钟鸣似乎提过顾茂行的父亲就是婴族,我不由问道:“婴族是什么样的魔族?”
“魔族?不是,”卿萝说道,“婴族属于魔界,可我没说他们不是人族,他们是魔界数量最大的人族。像我和我父亲,还有我们的一些族人,我们不是婴族,但我们也生活在凡界之外。”
我拢眉,是了,我之前潜意识里还以为顾茂行是曲魉。
“婴族在魔界颇有地位,”烛司走来说道,“在外界,许多魔族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他们既然是人,为何会生活在魔界?”我问道。
“那得从很远很远开始说起了,”卿萝说道,“古时天地浑浊,万物初长,妖魔人仙齐聚凡界,婴族那时喜欢帮着异族残害同类。后来十巫初定秩序,规正天下,终于反扑,将妖魔鬼怪逐一清出凡界,可惜他们没来得及让婴族绝子绝户,不少余孽逃去了魔界。婴族生性凶残好战又诡计多端,这是天生的,就好比老虎骨子里就爱吃肉,没什么道理可言。”说着,卿萝瞅了眼烛司,“喏,就譬如她,凶残好战,蛮横无理,不过她没什么诡计,有点蠢。”
烛司一怒:“借尸鬼,你找事是吗!!”
卿萝不屑一顾,懒懒磕着瓜子,说道:“我本来是就是死的。”
我想了一下,继续问道:“卿萝,你可听说过姑止,顾茂行?”
她眉梢一扬:“怎么,你竟听说过他?”
我没想到她真的认识,忙道:“你知道他厉害到何种地步吗?若是要对付这种人,我该怎么做?”
“这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行事阴狠毒辣,但极少露脸。我对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我父亲。”
“他便是婴族的,”我说道,“但他好像是弃儿。”
“嗯,”卿萝点头,“他母亲为十巫姑氏,父亲为婴族,他在两家看来,都是孽种。”
我皱眉,难不成,他如今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自小所受的屈辱而复仇?
“初九,”卿萝看着我,“你自哪听来的此人?”
我看了她们一眼,摇摇头,并不打算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跟她们说。
尤其是卿萝,虽然和她算是有过一段生死之交,但其人太不靠谱,坑我太惨,且为人乖张偏执,太过看重“利”字,是以,我不放心。
“我有言在先,”她又说道,“你还是尽量少些招惹此人,他并不好对付,手段非常毒辣。若是你不幸和他正面交上手,且没有逃脱的可能,我奉劝你干脆自我了断。据说他有很多折磨人的方法,绝对不会轻易让人死去,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番话,从沈老先生的遭遇来看,我完全认可,不过,我从未轻视过他,一直都如临大敌。
我将柜台上的这些纸张收整起来,看着她俩:“你们来盛都做什么?”
“找你呗,”烛司走来说道,一跃而起,在我的柜台上面坐下,说道,“你口口声声念着长生,看看你这短命鬼长生了没。”
“不要再叫我短命鬼!”我皱眉怒道。
她浑不在意,火瞳望着我的眼睛,哼哼道:“短命鬼,短命鬼,短命鬼!”
“烛司,”卿萝说道,“真的过分了。”
“借尸鬼!”烛司朝她看去,“借尸鬼,借尸鬼!”
“谷底虫!”我叫道。
“你!”她怒道。
庄先生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淡淡道:“你们二人年长小丫头几百岁,如此成何体统。”
我们回过头去,庄先生自后院走来,一身苍衣,脸上神色阴郁,不悦的说道。
烛司拢眉,自柜台上下来,双手抄胸,干巴巴道:“是你啊,庄砓。”
“前辈竟也在这?”卿萝说道。
我颇感意外的扬起眉头,能让卿萝这样心悦诚服叫一声前辈,有些罕见。
“这小丫头不会是短命鬼,”庄先生看向烛司,沉声说道,“她说她能长生,她就一定能长生,你莫要再欺凌她。”
“欺凌?”烛司嗤声,“本神实话实说,便是欺凌?”
“你一条小小烛龙,区区五六百岁,也敢称神?”庄先生语声变厉。
“本神生下来便是神族,岂如尔等,还得修仙习术!”
“行了,烛司,”卿萝说道,“莫要再争。”
“呵,”庄先生蔑笑,“望舒岛东岸的南华长亭底座那七条绑着锁神链的烛龙也自称是神,最后还不是沦落成了看门的阿猫阿狗?”
“你!”烛司勃然大怒。
“你在吟渊之谷之底被压百年,虽是你咎由自取,可你该当敛一敛心性,他人猖狂,稍有些本事,你有什么?”庄先生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