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河殿在藏殿，而藏殿和清心阁一起，位于太清宫。
太清宫是整个望云山最宏伟的建筑，共七扇大门，三十八扇广窗，仅一座清心阁便较那时我在拂云宗门藏身的朱霞丹房两倍之大。
藏殿比清心阁更大，在它们中间又有数座殿室，最深处的那间便是千河殿。
师尊没有同来，将破封印的玉匙给了杨修夷。
去的路上，我心情着实是好，脚步都觉得轻快，拉着杨修夷一路小跑，但体力着实欠奉，干脆要他背我。
想到不仅有了兵器，还有了青鹤当坐骑，我越发心花怒放，搂着杨修夷的脖子问他我能不能唱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沉默了下，说道：“稍微收敛一些，调子别起太高。”
我偏不，对着天空便大声高歌：“我~在望云山的~山上~唱歌啦~~~！”
唱完自己被难听的哈哈大笑，他则背着我立马发足狂奔，带着一路高歌的我奔向太清宫。
他说，丢不起人。
但他笑得跟我一样开心。
太清宫特别冷，但这里绝对不是冰窖。
我们从偏门进去的，廊道空旷安静，一间间穿过，拐过一座雅阁后，在千河殿门外的台阶下止步。
杨修夷将师尊给的玉匙嵌入在殿门左侧的凹纹中，以内息催动阵法，玉上的璎珞垂挂着，无风而轻动。
迈上台墀，大殿高旷，空中数百颗紫涤石罗列，以中天露芒光排出烛光未阵，并不刺眼，满殿清和。
对于此地，我和杨修夷都不陌生。
我以前来过几回，和杨修夷一起跟随师尊来的，现在，那些传世名剑名器一如我年少时所见，呈于各处，整座大殿很静很静，但不同于外边的静谧，如师父所说，这里的静是岁月之凉，远古之荒。
但是我知道，这是表象，像呆毛，它便可以听到这里的喧嚣之声。
“我不会使剑，”我小声说道，“让我挑选兵器，我可能真的就如师尊所说的那样，选些小匕首之类的。”
杨修夷随意点了下头，目光看着四周，没有说话。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离我大约三十步外的一座楠木兰锜，剑托上悬着一柄银色长剑。
剑长二尺半左右，剑鞘雕琢精细，刻有大气庄正的道纹，线络行云流水，颇为顺畅。
不说它灵息有多强，就这外形和颇有质感的铸造手艺，拿出来就等于炫富。
我两只手捏着杨修夷的大掌，将脑袋靠往他肩上。
师父的佩剑名叫长烟，陪师父快要一百年了，师尊的佩剑唤之昧河，伴师尊已有两百多年。
山上的人都用剑，我自是也想的，而且执剑而行，那模样真的好看。
可惜的是，我识海不够，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将剑蕴入识海。
我也不可能仅仅为了装模作样，耍耍帅，便专门拿着把剑，或者背着把剑走来走去，我又不傻。
杨修夷另一只手伸来，轻柔的抚了抚我的脑袋：“此处又不止剑。”
“……可只有剑好看。”我心有不甘的说道。
他淡淡一笑。
“我体力不行，大刀拿不动，”我说道，“鞭子对身手要求极高，我也定不行，棍棒更不用说了。”
“匕首，或者法杖，”他说道，“巫师多用法杖。”
“法杖虽没有大刀重，可比大刀累赘呀。”
“用来当拐杖还累赘？”
“我需要拐杖吗！”我故意生气的提高声音。
他笑了，亲了亲我，转眸朝另一处望去。
我再度看去，又是一把长剑。
但这把，似乎比其他都要好看。
我抬脚走去，将剑自剑托上取下。
剑鞘冰寒，剑珥为蓝玉，剑长三尺余，剑柄精琢蓉瑶之纹。
我握住剑柄轻轻拉开，突来的剔亮白光让我微微迷眼。
“这把名唤萦阙，已被封印五十七年之久。”杨修夷走来说道。
“封印？”我讶然。
这里的剑基本不封印的，只会封印殿门，若是封印剑，那便说明此剑要么盛极，要么戾极。
我又看了几眼，轻抚过剑鞘，将长剑放回兰锜的剑托上。
“我当真觉得，法杖不好看，”我看向杨修夷，“我不喜欢。”
“好，”他柔声道，“那便不要法杖，来，我们去这里。”
穿过几座高大木柜，他牵着我在最西面停下，而后，他去拖移木梯。
师尊说，千河殿里尽量别用术法，所以我们要取高处的东西，都是自木梯上去。
木梯极高，轨迹是固定的，其下形状略光滑，不及车轮顺畅，但阻力同样很小，我十来岁时推它都很轻易。
杨修夷将它拖来，木梯摩擦过地面，并不刺耳，反而听着舒服。
他撩袍迈上去，今日穿着的这身淡白偏紫的长衣，着实仙气。
