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前,溶洞越发宽广,墓室陈列有序,干净规整,
我们寻到许多墓殿,有些甚至建在山坡上方,连排鳞次栉比,我和呆毛行走其中,渺小如一粒尘埃。
尽头出现类似大殿宫道的长台阶,台阶为古萝紫石,石上司纹缠绕,暗光氤氲如芒。
上望不到顶,下望不到底,左右石栏相隔百丈,石上刻着日月山河纹,许多地方都有残垣断裂,年代着实悠远。
我们选择往下,但一圈走下来,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墓室,还是墓室。
最后,我们在一方小广场的小石台上休息。
呆毛问我累不累,要不要回去睡觉,我摇了摇头,有些不愿走,留下来觉得很舒服。
但困意又真的在变重。
抬手打了个哈欠,垂下手时,忽的见到我的手腕处一条紫线。
我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细细去看,当真是有,极淡的紫色,竖直在我腕上,约长六寸。
“这是什么呀?”呆毛问道。
我拢眉,看它一眼,说道:“浊气。”
“那么快!”它惊道。
“是啊,”我说道,“这么快。”
“主人,这个浊气,当真会害死你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我以前觉得主人不会死,但是主人真的死在我面前了,”它低低道,“主人,我害怕。”
我也怕……
我深吸一口气,将它抱过来:“呆毛不怕,没事的,我们可以找到办法的。”
“嗯!我们现在就在找!我待会儿就去把那些雪地全给掀了!咱们把渊陵带回来的种子种上,那白悉若是再敢烧毁这些拂秣,呆毛定扒了他的皮!”
“……你打不过的。”我说道。
它捏起小拳头:“那呆毛就努力变强,一定要打过!”
“好,呆毛会变强,我也会变强,我的浊气也会好的!”
“嗯!”
它埋入我怀里,我抱着暖呼呼的它,心里面却没半分欣慰和勉励。
不想承认,但看到这条紫线时,真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慌乱和无力感朝我袭来。
我一直在说自己会变强,可以永远活下去的那些自我鼓励,不过是造在崖边,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草屋子而已,脆弱的不堪一击。
可除了逞强和提起精神去面对,我根本没有退路。
……不行,我咬牙,不能就这样开始自怜自艾,伤春悲秋。
这样的负面情绪,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和帮助。
哪怕是逞强,也必须硬着头皮强下去。
“呆毛,我们回去吧,”我说道,“养好精神,我们再想办法,眼下看来,拂秣是不成了,我们这就去找其他。”
“嗯!”呆毛点头。
出来发现,外面已快黎明。
木萍担心我们,一直在客栈等着。
叶子骁和常蔚明并没有来找,没有便没有吧。
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床帏是寻常赭色布,烛光下,颜色分外黯淡。
我安静看着它,脑中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最后困得眼皮实在睁不开,才终于入睡。
隔日被一阵嘈乱声吵醒,听到外面在说什么大鸟,我爬起来披了件外衣,推开窗却见路人将客栈团团围着,指着楼上屋顶。
我探出身子往上张望,昨夜那只大鸟停在飞檐上,瞧见我后拍了下翅膀,一声清脆叫唤。
我抬手遮了遮光,说道:“你在干什么?”
回答我的,是又一声叫唤。
我四下张望,不见呆毛。
合上窗扇,我迅速穿好衣裳,扎好头发,开门出去恰遇木萍要敲门。
“少主。”
“可有见到呆毛?”
她摇了摇头:“未曾见到,楼下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自称是阆风宗门的仙师,说要见姑娘。”
“阆风宗门?他怎知我来了……成吧,便去一见。”
“嗯。”
楼下挤满人,从门外至大堂,场面很乱。
按理来说,昆仑山脚的镇子,该多是些见多识广的人,竟这般咋咋呼呼。
一个穿着白紫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见我下来,自位置上起身,揖礼说道:“莫姑娘。”
他身后共有四人,二男二女,四人衣裳款式略简,着色相同,无男女之分,但较这位揖礼的男子要稍显素净。
我走下台阶,说道:“阁下是?”
“在下来自阆风宗门,姓歩,名逢岭。”
“找我何事?”
“是有些事,不过此地人多,莫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楼上倒是有包厢和厅室的,”一旁的伙计连忙说道,“这就给仙师去备上吗?”
