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她看去,确认她是在对我说话,虽然她没有看我,手里的笔还在纸上写字。
大约因为我在看她,她这才侧过头来,眉眼望来。
很清秀的眉眼,但是微微上挑的眉峰,带有一股凌人气势,给我的感觉不仅是从小饱读诗书长大的大家小姐,更是那种墨香浓郁的文人世家所出。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让她多了些恃才傲物的轻狂。
我收回思绪,垂下头看着身前白纸。
“你在冲谁挤眉弄眼,”她却又说道,“能收买那么多在曲乐上造诣极深的老先生,看来你后面的人势力不小啊。”
我一顿,重新朝她看去。
她没有避开我的目光,说道:“少玩这些弄虚作假的,既然是个有钱人,何必去贪这几百两的云竹璧?还是说,你贪名?”
夏月楼坐在我另一边,闻言抬眸朝我们看来。
我知道,刚才那场比赛的确有很多蹊跷,我过关过的莫名其妙,但我能确认,这件事情和我师父或者杨修夷都没有关系。
对方这个蔑视不屑的模样,让我很反感,但作为一个胜之不武的既得利益者,我着实没底气同她争论什么。
我烦躁的收回目光,提笔欲写字,结果听到她又说道:“没本事的废物才想着投机取巧,恬不知耻。”
我深深呼吸,懒得理她。
交诗时,紫衣女人一张张念过。
我写的不功不过,庸俗不堪:“江上秋波叠声起,千帆过尽皆忘归。寻云楼里箫诗会,多少才情自娥眉。”
方才说我的那个女人所写的是:“一片飞来不厌尘,清风吹雨湿华冠,风啸八方极荒野,巾帼亦可定太平。”
不少人在夸好,说她气势十足,我欣赏不了。
“委实不怎么样。”夏月楼说道。
“就是。”我低声道。
“像是气势十足,实则草包空无,你虽平淡,却比她言之有物。”
我没有忍住,弯唇一笑:“真的啊?”
“没哄你。”她笑道。
我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第三轮结束,还剩二十人,最后一轮本来要比下棋,但是紫衣女人被金湘梦叫走,回来后说不比了,文试结束,直接夺玉。
一整晚在这高台上,隐约也有听闻其他姑娘提及过前两日的比赛,也是一文一武的比,第一日也是玉,第二日是一幅三百年前名家留下的古画,价值千两。
高台上案几皆被撤走,整座高台开阔宽广,相较于之前的文赛,现在的武赛,全场才彻底雷动。
紫衣女人简单说了下规则,然后令婢女带我们去换衣裳。
我回头去找我的轮椅,发现不知道被推哪去了。
“怎么不去换衣裳呢。”紫衣女人过来笑道。
“我行动如此不便,你们当真想要我与其他人去夺玉?”我问道。
“那也总得换一身吧,”她笑道,“就在酒楼里,前两日她们都是这样换的。”
我摇头:“不必了。”
“这可是比赛规则。”
我一笑,看着她:“若我不遵守这个规则,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被淘汰了?”
她笑了笑,看向我旁边的夏月楼:“这位姑娘,你也不去吗?”
“我陪她,”夏月楼说道,“对了,我们的轮椅呢?”
“在那,”她朝后边望去,脸上笑意褪了几分,“不论如何,这场比赛我们费尽了心力才举办的,不希望有人恶意捣乱。”
“恶意捣乱?”夏月楼拢眉,“你说的是我们吗?”
“你们看,”紫衣女人望向台下,“舞文弄墨的书友会在如今不难见到,挑个日子去湖畔或城中富有雅名的茶社酒楼,有的是文人骚客。一群女子在台上公然赛文比墨也不难见,但是女子当众比划拳脚,是不是从未遇到过?”
我不是很听得懂她想表达什么。
她回眸望我,莞尔:“男尊女卑是世上常态,我们几个姐妹所想的,是希望姑娘们也能如男儿那样顶天立地。男人到处都能摆擂,女人为何不可?男人抛头露面,女人也行。这几日的比赛,皆是我们几个姐妹特意为了天下姑娘们所办的,可是你却……”
我和夏月楼对望一眼,紫衣女人这一番话,说的我脸上有些讪讪。
“便去换吧,”紫衣女人看着我,“换身衣裳回来,不论要不要去夺玉,至少显得不会突兀,不是吗?毕竟这是规则,若你们不遵守,那么台上的其他姑娘也不会再放在眼里了,便……当是我求你们。”
我抿唇,只得点头:“好吧。”
夏月楼扶着我迈下高台一侧的阶梯,我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压抑,极不痛快。
“若不想待,便不待了,”夏月楼说道,“别看她说的高义,实则不还是生意,做个噱头罢了,看看今夜到场的这数万人,她们大香酒楼的名声,定会因为这几夜的比赛传遍四海。”
“但至少,也真能令世人对女子刮目相看吧。”我说道。
“这倒的确是,”夏月楼点头,“虽不能立马改变什么,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月楼,”我闷闷道,“辛苦你了。”
“我?”
