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么一咧嘴,我才发现它们没有舌头,没有牙齿,只是空洞洞的黑窟窿。
这……
我拢眉,抬脚朝前面走去。
“田掌柜!”玉弓低声叫住我。
“好像在哪见过,”我望着那些头颅,“好眼熟。”
“快看!”玉弓惊道,“石千之!”
我忙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北空哗啦啦飞过一群寒鸦,岸边一大片稀疏高树。树下吊满东西,密密麻麻,数以千计,掩映在枝桠高丛下,诡异森冷。有骨架,有半腐烂的尸体,这些尸体有的是动物,有的是妖精,还有不少人。
石千之高挂在西边,已经停止挣扎了。
我经愣住:“他怎会在这?!”
“想也是误入的?”
“不,”我看着那棵树,“那是归海树妖,石千之也许是被抓来的。”
“他死了吗?”玉弓转头看我,“若是死了,可以不用救吧。”
我抬手,一块石子自地上飞入我手中,我朝着他用力扔去,没有反应。
再扔,依旧没反应。
玉弓拾起一块石头,说道:“我扔他裤裆试试。”
语毕,直接砸了出去。
随即,湖畔响起一声痛苦的低啸。
“……你下手,有些太狠了。”我轻声说道。
“可,可总是活着的吧,废了便废了,命还在。”玉弓难得结巴。
“得去救他,”我说道,“我想个办法。”
对岸离得很远,像是一片孤岛,那归海树妖很是讨厌,它们会伸出藤蔓抓人,被这藤蔓所触,时间一长,便周身动弹不得。
那封人四肢和灵息的归海钉就是以归海藤上的翠叶捣汁,再与野鸢尾,沧冬竹,越麟香一起捣碎,放在特制的容器中以阵法凝成的。
“我们基本上过不去。”玉弓说道。
我看向那些头颅,它们一直在看我们。
我顿了下,问出声:“你们,可还听得懂我的话?”
它们又笑了,同刚才一样,很开心,却阴冷悚然
“有还是没有?有就别笑。”玉弓说道。
它们仍在笑。
“田掌柜,”玉弓问我,“是不是我们一有动作它们就会笑?”
我摇头,并不知道。
“那干脆烧了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若它们还‘活’着,我们烧掉它们,只会让它们魂飞魄散。”我说道。
这些头颅确实是邪物,阴戾之气太重,可自古以来,被用来炼制邪阵的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苍生。
夜风呼呼,漫天漫地都笼着恶臭,呼啸的山风将这恶臭变得汹涌滚滚。
“我可以救你们,”我看着它们,“你们要是听得懂,就配合我。”
它们又笑了。
我皱眉,转头对玉弓说道:“解开包袱。”
而后我蹲下身,将地上细碎的杂草拔掉。
玉弓边解开包袱边说道:“会不会是沈老先生所为?”
我将带来的小竹筒和小瓷瓶拿出来,边一一找去,边道:“没有两三百年,它们不会被戾气吞噬成这样,那时沈老先生还没出生呢。”
“那,它们算是鬼魄吗?”
“差不多吧。”
却不知道是谁设在这里,用来做什么,设阵之人是死了还是活着,用它们做过什么恶事。
待整理好,我以玉石架开大阵,将苍羽草碎末铺在上边,但刚将太微砂倒出来时,身后传来长风破空声。
我惊忙回身,一抹绿影急冲而来,玉弓忙出剑,绿影转瞬消失无踪。
我瞪大眼睛,脸色瞬息苍白。
“是,是什么东西?”玉弓声音浮起不安,紧张的看着浮空。
天地茫茫,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努力稳住自己,说道:“是绮婆。”
“绮婆?那是什么?”
又一个绿影掠来,但极快消失。
玉弓握着剑,神色冷峻:“田掌柜,你看到了吗?”
“嗯。”
这时头上枝桠一晃,我们忙抬头,一个浑身幽绿的绮婆忽的倒挂了下来。
我惊得后退,玉弓猛一挥剑,它又消失了。
好快!
这速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眼睛。
“是人是鬼,画个道!”玉弓叫道。
数道风声响起,三个绿影同时掠来,身后还跟着那些乱舞的归海藤。
我的胳膊骤然一紧,被一个绮婆转瞬拖出去数丈,回头看到玉弓被藤条高高抛起:“田掌柜!”
我在混乱中抱住一棵树,双眉一皱,十六块石子飞速飞起,绕着玉弓的藤条扶摇而上,砰的一声,藤条被炸为碎片,绿汁四溅。
玉弓跳下后朝我飞快追来。
我已自行震开了绮婆,一团烈光砸去,她被我击飞出去,撞在了远处了山壁上,发出尖锐哭嚎。
“田掌柜!”玉弓跑来。
我揉着被抓的生疼的手,就在这时,一阵锐痛自我脏腑炸开。
我暗道不好,看向那些绮婆。
上一次也是这样,一见她们,我就疼的难受。
痛楚越来越强烈,我伸手扶着玉弓,却有更多绮婆出现,有的自林中跑来,有的悬挂在树上,有的自那湖潭而来。
玉弓紧紧护着我,长剑横执,低低道:“这也太恐怖了……”
她们没有马上进攻,而是一个个靠近,呈包围之势,密密麻麻。
我握紧玉弓的手,低声说道:“你闭上眼睛。”
“现在吗?”
