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凶。
我坐在这里,看着两双筷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拉入到一场更莫名其妙的战斗里。
若要我选,我肯定是选师父,这毋庸置疑。
可是,这场战斗是师父先挑起来的,我若选择了师父,他一定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会去嘲弄杨修夷。
就在这时,杨修夷伸手,将他自己的那双筷子拿走了。
“我不愿你为难,”他看着我,清清冷冷的说道,“而且在度量上,我还是比一些人强的。”
我差点没笑出声,余光瞥到师父怒极又被憋着的神情。
轻咳一声,我敛了唇角的笑意,问道:“这个苏秦面是什么,我刚才好像没有在那字牌上面找到。”
师父没说话,气呼呼的单手托腮,背对着我,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头在桌子上噼里啪啦,点的极快。
“一种奇面,”杨修夷说道,“此面仅辞城天地面馆里有,至于奇在何处,我也不知,未曾问过详细。”
“莫非是秘辛?”
“的确少有人知道,但应也称不上秘辛,你看我们现在随口一问,店家便说有。”
“真奇怪,”我朝那边在灶台前忙活的妇人看去,“也不写在字牌上,但又不遮遮掩掩,可是若不遮遮掩掩,岂不也很容易传出去,让别人知道吗?可若这么神奇,为什么来吃面的人又不多?”
“此面贵,”丰叔说道,“二十两一碗。”
我听着窒息,捂着心口一阵绞痛:“你们怎么不早说!”
“通常来吃这个面的人,都不会在意价格。”丰叔笑道。
“我啊!”我指着自己。
我现在可穷可穷了。
卫真和夏月楼这两笔单子里赚的银子,在当初被抓到云宅后,就被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在殴打我的过程里夺走了。
我还倒欠着春曼十两银子呢……
“你之前那身衣裳,到底是哪里来的?”师父这个时候回头问我。
“……”
“我问过小丰了,那身衣服不是他准备的。”
我的脑壳顿时一阵发疼。
我太了解师父的性子了,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跟我罢休。
我避开他的目光,捡起他给我的筷子,一手一根,漫不经心的来回击打,想要借此逃避。
余光看到师父皱起眉头,就要发话时,另外一个声音先传来:“吃饭便吃饭,聒噪死了,哪家姑娘这么没教养!”
说话的是黄珞那丫鬟,声音说的特别大,我知道就是为了说给我听。
我乖乖收起筷子,放回桌上。
那边又传来笑声:“玉琢,还是你厉害,那女的比狗还听话呢,嘻嘻。”
师父和杨修夷,还有丰叔他们顿时抬头看了过去。
这三人气场在那,那边的两个小丫鬟愣了一瞬。
但我不想他们给我出头,这种口舌之争,我自己能摆平。
“哪家的小姐请不起丫鬟,”我说道,“养些畜生出来乱叫,白日里街上咬人也就罢了,牵到人家摊上吃面,总得收敛一点。”
黄珞抬头朝我望来:“这位姑娘可是在说我?”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呵,真好笑,你拿筷子吵人还有理了!”叫玉琢的丫鬟说道。
“我家小姐一共就敲五次上下,你一说她吵,她知道错了就收了,可你还要咄咄逼人,骂别人是狗,揪着人家一点小错,可把你能耐的!”湘竹说道。
“你!”玉琢气得柳眉倒竖,“你这小贱蹄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骂谁小贱蹄子!”湘竹叫道,“你这个老娼妇!”
“湘竹。”丰叔出声说道。
湘竹朝丰叔看去,抿了下唇,神色有些讪讪。
“你们不是辞城的人吧,”黄珞说道,“你们是哪来的,可知这辞城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在这儿撒野?”
“撒野?”沉默了一晚上的夏月楼一笑,“撒野这词,乃居于高位者所说,从你嘴中说出,莫非姑娘是官家的千金?”
“与你何干?”玉琢说道。
“倒是的确与我无关,只是这话太过作威作福,听着生刺,像是一条人人生厌的地头蛇所说。”夏月楼回答。
“你才地头蛇呢!”玉琢气道,“你们究竟何人!”
“这么热闹,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娇柔女音从外头响起。
声音很是耳熟,我回过头去,一顿,又是我那未婚夫。
说话的女子正是昨日在客栈和我未婚夫一起闯入的那个女人,她仍穿着一件蓝衣,袖口有夹纱花结,衣襟微敞,雪白晶亮的锁骨肌肤若隐若现。
对我们在店中的争执完全无视的店家见到他们,走来笑道:“今天有空过来。”
“我陪清拾出来逛逛,”蓝衣女子伸手去挽我未婚夫的胳膊,“他近日心情不佳。”
“要什么面?”
