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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汉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雨倾盆, 火把点燃即及被浇灭。 日落时分, 乌云变得更厚。天空被遮挡, 山谷中漆黑不见五指。不近至面前, 根本无法辨别是敌是友。 这种情况下, 汉军和匈奴都无法再战。 双方鸣金, 汉军撤至山脚下和-谷-口, 匈奴拱卫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以战马的尸体堆起屏障,提防汉军夜间偷袭。 雨落如瀑, 从将官到士兵均浑身湿透。交战双方在夜色中僵持,遇夜风吹过山谷,冷意浸入骨髓, 始终不敢有半点松懈。 汉军有足够的军粮, 哪怕被雨水泡过,只要能填饱肚子、恢复体力, 都会毫不犹豫塞-进嘴里。 沙陵步卒吃完蒸饼, 开始摸黑挖掘陷坑。陷阱十分粗糙, 但能陷入马蹄, 让骑兵发挥不出速度优势, 就算是成功。 赵嘉和军伍一起动手。 反正匈奴看不见,不会来搞破坏, 可以尽情挖。 冯县尉看不清楚,问过赵嘉, 方知陷阱作用, 迅速派人告知他郡伏兵,同时抓起工具,加入挖土行列。 雨水浸入大地,使挖掘工作变得容易。借-夜-色-遮挡,汉军纷纷化身建筑工。 谷-口的一段防线,陷坑排布得最为密集。主将李息下令,军伍并排站立,宁可动作稍慢,也不要贪图省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雨落声掩盖汉军的动静,即使有声响传出,也因雨幕变得模糊。 匈奴压根不知道,汉军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掘陷阱。 白日一场战斗,匈奴死伤逾万,这还不算别部扈从。 战斗最激烈时,军臣单于距离谷-口仅有数十步,一个冲锋即能脱身。偏偏这几十步的距离,对匈奴大军犹如天堑。 汉将李息的大旗立在山谷出口,汉军的凶狠丝毫不亚于匈奴,甚至更胜一筹。 如果仔细清点尸体,会发现越靠近山谷出口,汉军死伤越多,甚至是匈奴三四倍。为挡住冲锋的胡骑,汉军完全是用命在填。 战马的尸体垒起屏障,既能提防汉军夜袭,又能阻隔夜风。只是大军一路奔袭,同辎重脱节,携带的口粮陆续吃完,马邑县内的粮食又成为泡影,冷饿交加,日间高涨的士气不免跌落。 “分马!” 匈奴人出生在草原,自懂事起即同战马为伴。为了生存,他们饲养牛羊,射杀野兽,却极少会伤害战马,遑论以马肉充饥。 军臣单于下达命令,见无人动手,亲自-拔-出短刀,从死去的战马腿上割下大块血肉,没办法生火,直接撕咬生肉。浓稠的血染红胡须,滴落在皮袍上,很快被雨水冲掉。 “分马!”吃完割下的生肉,军臣单于硬声道,“活着才能冲出去!有朝一日杀回来,屠尽这些汉人!” 伊稚斜单臂扣在胸前,重重捶击胸口,凶狠的表情被黑暗遮盖,话中的决心和狠意则显露无疑。 “我必将追随大单于,用汉人的血和头颅祭祀战死的勇士! 纵然之前有诸多猜忌,此刻身陷险境,军臣单于仿佛又变成二十年前驰骋草原,继老上单于之后,被各部推崇的英雄。王庭四角心知肚明,想要冲出包围圈,必须抛开一切成见和矛盾,拱卫大单于,抱成一团,同心协力。 “誓死追随天所立大单于!” 王庭四角立下誓言,匈奴人的士气再被激发。整支大军堪比踏入死地的狼群,被逼至极限,彻底-爆-发出凶性。 众人咬牙拆卸死去的战马,凶狠撕咬生肉,尽可能补充体力。只等天明时分跨上战马,追随大单于杀出山谷,将拦路的汉军全部踏成肉泥。 至后半夜,雨水开始减少,夜风却变得更冷,席卷过山谷,如野兽咆哮,厉鬼哀嚎。 汉军和匈奴都在蓄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黎明时分,密集的乌云终于散开,阳光穿透云层,丝丝缕缕洒落大地。草叶悬挂水珠,本该晶莹剔透,入目却尽是血红。乍一看,恰似在山谷中铺了一层血毯。 汉军和匈奴的号角声同时响起。 堆叠的尸体被搬开,匈奴大军驱动战马,隆隆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 汉军很安静。 尤其是在-谷-口列阵的步卒,前排的壮士用肩抵住木盾,双腿深深陷入泥里。这样固然能维持盾阵,可一旦遭到战马撞-击,双腿必然折断。 面对飞驰的骑兵,腿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饶是如此,汉军仍没有半点动摇。 经过昨日的战斗,众人早已经明白,想留下更多的匈奴,必须搏死。从扛起盾牌、攥紧长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想活着离开。 大地不断震动,雷鸣般的马蹄声滚滚而来。 汉军攥紧兵器,正面匈奴冲锋,始终屹立如山。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具铜铁打造的雕塑。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匈奴人狰狞的面容。 “杀!” 汉军中发出爆吼,前排壮士组成盾墙,盾后枪矛如林。骑兵一旦被盾牌挡住,速度减慢,立即会被串成血葫芦。 “冲!” 