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 皆紧张的看着沈欢。
廉泉穴催吐,素娥针法极好,不消片刻,已陷入昏迷的沈欢,便再度转醒过来, 将今早吃下的东西, 连同毒素全部吐了出来。
吐罢, 整个人脱力的靠回文氏怀里,素娥善识毒,把脉过后,便知沈欢所中之毒乃是雷公藤, 紧着回房取了对应的解药,拔出她喉上的银针,喂了沈欢吃下。
沈欢尚有力气吞咽, 见她已吃下解药,素娥松了口气,对文氏道:“所幸救得及时,性命无碍了。只是雷公藤毒性大,方才虽都吐了出来,但是已有些入了五脏, 须得花些时日, 方能将余毒清干净。”
萧朗玉紧着问道:“大概要多久?”
素娥看看沈欢:“这要看沈姑娘的身体底子, 最少也要半年左右。”
萧朗玉闻言, 双眉不由蹙起, 文氏亦是微叹一声,然后对素娥说道:“先带沈姑娘去客卧休息。清毒的事,就交给你了。”
素娥应下,吴瑕将小女儿交到文氏怀里,帮着素娥将沈欢扶到客卧,安顿她在榻上躺好,盖上被子,素娥便紧着去准备清毒的药。
萧朗玉渐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沈欢她前世就是中毒而亡,恐怕和这次差不了多少。他拧眉细细回忆今晨,从见面到现在,见她入口的东西,也只有早晨在项府吃的饭菜,看来这毒是在项府下的。
萧朗玉见素娥从客卧出来,知道吴瑕还在里面,便对文氏道:“奶奶,我进去看看。”
文氏点点头,示意他去。
萧朗玉进了屋,吴瑕正守在沈欢塌边,吴瑕见他进来,转头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萧朗玉会意,搬了椅子在吴瑕身边落座,低声问她:“怎么样了?”
吴瑕亦是低声道:“这会儿睡过去了。”
萧朗玉点点头,望着榻上唇色泛紫的沈欢,愁眉不展。等她醒了,然后问问她详细情况,看看有没有线索,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打草惊蛇,可就麻烦了。
吴瑕和萧朗玉在沈欢身边守了一上午,约莫晌午时分,沈欢转醒过来,疲惫的睁眼,便见到塌边两个模糊的人影,费力的看了半晌,方才看清,哑声唤道:“萧叔父,瑕婶子。”
见她醒了,萧朗玉和吴瑕面上一喜,萧朗玉忙俯身问她:“欢欢,好些了吗?”
沈欢这才隐隐记起今晨的事,前世中毒身亡的感觉,即便过去这么久,依然历历在目。这一世,项竹没有娶高姝画,不成想,她还是未曾躲过,可是这次为何她没有死?
沈欢眼角画下一滴泪水,顺着额角滴在枕上,她开口向萧朗玉问道:“我没死吗?”
吴瑕见她这般,心里万分心疼,伸手摸着她的额头,温和笑言:“傻丫头,你没事。奶奶身边的素娥嬷嬷,是一位善使毒的高手,论毒之一技,她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所幸你今日来了萧府,素娥嬷嬷又救得及时,你已经无事了,只是体内还有余毒,素娥嬷嬷会帮你清的,别怕!”
沈欢闻言,一时间,心里头感慨万分,萧雨歇是前朝护国大将军,连着萧府里头也是卧虎藏龙,这次能侥幸活下来,当真是万幸。沈欢笑笑:“等我好了,亲自去跟素娥嬷嬷道谢。”
萧朗玉闻言失笑:“不急。欢欢,你先跟我说说,下毒的人你可有眉目?现在揪出此人要紧,否则,这一次是你,下次焉知不是谦修。”
沈欢闻言,开始细细回忆。能给她下毒的人,定然是身边的人,她一直怀疑前世是芬儿或者成璧其中之一,这一世,对这两人,一直万分留意。
昨夜项竹明明在修竹院,可芬儿却说在南花园,再联想他昨晚中的药,不难猜测,多半是高姝画给他下的,为保事成,所以让芬儿引走她。而她和项竹昨夜又被高姝画撞见,想来是动了杀心,只是她下手的速度,委实惊人,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给她。
如此看来,此事与芬儿脱不了干系。想着,沈欢忙对萧朗玉说道:“八成是我房里的芬儿。”
萧朗玉点点头,对沈欢道:“你好生养着,我这就去想法子将人扣下。我先着人去通知谦修。”说着就要起身。
一听萧朗玉要去通知项竹,沈欢心头一动,先行拦下:“等等……”
萧朗玉不解:“怎么?”