“嗯。”
“好!”玉弓应声,将眼睛闭上。
我深深呼吸,另外一只手抬起,手中灵息滚动翻涌,倾尽我现在所能捕捉到的所有灵力,汇于一团。
但就在这时,她们忽的停了下来,所有人“看”着我,有几人跪了下去,双手合掌,冲我连连哀求。
我愣住,不明所以。
却在这时,一个绮婆忽的朝我冲来。
速度太快,我猝不及防,玉弓忙伸手抓紧我,却差点跟着我被一起拖走。
紧跟着又有七八个绮婆掠来,玉弓的长剑刺入一个绮婆,流出来的是带着酸臭的绿汁。
同时,我怕所有绮婆都来进攻,迅疾拉开一方护阵将我和玉弓四面包拢。
一切发生都在须臾。
护阵内的那几个绮婆狠扯着我,空掉的眼眶和嘴巴狰狞诡谲,那些苔藓纷纷掉屑,落在我的衣裳外。
其中三人去对付玉弓,剩下的拽我,怒声嘶吼。
我混乱挣扎,被撕扯的极疼,胳膊上的衣衫被生生扯破,她们粗鲁蛮横,揪的我的肉生疼。
“松开!”我猛然将所有人震开,尖叫,“你们找死!”
巨大灵息自我身体里汹涌冲去,将她们击向西边,她们的身子生生撞碎我的护阵,跌飞在地上。
我怒上心头,还未平息,转向其他绮婆,扬手将十丈外正在看我的一个绮婆朝山壁砸去,在她的哀嚎声里,我又看向下一个。
其余绮婆纷纷逃走,论速度我不及她们,只能于混乱中拉扯,抓住一个是一个。
瞬息四人被我撞向山壁高树和大地,有人爬起来继续逃跑,有人爬不起来了,奄奄一息。
我垂下手,鼻下一阵湿滑,我伸指擦了下,是被痛出来的血。
玉弓忙递来手绢:“田掌柜!”
我以手绢捂着,看向地上还“活”着,但爬不起来了的绮婆,转向玉弓说道:“先去救石千之,我得快点离开这里。”
“嗯!”
靠近湖边,那些头颅又咧开了嘴巴。
我看着石千之,他似乎又昏过去了。
我想了想,看向玉弓:“那些藤蔓缠他极紧,需得以利刃方能割开,我若伤了藤蔓,唯恐也伤了他,我想的是,我送你过去,你割开藤蔓之后,我再接你们回来,你看……你可敢?”
“这有何不敢!”她当即说道,将长剑利落入鞘,抽出匕首,“田掌柜,来,我现在跳起,你于空中接我,将我送去!”
“嗯!”
却在这时,远处响起尖叫,我的耳朵极尖,听到这个声音的主人边叫边跌跌撞撞跑来。
我转过头看去,玉弓正准备起身,循着我的目光望去:“怎么了,田掌柜。”
不过很快,她也听到了。
那声音边叫嚷边朝我们这边跑来,越来越近。
“公孙婷?”玉弓皱眉,“她怎还在这?”
公孙婷抬头见到我们,一顿,拨开挡路的杂木跑出来。
玉弓一步而上,握着未出鞘的长剑横挡在前,寒声说道:“站住!”
公孙婷当即也比了一个起招式,目光打量我们:“你们是何人?!”
她比先前还狼狈,半个身子都是血,衣衫破烂,发髻斜垂,那个价值不菲的羊脂玉簪不见了。
当然,我和玉弓眼下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几个绮婆将我们折腾的委实惨。
这时,她的目光越过我们,落在对岸昏迷不醒的石千之身上,她惊道:“石郎!他怎么在这?”
说着,她抬脚便要过去。
虽说这片满是头颅的湖潭,她必然过不去,但我还是伸手将她拦了下来:“站住。”
“你到底是谁?”她沉目看我。
“你想去救石千之?”我问。
“我救自己的夫婿,与你何干?”
“你干的那些恶事他全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她双眉紧皱,忽的绕开我,抬脚朝前。
我退后一步,重新站在她跟前:“我刚才说了,站住。”
“我是去救人!”她怒道。
“我知道,”我看着她,“但你休想。”
“为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你认为你能过去这边湖潭吗?”我问道,“还是说,你想用自己这条命去救他,哪怕救不下来?”
她垂眸,一言不发,顿了顿,转身又要绕开我。
玉弓一把抓着她的衣衫,将她用力往后面推去,她踉跄数步,抬头瞪我们,脸色惨白:“到底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说道。
“为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冷冷道:“因为,若你是为救他而死,那就算他再怎么厌恶你,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忘掉你。石千之情路够坎坷了,再要他为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困扰一辈子,我不答应。”
“这到底与你何干!”她怒吼。
“我偏就要管!”
她怒目望我,蓦地探手抓我,玉弓飞快过来挡下,几个回合,玉弓将她逼的往后退了数步。
公孙婷发丝凌乱,喘气说道:“你们真的不能让我去救他么?”
“不止不能,”我说道,“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他了。”
“你!”
玉弓上前一步,寒声道:“怎么?”
公孙婷看着她,眼眶渐红,再朝我望来。
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哽咽说道:“你们说我心肠歹毒,是因为我杀了杨珏,并与沈云蓁为敌吗?”
“原来你还记得啊。”玉弓说道。
“可他们是什么人?!”公孙婷抬头哭道,“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而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身份低贱,我过的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