“苏秦面啊。”
“去坐吧。”妇人说道。
我收回目光,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们居然认识。
这种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而且,思及昨天遇上他们的场景,我不免觉得好笑。
还说我是什么少时失散的发小,如今我穿上这衣服,梳了个发髻就不认识我了。
他们入座后,我们这边同黄珞她们的争执没有再继续。
我的余光忍不住频频朝我的未婚夫看去。
刚才那女的唤他清拾,加上他的姓氏,所以,我的未婚夫叫原清拾?
不得不说,这个蓝衣女人真的很美,风姿风韵较清婵还要更胜一筹。
有如此美人相伴,我真不明白我的未婚夫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来找我,他看上去是个达官子弟,而我的父母是种田打猎的,莫非是我父母对他有救命之恩?
我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想起昨日的那家客栈,以及翠叠烟柳,所以,我未婚夫和这个蓝衣女人,他们在客栈里会不会也……
我说不上生气,也不会再觉得伤心,只是忍不住觉得恶心和失望。
这就是我从十二岁开始时时念着的未婚夫,这就是我幻想了许多遍,觉得会对我很好的男子,这就是我去宣城开店苦苦在等的人。
不过,他之前不是在宣城吗,怎么忽然又出现在辞城?
他知道我会来?还是恰好有事要过来?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已打算毁掉婚约了,靠他寻到我父母再说。
但现在相认还是算了,太过尴尬。
收回目光发现夏月楼正看卫真的背影看的出神。
我托起腮帮子,不知该怎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除却不喜欢管姻缘,还有便是他们之间着实复杂。
卫真,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湘竹和玉琢又斗起了嘴。
湘竹伶牙俐齿,断不会输。
我收回视线,忍不住看向杨修夷。
他正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眉目若有所思,挺拔身姿哪怕坐在繁华集市中,仍不掩高山流水,月下谪仙之清华。
刚才我看到原清拾盯着他看了一阵,还有那蓝衣女人。
我已习以为常,他就是有这么好看和夺人眼球。
不过,他这一晚上好像都有心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倒是我,出门的时候心事很重,刚才吵了一架,一下子痛快了很多。
这时,外面有人小跑过来,是来找黄珞的,看模样很着急。
我竖着耳朵,隐约听到是说黄珞的哥哥昨夜没有回去,今天也失踪了一整日。
我顿时觉得有些心虚。
恐怕他们都没有想到,那个哥哥连同他的随从,已经曝尸荒野了……
不过从他们的对话里面,隐约还听出,这个黄珞是是锦龙堡的黄三小姐,她父亲是益州商主黄赡,也就是黄大霸。
这一点让我诧异,她父亲居然是个商主,还是整个益州的商主。
黄珞听完后表现得担心,所以他们并没有留多久,付了钱便离开了。
卫真同她一起离开,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朝我们看来。
我没有躲避,和他对视。
他这一身打扮,着实品貌轩昂,眼下望来的这双眼某满是复杂情绪,深邃不明。
他看了看我,随后又朝夏月楼看去。
夏月楼也在看他。
我读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目光,也懒得去管。
前面的小丫鬟唤了声,卫真很快收走目光,转身随她们离开。
我也收回目光,心里面怒哼了声。
我的腰伤这么严重,一开始可全是拜他所赐。
他们走后,一下子清净许多。
对于卫真出现在这,杨修夷和丰叔虽然都没说什么,但他们心底不会没有疑虑,此前不管,应是见我都没反应,便懒得管。
也挺好,就当路人好了。
店家终于做好了面,端上来后,我当场傻眼。
好小的一碗,只有面和清汤,别说肉丁,连片葱花都没有,汤汁闻着无味,别说二十两,便是五文都不值。
“店家,”我将少得可怜的面条捞了捞,“这面为什么卖二十两呀?”
“以前更贵,最高曾卖过千两一碗。”妇人笑道。
毕竟人家面都做好了,丰叔他们也知道价格,是我自己事先没问,加上这妇人的笑容实在可掬,所以我不多说什么了,垂头吃面。
面条白嫩晶莹,柔滑细腻,放在嘴中咀嚼,劲道很好,口感十足,很有牛肉的嚼劲,但是味道有些苦闷。
我再吃了两口,味道又变得复杂,我一顿,起了困惑,因为竟有雪山灵芝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