“嗯,谢谢你。”我说道。
她今夜上这高台,是特意来陪我的。
怪只怪,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如若能第一时间开口拒绝,就不会这般累了。
夏月楼一笑:“没什么。”
换衣裳的包厢在一楼大厅旁,换的是束袖劲装武服。
大多数姑娘有了前两夜的经验,所以随身所带的珍贵物品不多,不过仍有人在那边登记入册,若是丢了,大香酒楼承诺包赔。
我和夏月楼都没有戴东西,脱了外装,在各自的屏风后换好衣裳出来。
这类武服其实很修饰身材,束腰时会将腰身缩紧,当然,前提是身边没有比照物。
出来后,我便觉得自己的腰身尤其瞩目。
本来就粗,现在受伤了,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和夏月楼以及其他纤细的姑娘们走在一起,我像是一颗鸭梨。
不少姑娘见到我的腰身,多看了数眼。
还有人和同伴说话时,她们的眼睛频频朝我望来,掩嘴发出笑声。
“不用在意她们,”夏月楼说道,“你的腿比她们长,身姿比她们好看,若非腰身受伤,这些人里面,哪个身段都不如你。”
若是以前,我不会在意成这样,但是现在,我着实害怕上台会被杨修夷看到,哪怕我这粗腰,他看得比谁都多。
“我说的是真的,”夏月楼说道,“初九,你可知你身段有多好?”
我转头看着她,看她样子,不像是在安慰我。
“……你认真的?”我问道。
“你说呢?你看看,那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含胸驼背?”
我朝那边望去。
“是不是没有你这般挺拔清瘦?”
“……”
“你再看你的胳膊,瘦而不柴,纤细却有力,还有你的头骨,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的骨相和你的颅顶,我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
“……”
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夸赞,我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着火了。
“对呀,我们初九自小便是美到大的。”君琦的声音笑着响起。
她站在酒楼门口,已换好衣裳,一身武服都无法掩去她的丰腴娇媚,看她的模样,似乎专门在等我。
除了她之外,先前那白衣女子也在,正站在屋檐下,背对着我们,同样换了一身武服。
“她也是你很早便认识的朋友?”我问道。
白衣女子回头,冷冷的朝我看来。
“也不算是朋友,”君琦一笑,“她叫苏双双,我们今夜所遇见的那家面摊,便是她姨娘开的。”
我点头,对她其实没多大兴致。
“你便是清拾的未婚妻?”苏双双忽然开口。
我一顿,对这三个字着实陌生,一时竟无法反应过来。
“你真丑,”她又道,“还有你这腰身,你是水桶吗?”
君琦皱眉,转首朝她看去:“我劝你收敛一点,清拾对她的在意,你看不出来吗?”
苏双双上下打量我,不屑的收走目光。
“我们走吧。”我不想多呆,对夏月楼说道。
君琦抬脚跟来:“等我,我随你们一起。”
我没有马上上高台,先往我的轮椅走去。
快走近时,那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
我回身往后边看去,再抬头四顾。
不止是头皮发麻,胸腔也发闷的难受。
这难受之感,从之前下高台时便有了,并未如现在这般强烈,我一度以为是紫衣女人“绑架”我的那些话所导致。
但是现在,随着这难受之感加剧,我心底渐渐浮起不安。
因为它很熟悉,与我在穆向才别苑底下那亡魂殿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君琦问道。
“初九?”夏月楼也看着我。
也许,是我多想了?
毕竟这里数万人,人气如此之旺,任何妖邪都会无所遁形。
“没事……”我说道,“我们走吧。”
·
姑娘们陆陆续续回来,我坐在轮椅上,心绪平静不下。
云竹璧原玉以红绳绑缚,垂在高架下,谁先争得就归谁。
虽然说是要我参加,但实际上,我现在就是一个看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