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弓已睡了，我让李管家她们先不要打扰她。
李管家问我想吃什么，我这一路逛过来，差不多已吃饱了，但看着屋中青灯，莫名的，忽然想喝酒，便让她随意拿壶小酒，再炒几盘下酒的菜。
和呆毛先回屋，它一路跟在我后边，很小声的碎碎念，大抵是说，它上次过来，木萍她们特别排斥它，它都不能进来，只能在外头寻个角落藏着。
并不是在跟我抱怨，或是多委屈的语气，只是在缓慢陈述。
屋中一切没有改变，也没有半点尘埃，看得出隔一阵子便有人在打扫。
桌上那些书，我离开时是什么模样，眼下也是什么模样。
最右手边那些案牍，全部都是沈钟鸣的著书。
我随手翻了几本，今时再看，心境全然不同往日。
想到沈老先生，想到十七三，心中一声喟叹。
合上手中的书，转首见到呆毛在旁正认真看一幅字画，我好奇过去：“呆毛，在看什么？”
“在认字，”它抬头看我，“主人，好多字，呆毛不会认。”
“你想学吗？”我说道。
“想的，我也想给修夷写信。”
“好啊，”我一笑，“那我便教呆毛识字和写字。”
择日不如撞日，恰好便在书房，我起身拿来墨砚。
教人识字，不知难不难，但师父教我那时，是非常难的。
我一直在遗忘，所以需要反复温习，常常七日时间，就在那边循环学习十来个字。
这不仅对一个蠢笨的我来说非常枯燥，对于教导者而言，更是乏味。
但是师父师尊他们，便就是这样手把手将我养育了起来。
眼下比较好的是，呆毛并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它似乎认识不少古字，而现在的字和古字之间有很多的演变牵系，所以对于它而言，并不算困难。
现在，它最先想学的，是我的名字。
我写了田初九，月牙儿，萧阳儿，莫穹平。
呆毛问我最喜爱哪个。
都是我的名字，我分不清哪个喜爱，哪个不喜爱，但我想了想，还是在田初九下面划了一道短横。
“我最爱这个。”我说道。
虽然承受了天下最重最恶毒的骂名，却也得到了这世上最无私无畏的爱。
不仅仅是杨修夷的爱，还有师父，师尊，师公，和他们的友人。
呆毛又让我写杨修夷的名字。
我花了一些功夫同它理清，修夷只是字，杨修夷的本名，叫杨琤。
呆毛手里捏着笔，在纸上写得歪歪扭扭，忽地抬头问我，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的喊杨修夷。
一时将我给问住。
“可能一时很难改口？”我说道。
“但是主人和修夷一起，都好久了呀。”
“称呼而已，知道是叫他便成。”我说道。
“嗯，我要给修夷写信，”它笑起来，垂下头，一笔一划，很认真的继续去写，“告诉他，我会把主人照顾得很好的。”
“是我照顾你才差不多呢。”我说道。
院外传来动静，我抬头看去，李管家端来了酒菜，身后跟着扈仆妇，和那个我不认识的小姑娘。
房门是敞开着的，她们在门口止步：“姑娘。”
“放这里吧。”我指向窗边书案。
窗外的风灯落下阴影，被屋内的中天露盏中和，变得极淡。
她们过去放下酒菜，回身见到我身旁正在埋头写字的呆毛，一时愣住。
我正准备说话，呆毛却先我一步有反应，立即搁下笔，往书案下面缩去，还拿小爪子遮住自己的脸。
“不用这样，”我将它从书案下捞起，“呆毛。”
它探出脑袋来，乌黑乌黑的眼眸朝李管家她们看去。
“会不会吓到她们呀？”呆毛小声对我说道。
“没事的。”我说道。
“李管家，”我看向李管家，“它叫呆毛，是只小灵兽。”
