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自然没有那么多银子,应该是杨修夷吩咐的吧,他都未曾跟我提过。
算了,我没有去多想和计较,将石千之和公孙婷都弄上马车后,我也跟着上去。
玉弓在外头扬鞭,说道:“田掌柜,坐稳了!”
“嗯。”
她扬鞭,马儿朝外跑去。
下去的路很顺畅,不多时,从山口出来。
窗外是个田野,青翠广袤,视线尽头有大片木芙蓉,蓬勃如云,粉白交织,明媚如云霞,舒展自然。
因为不识路的原因,我们走了些歪路,回到京城,时近黄昏。
先将公孙婷送去官府,我们随后去了一家客栈,给了好些银子,伙计才捏着鼻子同意照顾石千之,并去请大夫。
而后,我们坐马车回店,在路上遇见一家车马行,想到离店就只有小半里地了,走走很快就到,我们干脆就将这辆勉强还算干净的马车卖了。
但不曾想,路上竟也被人嫌臭,我和玉弓干脆穿人少的巷弄而行。
走了小半会儿,快到时,不远处三个蹲在路旁的人影让我们止住脚步。
一个小贩在那烤红薯,这三个人影坐在小贩旁边闷头啃着,依次是花戏雪,师父,和师尊。
也许是北方的原因,现在还未入秋,便已有了红薯。
我这才想起,我差不多饿了一天一夜……
嘴巴发馋,我抬脚走去,离的尚还有些远,看到花戏雪皱眉,鼻子嗅了嗅,转头看向师父:“你放屁了?”
“胡扯!”师父瞪他,“我怎么会放屁!我仙风道骨!”说着也嗅了嗅,说道,“这哪是屁的气味,这是尸体腐烂的气味吧。”
说着抬头朝我们这边看来,说道:“可怜的,京城竟还有这样的叫花子。”
我眨巴眼睛,他,他!
师尊也看来,眉头一皱:“什么叫花子,你再认认。”
师父又抬起头来,我已带着玉弓快步过去,我一把夺来他手边的红薯:“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他和早就捂着鼻子躲远了的花戏雪齐齐一愣:“丫头!?”“初九?!”
“哼!”我拨开红薯皮,说道,“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认识!”
说着,准备张口就咬,他却霍的起身,指着我骂道:“你还敢回来!昨天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的!”
我一顿,抬头看他。
他看向我的头发,再我的袖子,垂头又看向我的鞋子。
我露在外边的趾头忙缩了回来。
“出去野就算了!还折腾成了这副德行!”他怒道,作势抬起脚,要脱鞋来打我。
“不好!”我叫道,顾不上红薯了,拉起玉弓就跑。
但他已将鞋子脱了下来,于是乎,刚被我和玉弓祸害完鼻子的弄堂百姓们彻底醉了,最先石化的就是花戏雪和烤红薯的小贩。
·
鉴于身手着实糟糕,最后,我是被拎着耳朵扯回店里的。
杨修夷在店里,师公也在,我和玉弓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挨了一顿批评教育,待热水烧好,我们立马跑人,恩怨去他妈。
洗完热腾腾的澡,我彻底放轻松,回床上打算补觉,房门被人敲响,我抬头看去,门窗上被檐灯所倒映的修长身影,是杨修夷。
我下床过去开门,方才在庭中,他在旁未曾出声,我在师父跟前也没敢太看他,现在静下,倒是想同他说说绮婆的事。
他打量我,说道:“要睡了?”
我摇摇头,转身进屋,说道:“昨夜又遇见那绮婆了。”
他跟入进来,将门合上,问道:“可有攻击你?”
我拿出火石,将书案上的几盏油灯点起,坐下后看他,说道:“有,但如我之前所说,她们只想带我走,并不想杀害我,以及……”
我拢眉,在想要不要将所见的所有事情都同他简述一下,但会很繁琐吧,毕竟我自己都还一头雾水。
他在等我的后续,但没闲着,去床边取了我的外衣过来,披在我身上。
我抬眸看着他,忽的说道:“你好像不怪我偷偷溜出去?”
“你师父不是训过你了么。”
“也是。”我抬手揉着耳朵,虽然早就不疼了。
他在我对面坐下,说道:“以及什么,你还没说完。”
我点头,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将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一下吧。”
“嗯。”
我本来觉得挺复杂的,但稍微提炼了下,其实也简单。
大约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我就将这些说完了。
为了表达的更清晰,我还提笔在纸上边说边画了一幅大致地形。
虽然有点抽象,但杨修夷似乎没有看不懂。
“既是行路障法,那便容易迷路,可这些绮婆可以。”杨修夷说道。
“对。”
“你说,她们还对你叩拜?”
