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出去。
因害怕信太长,看完会有遗漏,我还特意弄了一本小册子,若觉得有什么关键的,我就摘录下来。
除此之外,信上内容,字字句句都可见沈老先生对沈云蓁的疼爱。
唐芊来叫我吃晚饭,我没有什么胃口,她见房中烛火昏黄,还特意端来一盏中天露汁,换下了烛火。
“杨修夷回来了吗?”我问道。
“没呢,”她抬头看我,“姑娘想少爷了吗?”
我轻皱眉,闷闷的收回目光:“才不会想他。”
她淡笑:“姑娘,我把晚饭端来吧。”
我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有一些夕阳的,便晚点去找沈云蓁吧。
“好,”我对唐芊说道,“辛苦你了。”
“哪里用得着这般客套的。”她笑道,转身走了。
我收回目光看信,虽然整理出来了不少线索,但基本上都是之前已知的,没有新的发现。
我将最后一封信自匣子里取出,前后望着,会不会,在这上面?
可是,我要如何找到沈云蓁的身子呢?
这个顾茂行,到底把她藏哪儿去了?
我托起腮帮子,手指在桌上点着,将我能想到的方法都在脑中过演了一遍。
目光这时落在木匣子纹络里的泥土上,以及被我搁在一旁,方才用来盛泥土的碗。
倒是……沈云蓁同我提过,她需要被泥土“供养”,且每次所需泥土都不同。
我看向左显给我的那封信,安静躺在一旁。
那信上说,若我有什么,便去醉庭酒楼找一个“张先生”,暗号为“杏花烟雨”。
那,便去一趟吧?
·
唐芊很快送来饭菜,我将桌上收拾好,吃完后又看了会儿信,等太阳彻底不见,我去接沈云蓁出来。
我将那些地契还给她,也告知她,她的信已经送到左显手里了,顺便,我还说了一下蔡诗诗被休掉的事。
思及明天还要出门办事,我直言说今日很困,想早点睡。
她问我可否在店里四处走走,绝对不出去,我说随便她玩,无聊了还可以去找我师父或者师尊聊一聊,或者下下棋。
她笑了笑,说那便不必了。
她离开后,我当真是立马便睡的。
第二日,天空灰蒙蒙的,阴云密布,我以布带束发,换了件简素且雌雄不辨的衣着,拿了房中唯一一把折扇,打算赶在师父和师尊醒来之前跑路。
尤其是路过庭院时,看到那装满水的水缸,我想象了下我在上面顶着书本扎马步的画面,简直恐怖,顿时,跑路的姿态更加灵活。
一路打听到醉庭酒楼,乌云翻涌,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
店里依稀有五六桌客人,这样阴霾暗沉的天气下,还能有这么多,可见平日生意应不差。
我径直去柜台上找管事的,打听张先生,并将“杏花烟雨”四字说出。
管事朝窗边笑指,我循目看去,一个墨衫折扇的中年先生坐在临窗位置,冲我微笑。
我朝他走去,坐下后说道:“张先生好。”
“田姑娘好,”他看着我笑道,“姑娘远比我所想的要小,年纪轻轻,便是个传奇人物了。”
我笑了笑,打开折扇轻摇;“算不得传奇,一切皆不由我。”
“这是何意?”
“那些被称之为传奇的人都有大作为,但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只不过倒霉,被一波一波推向风口浪尖罢了。”
他轻敛眉:“田姑娘,辛苦了。”
我一笑,说道:“左显这几日,身体可好?”
