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毛是在八天后醒来的。
那些掉光了的绒毛重新长回,有一些硬,没有之前那么柔软,也没有之前那么长了。
这八天,我过的特别充实,或者说是忙碌。
拂秣草和那几颗珠子,被师父拿去研究,他翻阅了诸多书籍,成日和那几个长老讨论。
我心中对此却有些抵触和回避,分明是我自己心心念念的事,却在这时觉得由师父他们去研究,再由他们来对我安排便好,我几乎不敢去问情况。
我自己则忙着看书,研究地图,算账入账,每日还有许多书信要写。
师父这次来,带了许多京城的消息,还有玉弓和木萦木为的信。
信上同我说,京城一切顺利,南松先生帮着他们一起打理沈家大宅的事。
沈家大宅的外墙都拆了,宅邸缩减一半,外边新建一圈铺子,按最气派的规模去设计。
沈老先生那些学生有的帮忙,有的愤怒,只不过问起沈家宅邸的主人是谁,所有人都保密,未曾提到我。
甚至玉弓自己都很少出去露面,基本交予雇来的那几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去处理。
信上说,四月就可以开始招租了,现在已有很多人来打听,想预订位置,因为沈家地界着实繁华。
我不太懂收租的规矩,让她先收两个月,押金便免了,即便能搬走这店铺,地皮总是搬不走的吧,若是押金放我这,到时候我在其他地方花完了,拿什么去还人家。
唐芊被我这想法逗笑:“姑娘,若是他们将店铺毁了呢,这可是咱们自己装修的。”
“毁便毁吧,也不是装修不起,”我说道,“反正我也空手套白狼,这地皮是沈老先生送我的。”
“也不是你白拿的呀,你可帮了沈老先生大忙呢。”
“罢了,嫌麻烦,”我说道,“就两个月收一次吧。”
她笑了:“好好好,一切以姑娘的想法为准。”
我估摸算了下价格,若是四月开始收租,一次性给个两个月,那么我大约能收到九千多两租银。
这,这便九千多两了。
还仅仅只是两个月。
不过看上去很多,但钱到手,加上我其他地方的产业收入,我依然能很快花完,因为不解岛那边,木桑和木臣还需要大量的钱财。
以及,我既然打算开通航道,那么我便需要一支船队,而且,仅仅一支完全不够。
若问别人买船,后期总觉得有些被动,我渐渐冒出一个大胆想法,要不我自己建造一个造船厂,自己建自己的船队。
可如此一来,我又需要极其庞大的资金支持。
杨修夷留下两个专门为我负责处理信件的暗人,一个叫宋赞,一个叫林包伟。
除却信件,这几日他们天天带人上来,送来许多吃的,穿的,用的。
不仅仅是我的,还往碧云宗门送去大量。
我忙里偷闲,两次去山下逛街散心,每回皆听到山下的村民议论靠岸的货船,说每日皆来三艘,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往下搬,是一位富可倾国的俊美公子,送来给他心爱的姑娘的,这位姑娘如今就在碧云宗门上养病。
虽然他们说的好像没有多大的偏差,可我亲耳听到自己成了传说里的人物,脸上仍是挂不住。
呆毛醒来这日,恰好是师父跟我约好,让我去找碧云宗主的这一日。
我睡到很晚才起,师父说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他正在讲故事,从燕国大夫安清剑休止干戈的绝妙计谋,讲到大宣承君剑客月逐千山,万贼逃窜的英勇孤胆。
我拉开房门出去,呆毛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块蜜豆糕,边吃边听得津津有味。
抬眼看到我,它欢呼一声,扑了过来:“主人!”
师父摇着扇子,起来说道:“怎睡得这么晚,让你这几日好好闲着,便是不肯。”
我撇嘴:“以往想偷懒,揪着我的耳朵拉我起床,如今我不想偷懒,勤奋好学,还得挨训呢。”
“不可以说主人不是,”呆毛回头看着师父,“主人想睡多久睡多久。”
“能有你久啊!”师父叫道。
我笑了,揉着呆毛的脑袋:“是呀,呆毛,你睡了好久。”
“呆毛也不想的,”它委委屈屈的嘀咕,“呆毛讨厌睡觉。”
“是吗?”我笑道,“可你睡得可香,有时候说梦话还会笑呢。”
“说不出的可爱。”唐芊在旁笑道。
“可爱?”呆毛眼睛亮了,看着我,“主人,那你喜欢呆毛睡觉吗?”