“她们应该是有自主意识的,但似乎……”我想了想,想到一个比较形象的词汇,“比较暴躁。”
“这一次知道你要去清规山的,一共有谁?”
我想都不想的摇头:“没有别人,就我和玉弓,但玉弓不可能出卖我。”
忽然想起,杨修夷也不愿意怀疑他身边的人……
“太烦了,”我托起腮帮子,“上一次你在月愁山,同时遇见绮婆和顾茂行的手下,这一次我去清规山,又碰上这些绮婆,这些个绿幽幽的怪物,到底打哪儿来的呢。”
“我今日问过师父,他也闻所未闻,闫贤先生已带人去查典籍了,若实在查不出,我便写信去问。”
他提到信,我看向旁边的木匣子,抬手拍了拍:“沈老先生的信,都在这呢。”
“你看了吗?”
“匣子打不开,等晚点沈云蓁过来找我,我将匣子给她。”
杨修夷点点头:“嗯。”
我看向木匣子,雕纹古拙精致,木匣上边的漆色都还崭新,浑然看不出已尘封十余年。
“那些头颅也很蹊跷。”杨修夷说道。
我转眸朝他看去,忽的一顿,双眉轻轻皱起。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说起头颅,我倒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何事?”
“我曾去过左府,误打误撞入了一个小院,在那小院里面也见到了几个头颅,不过跟沼泽中的这些不同,那几个头颅已死,是彻彻底底的死物。”
“左府里面?”
“嗯,”我点头,“关键是,左府那么鼎盛繁荣,但这个小院无人居住,空荡荡的。”
“这个好查,应该能查出是谁所住。”
“也是,”我收回视线,看着一旁的木匣子,说道,“本以为去一趟清规山,取来这个木匣子,可以解开我心里面的诸多困惑,未想,又多了一个新的困惑。”
“不怕,都会查清楚的。”
“嗯。”
这时,杨修夷转头朝外面望去。
我循着他的视线所见,也似有所感,说道:“沈云蓁好像来了。”
“我回避下,”杨修夷起身,“你尽量早睡,这两日必定要将你累到。”
我也起身,绕过书案去开门,边道:“小意思。”
来的人,果然是沈云蓁。
她正迈上来,看模样,似要抬手敲门。
见我开门,她垂下了手,弯唇淡笑:“月姑娘。”
说完一顿,目光朝房里的杨修夷看去,眼睛微微睁大,似有些讶然,而后再落回我脸上。
我被这神情弄的心下一咯噔,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不是,”她摇头,又看了看杨修夷,说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我说道,往一旁让去,“进来吧。”
她笑笑,并没有迈进来:“月姑娘,或者,我去庭院,或前面的偏厅和大堂等你?”
我一顿,忽的明白过来了。
我垂下头看了看我的衣着,洗完澡后,我换了中衣便打算睡觉,眼下身上所穿仍是中衣,外头披了杨修夷为我披上的外衫。
“不必,”杨修夷走来,神情坦荡平静,“我只是来找初九聊些事,也许沈姑娘误会了。”
“对呀,”我也挺淡定的,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沈云蓁一声轻笑,抬头看我,再看了看杨修夷,低声对我说道:“月姑娘,你和杨公子之间……还没什么呀?”
“……”
我抬眸朝杨修夷看去。
他清澈明亮的黑眸也正垂头朝我望来,眸色深深。
我的脸颊忽然就像是着了火,我极其不自然的避开目光,顺便抬手将他往门外推去,再顺手将沈云蓁拉入进来,飞快关上房门。
关门速度太快,声音有些响。
随即,宽阔院中响起师父的声音:“大晚上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躲在一个房间里了,动静还那么响!岂有此理!”
“玉尊!”师尊的声音随即响起,“胡言乱语什么,还在那颠三倒四!”
“都别吵。”师公淡淡说道,声音却洪亮。
我在门背后扶额,师父那老家伙说的……那叫什么话!
抬头看到沈云蓁含笑看着我,撞上我的目光,她又轻笑了声。
“正经点,”我一本正经的说道,“还有正事呢。”
她笑着点点头:“好。”
我去书案后,将这个小木匣子抱出来,放在她跟前:“我不知道怎么打开,用了不少办法,太难了。”
“得用土,”她纤长的手指拂过木盒上纹络,“将这里塞满便行。”
“什么土都可以吗?”