“嗯,”他点头,“少爷这几日,气色较以前要好不少了。”
说着,视线落在我的折扇上,说道:“当归。”
我垂头看去,笑道:“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先生送我的。”
伙计这时送来茶水,还有糕点,待伙计离开,我说道:“此次来找张先生,是有一件事情想请先生帮忙。”
“好,”他说道,“姑娘请说,我等必尽力以赴。”
“说出来,可能会让先生觉得匪夷所思,”我说道,“我想要泥土,各种各样的泥土,每种重量至少一百斤,种类越多越好,寻来的速度也越快越好。”
他扬起眉头,目光带一些困惑,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这种困惑,点点头:“好,田姑娘,我这便去安排。”
·
离开醉庭楼,天空仍是细雨脉脉,街上行人其实没有减去多少,但可能因为迎面吹来的长风有些黏腻寒冷,无端让我觉得分明此时依然繁华的盛都也有清冷寂静的时候。
我摇着折扇,不太想回去,主要原因还是跑不动,也不想扎马步。
站在檐下躲雨,顺便发了会儿呆,脑子里面忽然冒出一个大胆想法,要不,我去高鸣斋看看?
那天,他们说的好像是在宁介路,我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唐芊给我的盛都草图,好吧,想不起来,倒是可以去寻辆马车。
偏巧,就在这时,我的耳朵捕捉到一个词,田初九。
我摇着折扇,不动声色的朝声音来源望去,路边有一个搭了遮雨油布的写字摊,写字先生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少女,看模样,似在让这个写字先生帮忙写家书,但是两个人所聊内容却截然不同。
“那重樱珠就这般浪费了?”写字先生语带不甘,几乎用气发音。
“对,而且周成叔伤的不轻,若非以重樱珠脱困,他恐怕都逃不出来。”
“这田初九究竟干了什么,四年不见,怎变的这般厉害。”
“或许,练了邪功?”少女说道。
写字先生皱眉,而后做出继续写字的模样,低低道:“家里如今怎么打算?我们被抓走了多少人?”
“我知道的便有十六个了,”少女轻叹,“还有很多人联系不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说来,我们和田初九其实无冤无仇,当初按照桐木菀所说,大大方方登门拜访,岂不比如今要好?”
“说这些已晚,”写字先生说道,“我明日去找你们,我今日还要等一人过来。”
“务必尽快,”少女说道,“若是救不出那些人,我们可能要提前离京了。”
“嗯。”
那少女起身,忽的声音清脆的笑道:“谢谢先生为我所写的这一封家书!太谢谢了!”
我收回视线,想了想,折扇一收,打算跟上那个少女。
却就在这时,一队骑着马的巡守卫迎面而来,我看着他们走近,在写字摊前停下。
行人纷纷驻足,朝他们看去。
写字先生惊惶起身,睁目看着他们:“军爷,这是……”
为首的士兵面色冰冷,说道:“带走!”
“这不讲道理啊!”写字先生登时叫道,“军爷,我并未犯事,何故带我!救我,街坊们帮我劝一劝军爷……”
他的叫嚷没有半点用,这几个巡守卫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他带走了。
我看向那少女,她没有离开多久,藏在远处,一张俏脸霜白。
很快,她掉头朝另一边的巷弄跑去,似乎要尽快逃离此地。
我没有追上去,因为她这样的速度,以我的脚力,根本追不上,而且奔跑出来的动静也会被她发现。
我重新打开折扇摇着,最后决定,还是去高鸣斋吧。
等了小半日,终于雇到一辆马车,我说了宁介路,车夫说知道,待入了马车,我将车厢里的车帘放下,挡了粘稠的雨,而后望着摇摆颠簸的车帘,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想了半日,又觉也没什么可想的,这些应跟杨修夷有关,就算无关,他所能知道的也定比我多,不知他晚上会不会回来,若是回来,得好好问问。
马车足足跑了一刻钟,在宁介路的路口停下。
我下了马车,沿着路旁屋檐缓步慢行,未走几步,不经意一抬头,便见到了几张异常显眼的封条。
其上所挂匾额,正乃“高鸣斋”。
就,就被封了?
我四下望了望,行人络绎,对此没有侧目,看这模样,不像是刚封的,有那么个几天了。
不知道顾茂行会不会派人手回来在四周盯着?