李管家愣愣的点了下头，上下打量呆毛，露出一笑：“无竞，本也只是个巫店，不会吓到我们的，就是未曾见过这模样的小灵兽，怪，怪可爱的……”
“对呀！”呆毛立马叫道，“呆毛很可爱的！”
我笑了，摸摸呆毛的脑袋：“呆毛最喜欢别人夸它可爱了。”
“不是不是，”它看着我，“是在主人面前夸我可爱！”
我“噗嗤”一声，揉揉它的毛：“饿不饿，先去吃东西。”
“嗯嗯！”
我让李管家留下，还有事要嘱咐和询问她。
眼下我才回来，虽然从杨修夷那边了解了一些京城的情况，但到底只是大概，我想了得更详细一点。
扈仆妇先离开了，那个姑娘还站在李管家后面。
我朝她看去，她模样似有些紧张，但眼眸特别明亮，也在打量我。
“她叫望和，”李管家先介绍，笑道，“精于算术，师从安阜山大道观的林虎道长，林虎道长是前户部侍郎刘梦白的得意门生，后来才去当道士的。望和是我们两个月前从一众应聘者中挑选的，当时一共选了两人，还有一人留在铺子那边。”
望和笑起来，局促说道：“见过掌柜的，久仰掌柜的大名，今日一见，竟，竟这般清丽年轻，气质出众。掌柜的这皮肤，好像能掐出水来呢。”
我笑笑：“你也很好看，眼睛亮的像星星。”
她红了脸，笑着看向李管家，李管家也跟着笑。
既然望和已经在这里两个月了，那想必已得到玉弓和李管家的信任。
我现在要问的，并没有什么可避讳和防着，所以没必要去试探或者让她离开。
除却想了解的东西，我还想看一眼总账簿，并跟李管家说了我的想法，我想大量聘用管事，先招十个。
李管家明显愣了：“十个，这般多？”
其实，我觉得还算少了。
过去数月，我看了很多书，以及杨修夷也跟我说，若我想将手里的产业变大，我需要很多人才帮我打理，最好是想一套自己的管理制度。
我琢磨很久，发现与其我自己去想这一套方案，为什么我不找人帮我想呢。
众人拾柴火焰高，我招几个为我所用的人，让他们去想的话，我直接从中挑选一套我认为可以适用的方案，岂不美哉。
然后，靠这十个管事，再去招揽更多的人手。
所以十个，真的不多。
同李管家聊到很晚，她睡前特意将几本账簿拿来给我。
端来的酒菜，呆毛只吃了一点点，说是要等我。
我让它吃完，我则去澡房里沐浴，热腾腾的洗完澡回来，看到呆毛托着腮帮子，正看着窗外的月亮。
“呆毛。”我走上前说道。
它扭头看我，一笑：“主人，跟着你真好。”
“哪里好啦。”
“好吃的好多，还能被打扮得可爱漂亮，不管是在哪里，主人都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笑了笑，在它旁边坐下，发现它仍是吃得不多。
送来的酒共两壶，一壶桂花酿，一壶女儿红。
我倒了半盏女儿红，喝了小口，感叹道：“那是因为，遇见呆毛的时候，正是我好起来的时候，若是你遇到以前那个穷困潦倒的我，你可能都不想跟着我啦。”
“不会的，呆毛很喜欢主人的！”
我侧头揉了揉它的脑袋：“吃东西吧。”
“我一定会跟着主人的，”它抱着我的胳膊，“呆毛只会难过，为什么没有在主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主人身边。”
“即便你出现了，也没用呀，”我笑道，“我们两个人，都是流浪的可怜人。”
“但是，”它声音变低，“呆毛会生气，说不定可以把欺负主人的人全部杀光……”
“胡说什么的。”我说道。
它没再说话，更紧的抱住我：“主人抱抱。”
“吃东西吧，”我单手将它抱紧，用筷子夹了片牛肉，“来，张嘴。”
“嗯！”它笑起来，张开嘴巴，啊呜一声，咬入了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