自上面取下来一物，他又将木梯带去另一处，又取下来一样东西。
我走过去，一件是匕首，另外一件，是……一串铜币。
铜币造型古拙，一共五枚，串联着它们的为木仓绳，我摸了下，下面流苏极其柔软，手感极好。
我不解看向杨修夷：“为什么给我这个呢。”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铜币，说道：“这些铜币，名叫湫归。”
我一愣。
我听过它，湫通囚，归通鬼。
所以，湫归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
但也并非便那么绝对，据传，湫归最初用来囚鬼，后来渐渐的，许多灵体喜欢自囿其中，反囚为主，将其当做宿体。
我之前从未接触过，因为湫归币所用铜币并非寻常铜币，其上纹洛和铸币时的几样材料，随着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千年前便已绝迹于世。
不过也不可惜，毕竟替代品有许多，这其中，石玉绝胜于湫归。
但不论如何，湫归终究是古物，且消失得彻底的古物，所以如果还能遇见，该当是极其珍稀和值钱的。
“这串湫归币，已有宿主，”杨修夷说道，“其内有五灵，已封印两千年。”
“给，给我？”
“嗯，以你如今之力，你完全镇得住它们。”
我自他手中接过，垂眸看着这五枚铜币：“又是封印，那它们五个该很厉害，不过既然你放心将它给我，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他淡淡笑了下，将那把匕首递来。
只有我半截前臂长的匕首，朴实无华，略细长，剑鞘黯淡失光，没有半点色泽，不过拿在手里的质感还算是有的。
“它叫承绝，”杨修夷说道，“它认主，不会伤你，若是他人将它夺去杀你，无用。”
“比如说，刺我的肚子，快刺到时，会停在我腹上？”
“嗯，仅那半寸，任谁都推不动它，万钧之力都无可奈何。”
“如此神奇！”我一喜，“还有这样的宝贝！”
“适合给你切菜。”
“……”
他轻笑，搂住我：“我自是希望你用不到它切菜，但若有意外，你与众人走散，它的确适合照顾你。”
“那，”我举起匕首端详，“它会自己切菜吗？”
“……不会。”
“会听我的话，自己去杀人吗？”
“最好别有杀人的念头，”他吻了吻的我的额头，“妖邪倒是可以。”
我轻叹：“是啊。”
杨修夷将湫归挂在我腰上，抚了下下面的流苏，淡淡道：“不论是湫归还是承绝，这些皆是灵物，一时很难与你生出默契，所以，你需得慎用。”
“嗯。”我点头。
这两件宝贝我都很喜欢，最重要的是，它们轻巧，带着不累。
至于其他宝贝，我不想再要了。
不过一时还不想离开千河殿，我便让杨修夷牵着我随意逛着，同我介绍这里的名剑宝物。
出来时，夕阳早漫来了，甚至都越过了头顶。
天空一片暗蓝墨色，星辰像是被打乱的棋盘，一颗一颗，明耀闪烁。
呆毛就在太清宫门前，它坐在小石凳上玩着九连环，见我们出来，它欣喜起身：“主人，修夷！”
“你先别来。”杨修夷对我说道。
“嗯？”
他松开我的手，朝呆毛走去，俯在呆毛耳朵旁边，很轻很轻地说话。
呆毛认真听着，朝我看来，当即被他的大掌将脑袋扳了回去。
“别看。”杨修夷沉声说道。
我全程就只听到这二字。
呆毛点点头：“嗯！”
我气不打一处来，双手抄在胸前，用力咳嗽一声：“喂，你们说什么呢，这样在我面前议论我，太明目张胆了吧！”
“不，不是坏话的！”呆毛先说道，“我们是在为主人好！”
话未说完，被杨修夷捂住嘴巴。
杨修夷深深看了它一眼，它呆愣愣的又点了下头。
我皱眉，生气地说道：“杨修夷！”
他回来抱着我，做出无辜神情：“别生气，只是嘱咐了呆毛几句话而已。”
“为何不跟我说呢？”
脸颊被他捧起，他在我唇上亲了亲，浅浅一笑：“日后说，到时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跟你说，眼下先不气。对了，可饿了？天色都这般晚了，困不困？要么，去我师兄那里见一见那几只瑶山青鹤？”
“……”
他惯来不是个习惯插科打诨的人，连转移话题都这般生硬。
看在他这么温言软语的份上，我没好气道：“不气就不气，那，去见一见师尊的那些青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