伊稚斜发下狠意,拼着损失,也要冲开汉军的战阵。 同汉军多次交锋,他深知军阵的杀伤力。 昨日汉军设伏,为隐蔽需要,仅拉起绊马索,并未出军阵。今日则不同,汉军不只列出军阵,更卡在山谷出口。 匈奴大军想要冲出去,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甚至用人命去填。 战马不断加速,第一批匈奴骑兵冲到阵前,本以为会-撞-上盾牌,突然间感到颠婆,飞驰中的战马接连陷入泥坑,前腿折断。 胡骑未曾提防,没能抓牢缰绳,当即飞了出去,落在汉军的枪矛之上。血顺着木杆滑下,胡骑被擎在半空,咽下最后一口气。 “陷坑!” 遇汉军列阵卡住生路,匈奴人的注意力全在破阵之上,包括伊稚斜在内,根本未能想到,汉军会在阵前设置陷阱。 “冲过去!” 没时间犹豫,军臣单于下令前锋不减速,用战马和人命去踏平陷坑,冲破战阵。 呜—— 号角声再起,接战伊始,匈奴人就变得疯狂。 不计损失,不惜性命。 冲出去得生,困在原地只能等死! 汉军的战阵一度岌岌可危,前排的壮士尽已殒命。弓箭手-射-空箭壶,扑过来顶住盾墙。一人顶不住,那就两人、三人,只要盾墙不倒,战马无法加速冲锋,就能助同袍杀死更多敌人! 汉军和匈奴展开鏖战,连续三日,山谷彻底被血染红。不是鲜红,而是深红近黑,一层层叠加,呼吸之间,都能尝到腥甜的血腥味。 赵嘉不记得自己战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杀死多少敌人,他只是本能、机械地挥刀。遇到刀柄被血浸透,就从絮衣上撕下一条,将长刀牢牢绑住手上,继续进行搏杀。 并肩战斗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倒下,有熟悉,有陌生。这一刻都倒在血泊中,至死仍同敌人绞杀在一起。 “郎君,小心!” 赵嘉砍伤一个落马的匈奴,刀嵌在对方的肩骨中。两名匈奴趁机袭来,骨朵携着劲风,砸向赵嘉后背,短刀闪烁寒光,直袭他的侧腹。 赵破奴和卫青同时示警,却被敌人拖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赵信拼着被砍伤胳膊,硬是架住骨朵,让赵嘉能挡开短刀,顺势解决偷袭的敌人。 “左臂可还能动?”赵嘉同赵信背靠背,一边挥刀,一边问道。 “能动,无碍。”赵信无暇包裹伤口,任由鲜血流淌,借痛楚刺激,更加凶狠地冲向对手。 战斗持续到现在,死在赵嘉刀下的匈奴成倍增加。可无论他如何拼命,敌人的数量似乎始终未曾减少。 陷入这样的战场,面对这样的敌人,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必须比对方更加凶狠,更加疯狂。若是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不战死也会当场崩溃。 “杀!” 赵嘉握紧长刀,告诉自己不能停,必须杀下去!体力濒临极限,撑不过去,摆在面前的仅有死路一条! 李息坐镇边陲多年,屡经战事,知晓士兵疲惫,却没有下令后撤,反而下达进攻的命令。 匈奴一批又一批冲向谷-口,一批又一批倒在冲锋的路上。 尸体堆成山,后来者踏着战死者铺成的道路,继续疯狂前冲。 数日之内,伊稚斜和於单轮番发起进攻,作为锋头,两人皆已负伤。汉军的战阵久攻不下,匈奴士气开始动摇,饶是胸有韬略的伊稚斜,竟也现出几分焦躁。 “匈奴的勇士,随我冲!” 就在这时,军臣单于的声音忽然响起。 象征单于的鹰雕高高举起,不再雄壮的大单于发出高喝,一马当先,率领王庭精锐猛扑向汉军战阵。 “护卫大单于!” 鹰雕下,匈奴人如潮水聚集。 疯狂的骑兵,狂吼着向前冲,哪怕被长矛穿透,仍狞笑着挥刀,不惜一切也要带走面前的对手。 战阵岌岌可危,哪怕汉军用命,仍从外层开始崩溃。 “挡不住了。” 李息表情严峻,令亲卫击鼓。 军臣单于即将冲过谷-口,李息长矛平举,亲自率军迎战。 曹时和韩嫣领命,同五原、定襄骑兵一道发起突袭,截断冲出山谷的匈奴。魏悦和李当户分兵,后者阻截剩余的骆驼骑,前阵调兵回援,助大军阻截敌军。 “杀!” 两万王庭精锐,仿佛两万部杀-戮-机-器,一路踩着汉军和自己人的血,护卫军臣单于冲出山谷,加速向北奔去。 李息被右贤王和右谷蠡王夹击,负伤落马。非是亲卫拼死,恐将陨落当场。 曹时眼底布满血丝,脸上不见半点兴奋,甲胄尽被鲜血覆盖。 韩嫣骑在马上,双眸看不出半点情绪,手中长刀卷刃,取下背上牛角弓,用弓弦绞住敌人的脖子,旋即弯腰,拔-起斜-插-在地的长矛。 冲出山谷的匈奴越来越多,李息按住腹部的伤口,果断下令,不去管冲出来的匈奴,集中兵力堵住缺口,将里面的胡骑全部留下! 知晓汉军截断身后,军臣单于没有回头,王庭四角也是一样。 十四万大军南下,赫赫扬扬,粉碎边郡要塞。 结果一场埋伏战,大军损失惨重,冲出包围的不到八万。打开的缺口又被合拢,剩下的胡骑或许能逃出生天,或许不能。 对匈奴来说,从冒顿单于以来,这样的惨败屈指可数。 见识过汉军的凶狠,从军臣单于以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尽速奔回草原,积蓄实力,他日再次南下,必要一雪前耻! 可惜匈奴人并不知道,冲出山谷,不意味着真正脱离危险,就在前方不远,还有魏尚和李广亲率的大军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