“怎么傻乎乎的,”师父摇头叹气,“难怪是呆毛。”
“喜欢,”我笑道,“我现在可喜欢呆毛了。”
“耶耶耶!”它又将我抱着,高兴的埋在了我肩上。
厨房已备了食物,我胃口不是很好,喝了碗粥,便不是很想吃了。
而后,要去找碧云宗主。
路上师父同我连连叮嘱,说的最多的,便是要忍痛。
我问有多痛,他又说没人试过,不知道。
碧云宗主在云纱宫,花戏雪同盛阳长老在门口说话。
见我们来了,盛阳长老上前,冲我笑道:“田姑娘。”
“见过盛阳长老。”我说道。
“都已备妥了,”他说道,声音变低一些,“稍后若有半点觉得不妥的,你尽可以喊停,不要强撑着。”
我点头:“好。”
“若是成了,日后恐怕要隔一段时间便重复一次了,”他轻叹,“你怕是要受累。”
“不怕,”我一笑,“没事的。”
随他们进去,经过花戏雪时,他忽的握住我的手腕:“猴子。”
“嗯?”
他看着我,一双凤眸情绪起伏较大。
顿了顿,低声道:“你……多保重。”
“……”
我本来做足心理准备,因他这一说,忽然怕了起来。
“也没人替你受着了,”他又道,“只能你自己来。”
“……”
“啊,”我眨巴眼睛,“不然呢。”
他看着我:“……”
沉默一阵,他说道:“没,没什么,咬咬牙,便能熬过去了,很快的。”
“……”
我怀疑这只死狐狸,是来存心吓我的。
随盛阳长老进去里面,我远远听到他们在说抽脊骨什么的,我登时傻眼。
再往前一些,听到说我身体特殊,麻药对我无效,所以极大可能会在我清醒的情况下进行。
我经历过这么多,可以说刀山火海都滚过来了,但不表示我真的不怕痛。
尤其是,这种提前预告的痛。
我咬牙,努力让自己忍着,继续往前。
为了活着,一切我都可以忍。
空间很大,阵法直接布置在大殿东侧。
碧云宗门的八个长老都来了,空气里漫着许多种香气,大多数都是我所熟知的巫材,少数于我陌生。
我自渊陵带回来的一颗珠子放在阵法里,夕岚仙师要我去躺好,而后先为我放血。
由于伤口会愈合,所以只能一刀接着一刀去割。
我闭上眼睛,果然理解了师父的话,说只需要忍痛便好,一切由旁人来做。
于是,我便忍着痛,将自己的神识打碎,努力不去在意身边,而是将思绪往天外散去。
想去听风声,去听林叶瑟瑟,去听流云荡卷,瀑布冲刷着山涧,鸟儿吱吱叫着。
或者,也可以想想往后余生,一旦可以活下去,哪怕我求不得长生,至少也能搏回个五六十年。
但想再多,计划再多,仍是敌不过眼下身体所遭受的痛。
他们的阵法落定,我的身体在阵法中被一股巨力牵扯而起,九块结印被打入进来,开始浑搅我的血肉。
我咬牙忍着,没有睁眼,没有作声,执着要将神识往天边散去。
只需忍着,待熬过去,一切皆会好。
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
·
若说天道忽然开眼,给每个人选择一次可以后悔的机会,我想我一定想回去数月之前,拉着沈钟鸣好好问一问,他是如何用凌霄珠化在血中,除掉煞气的。
我在床上躺了三日,已快起不来了。
身体早就不痛了,可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浑身都无力。
而令我难受的是,五日之后,还要再去一次。
不是去重复,而是……继续去试验。
因为这一次失败了,这个方法不能用,那颗珠子融入不了我的血。
呆毛在床边讲故事给我听,讲的是师父说过的那些。
我靠在床上,生无可恋,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虽说有失败的准备,可真的失败,难免深感挫败。
最重要的是,白挨了一身的痛。
木萍带了封信进来,说不是林包伟和宋赞送来的。
我了然,接过来。
信封依然无字,打开后,是庄先生的笔迹:“小姑娘,若真想除浊气,你只能找我,莫再折腾,听闻你受苦,我心如刀割。”
这是我在碧云宗住了半个月,他送来的第五封信。
每次皆是让山下的人送来,还是不同的人。
我将他的事跟师父说过,只说庄先生就是白悉,并未提到他对我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
师父却想起庄先生送我的那把扇子,上边写着两个字:“当归。”
师父说,如今想来,这两个字的确颇有深意。
我觉得有也罢,没有也罢,我此生都不想和庄先生再有任何交集,我知道我目前还没有办法阻止他,所能做的,便是回避,不理,尽可能远之。
可也只是想想,他眼下知道我在哪里,我之所以担心他真的会做什么。
或者,对远在魔界的杨修夷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