“嗯。”
“好,”我起身,“我这便去。”
“不急的,”她叫住我,“月姑娘,信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是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好奇:“什么?”
“最后一封火印未解的信,务必要等到我的尸体寻到后再看,你看行吗?”她看着我说道。
我拢眉,点点头:“好,我只看那些你看过的信。”
她弯唇一笑:“嗯,此次你们去清规山,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危险倒是没有,不过……”
关于行路障法和头颅沼泽的事情,我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说,倒是公孙婷和石千之的事,她需要了解一下。
于是,我坐了下来,又开始讲起了故事。
这个故事就更短了,我几句话说完,总后说道:“你放心,刚才我跟唐芊提过石千之所在的客栈,她会喊人过去看一看的,如果有必要,就把石千之再抓起来。”
沈云蓁双眉轻轻皱着,点点头,说道:“我还是觉得惊讶,公孙婷竟杀了杨珏。”
“也许,她杀过的人不仅仅是杨珏,只是恰好让我看到了。”我说道。
“嗯……”沈云蓁应声。
外面这时起了风,很大,呼呼作响,拍打着窗棂。
沈云蓁朝门窗望去,少顷,她看回到我脸上:“月姑娘,凌孚……他还能活多久?”
我微愣,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同他提过吗,说他身体变成如此,乃我祖父所累。”
我仍摇头:“没有。”
“我觉得,他有必要知道,”沈云蓁低低道,“哪怕他会恨我,恨沈家,因为这是他的身体,他有这个权利,我配不上他的这份情意。”
“或者……”我说道,“你自己同他说?”
她一顿:“我?”
“对啊,”我说道,“要么,你写信也好?”
她垂头看向我的笔墨。
半响,她点头:“嗯,那我写信吧,我欠他道歉,哪怕这道歉无用。”
“其实,”我看着她,“不能说你配不上他的情意,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坚持。”
沈云蓁抬眸看我,唇角微微笑开:“我会在信上说清楚。”
“嗯,”我站起身,“你在这里写,独处会好一些,我出去走走。”
“我去偏殿或者大堂吧。”
“不用,我正巧饿了,去吃点东西。”
“好吧……”她说道,“我尽快写完。”
“别,慢慢想,多写点,”我一笑,“他收到信,一定很开心。”
她看着我,弯弯唇,也是一笑。
我披着外衣,去到外面,现在差不多是亥时了,月色被积厚的云层遮蔽,眼看似要下雨。
师父的房间烛火熄了,师尊的房间也熄了,师公的房间亮着,杨修夷的房间也亮着。
我犹豫着,不知道要去找谁,杨修夷肯定最先排除。
要不,我去找找唐芊或者玉弓吧。
想着,我朝隔壁跨院过去。
转过几棵桂树,我有所感的抬头,朝前堂出来的连廊看去,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我当即凝神,什么都没捕捉到,耳朵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
但可以确定的是,刚才不是我的错觉。
我抬脚朝前面走去,低声说道:“谁?”
无人应我。
“鬼鬼祟祟的,”我怒道,“出来!”
依旧无人。
避尘障?
我左右望了下,过去抓起倚靠在角落的扫帚。
深吸一口气,我大步朝连廊走去。
快靠近时,一个人影忽然冲出,直接朝我的喉咙袭来,速度飞快。
着实庆幸我手里拿着扫帚,我惊忙拍去,挡住了这致命的攻击,而后我以灵息扯他,想将他摔到我跟前。
他却亦以灵息回击,与我相抗,紧跟着,一阵刺目红光乍现,随即一股滚烫热意冲来。
我忙抬手结出护阵,热意被护阵挡下,从我两旁往后冲去。
混乱光影里,黑影起身跃走。
我扔下扫帚,飞速聚灵为力,将他强行拉扯回来。
他于空中骤然一回身,一支弩箭自他袖中射出,劲道太快,我猝不及防,被弩箭射穿,往身后跌去。
他冲来欲对付我,我忍着剧痛结印,同时耳朵清晰捕捉到师父他们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黑衣人亦抬头朝那看去,紧跟着朝我砸来一颗珠子。
剧烈强光伴随更滚烫的炽热,汹涌朝四面冲去,直接击碎了我的护阵,直直冲击我的脏腑。
一口浓血自我唇中吐出,我没能撑住,眼睛一黑,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