沈欢看看吴瑕,有些事不能给瑕婶子知道,于是,只好恳求道:“瑕婶子,我能否单独跟萧叔父说几句?”
吴瑕笑着点点头,复又摸摸她的额头,然后出了客卧。
待吴瑕出去,萧朗玉方才问她:“可还有什么内情?”
沈欢摇摇头,经历过此番波折,她方才看明白一桩事。前世,别说肖想和他在一起,就算是自己一点心思,都小心藏着,生怕被他瞧出来半分,倘若叫他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义女,对自己竟然是这般心思,他该如何厌烦她?
那时候,她没有半点勇气,他年长自己那么多,成熟稳重,是她终其半生只能仰望的人。
若非前世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人世,尝到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她何来这般死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勇气?
当初那半年的光阴,依旧历历在目,毕生唯一支柱的倒塌,每一日,都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正是因为失去过,才想要紧紧的抓住……
既然从鬼门关又回来了一次,就让她彻彻底底的、最后再博一回!
说她任性也罢,说她自私也罢,都无所谓!她只想看看,他究竟爱不爱自己?前后两世的执着,无论如何,都得给自己一个答案!
想着,沈欢苦涩的笑笑,泛红的双眸看向萧朗玉:“萧叔父,你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萧朗玉点点头:“你说。”
沈欢和萧朗玉,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最后,萧朗玉神色凝重的走出客卧,望着院上方又高又远的天,重重一声叹息……
项竹骑马而行,夜幕时分到达青阳县,进了之前和沈欢同住的宅子。
他将马匹拉进院里,关上门,随手将缰绳搭在马背上。
中秋刚过,十六的月正圆,皎洁的月光洒在院中,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芒。项竹扫一眼院中漆黑无灯的房间,心里头漫上一层深切的孤寂……
无论是在修竹院,还是在泊南崖,他回来的再晚,她都会在廊下给他挂上一盏灯,烛火暖黄色的光芒,远比清冷的月光,更有暖意……
项竹在院中驻足片刻,从马背上取下行李,走进了之前沈欢住的房间。
进了屋,将灯点亮,布满灰尘的房间映入眼帘。他撤下床铺上罩着的白布,团成一团,扔在一旁的椅子上,扶着榻沿,在榻边落座。
他侧头垂眸,手掌轻轻抚摸着沈欢曾经睡过的床铺,九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心间流淌而过……
曾经本想着,将她养大,然后好生看着她嫁人……却不知兜兜转转,最后,她儿时所有的童言无忌,都成了今日烙在他心间的印记。
收养她时,他从未有过别的心思,可是世事流转,现如今,他和欢儿之间的那根线,越扯越乱。
昨夜发生了这般事情,他自是不会再让她嫁给旁人,一想到终有一日自己的义女会变成妻子,他便觉得如梦如幻,可是再不真实,他也定会娶她……
一方面是出于担当,另一方面……他也不愿她嫁给旁人!但是,现在不能娶,这也是出于担当,他无法忍受欢儿跟着他,受尽非议!
即便理智再怎么清楚是错的,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渴望,可与得到她相比,他更愿意看她无忧的笑颜。
如果不能让她安心顺意的过往后的日子,他情愿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以义父的身份,一直将她护在身边,给她他所能给的一切!
想着,项竹身子后仰,躺在了身后的榻上。她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萧府,有萧朗玉和吴瑕陪着,能分散她很多注意力,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少恨他一点。
今早这般离开,她一定会难过,很生他的气。其实,自己这些想法,他很想告诉她,可是不能说。
若是说了,以欢儿的性子,一定会不惧一切的跟他在一起,她敢对他表明心意,就证明她不怕流言蜚语,可是他不愿意,不愿意她为他背负太多压力,若是什么都要她担着,要他何用?
障碍他来扫清,她只管高高兴兴过日子便是。
白天过来的路上,他想了一日,早知今日这般变故,他就应该早早入朝为官,手里有了权力,什么也不怕。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经商多年,要想拔高自己的地位,让旁人不敢轻视,唯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成为皇商,与朝廷建立起稳定的贸易关系。
至于具体该如何做,他得细细想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项竹躺在沈欢的榻上,沉沉睡去。
许安走得晚,入夜在驿站休息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便也跟着到了青阳县。许安进了院,习惯性的去项竹常住的屋里找他,可是推开门,却见铺上的白布好生罩着,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许安心下疑惑,不对啊,院门明明是开着的。许安在院子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沈欢房间的门上,莫不是……
想着,许安找了过去,将门推开,果不其然,见项竹合衣睡在沈欢的榻上。
许安见状,一声长叹,坐实了坐实了,心里头暗骂自家主子,连自己义女都下得去手,当真禽兽啊,可又能怎样?谁叫人家是爷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家主子至今未娶,焉知不是为了姑娘,其实也是可怜,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可偏偏收成了义女,只怪当初没有先见之明,如今发展成这样,谁能想到啊?