“莫姑娘,你看?”步逢岭看着我说道。
“好。”我点头。
“去吧。”步逢岭看向伙计说道。
包厢比我所住的客房要雅致许多,几座仙鹤缠枝小桐炉燃着颇为好闻的熏香,幽幽袅袅,还添了一层暖意。
我心里牵挂呆毛,进包厢前让木萍去找一找,而后才随他们进去。
伙计端来热茶后离开,离开时将房门带上,步逢岭自门口收回视线,抬手又对我揖礼:“莫姑娘。”
这模样,已不是客气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恭敬了。
“我何德何能,”我说道,“当不起步仙师这样的大礼。”
“莫姑娘,是天雪上神令我们来的,它无法说话,姑娘若是有什么好奇想问的,问我便是。”
“天雪,上神?”我拢眉,“那只大鸟?”
“正是。”
“上神?”
他淡笑:“是,它乃神鸟。”
我点头:“……哦。”
“真人已云游数月,但书信很快,自他收到信件始,应能在七天内便回来,姑娘这几日是想在山下小镇玩,还是去山上一赏群山?”
“他当年为什么将拂秣烧毁?”我问道。
他一顿,笑了笑:“这个……姑娘好奇这个?”
我点点头。
“那,在下可否一问,姑娘为何问这个?”
“只是想知道,这个理由可以吗?”我说道。
以及,我打算先礼后兵,若他不说,我便用些不正当的手段逼他们说。
小命都快要没了,不仁以便不仁以。
他笑容凝在唇边,看着我的目光变得复杂,安静一阵,他说道:“自是可以,这个……既然姑娘问起拂秣,那便已知拂秣为何物,所需拂秣者,又会是些什么妖物邪物。”
“嗯,而后呢?”
“拂秣草,天下已知只有两处地方有,其中一处便在昆仑,故而,拂秣也招来诸多灾祸,真人不厌其烦,便干脆将拂秣彻底毁去。”
“就,这样毁去了?”我讶然道。
“说来,这都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这件事情没必要对姑娘造慌,”说着,他一笑,“也只有姑娘问,我才说,若其他人问,我们是断不可能提及的,因为真人对此拂秣当真恼火至极,我们在他面前半句不敢沾边。”
“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好奇,“还是说,他平常是个脾气暴躁之人?”
“不不不,真人是个极好的人,他善谈,博闻广识,性情亦温和,平时待我们皆好,我们有任何困惑难处,皆得过他指点与帮助。”
“……哦。”我点了下头。
他看着我,笑意变深:“待我们尚且如此,待姑娘,怕是会更好。”
我没什么表情,连假笑都笑不出,问道:“既然他是个温和之人,那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吧,否则为何对拂秣这般生气,那拂秣招惹过什么灾祸?”
“这个……我便当真不知了,我们万不敢去他跟前问此事。姑娘若是好奇,可待真人回山,亲自问下他。对姑娘,真人定会说的。”
“是吗?”我说道。
你当我没问过吗?
“定会的,”他笑道,“姑娘恐怕不知,你在真人心中的份量有多重,真人一直在寻你,守过数千载轮回,连往生烟海都曾踏足过,莫说只问一个问题,姑娘就算要天上星辰,真人都会去为姑娘摘下。”
“……哦。”
这么听来,他们应该的确不知道具体。
想了想,我又道:“那碧树下葬着的,都是些谁?”
“碧树下葬着人?”他好奇说道。
看他模样,似乎对此事完全不知。
我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事了。”
“姑娘,你是要继续停在求仙镇中,还是随我们去山上呢。”
“我留在这,你们回去吧。”
“那好,我便留两个女弟子在听候姑娘……”
“别,”我打断他,“一个都不用留,我手脚好着,不需要人帮我。”
他皱眉:“这……”
我抬手回礼:“多谢步仙师,告辞。”
他在身后唤我,我没有停步,打开房门后听到他追出来的声音,不过并未紧追,而是停下又唤了声。
我仍未理,不想过多麻烦,同时担心呆毛。
在楼下找到木萍,她说未找到,问过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皆说未见到。
我沉了口气,低低道:“可能是呆毛自己离开的,它若想走,不过眨个眼的事。”
“它不曾这样过,不知是何事。”
“嗯……”我应道。
“应该,会回来的吧……”木萍声音也变轻。
我看她一眼,摇摇头:“不知道。”
虽然我一直做好呆毛随时回忆起过往,离开我的准备,但若它真的一声不吭,不告而别,我的心里多少还是会有失落和伤情。
不过,它未必就是离开,也可能有事去了。
“先回房吧,”我说道,“我们寻不到它的,也做不了什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