不过,盯着也没什么可怕,只要不是顾茂行本人,或者太厉害的手下便成。
最后,我寻到了一条暗巷,悄然从后面绕去,到了高鸣斋的后院。
今日下雨,本来令人讨厌,眼下却也因为下雨,后院出来的小巷几乎无人。
门上也贴着封条,我觉得破坏不太好,最后寻了个较高的落脚点,打算翻墙进去。
才将一条腿跨上,身后传来一阵快步而嗯来的脚步声,我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听到声音喝道:“什么人!”
我拢眉,回过头去,一眼认出为首的男子,我愣了愣,说道:“温良?”
他也一愣,叫道:“田姑娘?!”
余下事情,要稍微好办一些。
温良直接撕了官府的封条,大大方方让我进去。
我觉得这样搞特权不太好,但撕都撕了,我再去溜墙翻瓦,也是找事。
温良和另外一个同伴随我一起进去,其余人没有进来。
“这只是其中一个,”温良边走边道,“前后我们一共捣了五个点。”
“都是顾茂行的?”我讶异回头。
“嗯,”他点头,“邓和先生还在继续调查和审讯,少爷有令,一个都不能放过。”
“抓来的人多吗?”我问。
“多的。”
我点点头,收回目光。
院中很干净,没有什么人烟之感,往里面进去,视线稍微黯淡,但能看得清楚,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混乱。
“楼上只有床,”温良说道,“他们在盛都的人手其实不多,五十个都不到,每个地方都等同于睡舍,高鸣斋是最少的,只睡八人。”
“有顾茂行的踪迹吗?”我问。
“暂时没有,他们不肯说。”
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太正面冲突了,一直我都是以避让的方式躲着顾茂行,杨修夷这猛的,直接把人家的窝给捣了。
这时,后面传来声音。
我回过头去,一个暗人匆匆上来,到温良跟前后说道:“那边又抓到了三人!”
温良点头:“我这就过去。”
说着,温良朝我看来,我先一步说道:“顾茂行的人竟这般好抓?”
他一顿,而后笑了笑:“不是,姑娘,我们今日抓的,是那些巫师。”
我这才想起之间在写字摊前所听闻的,点点头,不由道:“那你们这几日,可还真忙。”
“是啊,少爷气头上呢,听邓和先生说,因为一个十巫把姑娘给伤了?”说着,他的目光朝我看来,似乎在看我伤到了哪里。
我有重光不息咒这事,我身边知道的人一般都会替我瞒着,毕竟这一旦说出去,我极其容易被当怪物。
眼下见他望来,我想着要装一装,但又不想那么浮夸,便干脆什么都不说,继续一脸淡定的打开折扇摇啊摇,给他一个高深莫测之笑。
·
天色还很早,我不想回去,索性就同温良一起去看看被抓来的三人。
出门见到几匹坐骑,温良让人给我让了一匹,我骑马次数太少,翻身上去时有些不稳,努力保持平衡,跟上他们。
穿过两条街,到一家酒楼停下,温良带路,我们上去楼梯,穿过长廊,进了一间雅致包厢。
窗子外是偌大湖潭,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岸边泊着几艘画舫,诗意至极。
一个男人上前,沉声说道:“他们在楼上,什么都不肯说,比之前那几个嘴巴要严,还有,就在一刻钟前,我们又发现了三人。”
温良点头,朝我看来:“姑娘,你先在这里坐,我很快回来。”
“好。”我说道。
温良随人走了,屋里还剩下几个人。
我朝他们望去,他们纷纷喊我姑娘,我被弄得怪不自在,但想象跟我这样待一起,他们应该也不会自在,只能彼此慢慢适应了。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滂沱倒下,一个男人合上窗扇,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内熏香袅袅,氲着暖意,很是舒惬。
我盘腿坐在茶海旁,下巴支在扇骨上,等了良久,我耳朵尖,很快捕捉到了楼下的动静,不过是从后门那方向传来的。
很快,他们上了楼,门被轻轻叩响,一身湿漉的温良进来,说道:“姑娘,人都抓来了,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