许安编排又惋惜了一阵,上前唤醒了项竹。项竹醒后,去净室梳洗,许安将沈欢的房间从头打扫了一遍,估摸着三爷睹物思人呢,那边也不会去住,收拾这间就成。
项竹前后在青阳县呆了五日。这五日里,他睁眼清醒时,全是和沈欢的回忆,闭眼睡觉时,梦里也全是沈欢的身影……总之,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每一日,都想见她。
这一晚,项竹从净室里沐浴出来,散着头发,身着白袍,如往常一般走到塌边坐下,准备休息。
他抬手去拉被子,却瞥见了左边袖口上,沈欢绣下的那个小小的‘竹’字。他不由勾唇笑笑,将带字的手臂抬至眼前,伸手去摸。
从很多年前开始,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便都是她做的,每一件,袖口上都有这个字。
项竹拇指按着面上的竹字,食指从衣袖里侧伸进去,将她绣的字捏在两指间,反复抚摸。凹凸不平的触感,在指尖传来,心里满是暖意。
忽地,他觉出不对来。
竹字笔画简单,为何背面摸起来这般复杂?
想着,项竹将衣袖翻了过来,刹那间,整个人愣在塌边。
只见竹字背后,居然还绣着一个欢字!
项竹似乎意识到什么,抖落衣袖,起身去翻行李,将自己所有衣服都拉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去翻开袖口上的字……
越翻,心头的震撼越强烈,每一件衣服上,竹字后面都有一个欢字!
活了整整二十九年,项竹的心里,头一回泛起这般浓烈的酸涩,浓郁的思念在心间翻腾而起,每一个念头起落间,都是沈欢!
项竹又拉开房门,掌着灯,疾步走向他过去住的房间。他将灯放下,从塌边的箱子里,翻出放在这边,几年前的那些衣服。
每一件,每一件上都是两个字!那么她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多少年?而他居然迟钝到今日才看见!
字绣的本来就小,再兼除了穿衣脱衣,他从不自己洗衣服,根本就没有留心到竹字背面,还有一个欢字!
他将那些衣服握在手里,唇角挂着深邃的笑意,这一刻,他很想见她,格外的想!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衣衫,眸中神色缱绻,五日了,也该回去了。回去后,暂时还像从前那般相处,该对她的好,他一样也不会拉下,而他必须赶快努力想法子和朝廷搭上关系,不能让她等太久!
想着,项竹将所有衣服重新好好收回箱子里,出门去敲许安的房门:“许安,收拾一下,咱们连夜回金陵。”说罢,他紧着回去换衣服,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见到欢儿。
许安刚换了衣服睡下,就被项竹叫起来,心里头连连叫苦,三爷大晚上抽得这是什么风啊?不情愿归不情愿,许安还是从榻上爬了起来。
项竹换好衣服,束好发,便吹灭灯从房里出来,许安已经备好马匹,等在院外,待项竹走出院门,许安上好锁,两人上马,紧着就往金陵赶。
夜路不好走,约莫到第二日巳时一刻,方才见着远处金陵的城门,隐在耀眼的晨光里,辉煌庄严。
项竹本想着直接去萧府接沈欢,怎知,再距离城门还有大半的路上,居然见到了项肃德身边贴身的小厮。
那小厮一见项竹,面上的表情如逢大赦,他高兴的赶紧下马,却因为太心急,三下两下滚下马来,跪倒在地,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见着项竹的兴奋。
连滚打爬的跑到项竹马前,指着金陵的方向,高兴的说道:“三爷,我奉伯爷的命去青阳给您报信,您赶快回府,今日一早,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是找您的,正在府里坐着喝茶呢,您赶快去!”
项竹闻言蹙眉不解:“什么?”
宫里来人?找他?他不过才寻思着想法子跟宫里搭关系,怎么这就先来了?恍惚间,他还以为幻梦成真!
宫里的事不能耽误,看来,只能这边完事才能去接欢儿了。想着,项竹对许安道:“走,先回府。”
说罢,手中长鞭一扬,驾马而去。那小厮见项竹走了,急急上马,跟着跑了回去。
两刻钟后,项竹回到项府。
进府的刹那,他便感觉到了今日项府里的不同。
正门大大地开着不说,就连那些个丫鬟下人,对他都恭敬了不少,嘘寒问暖,远比往日殷勤。
等他走到正室时,但见正室门外,已经摆好了香案,他愈发的不解。
项肃德正在屋里陪着身着皇庭服饰的公公坐着,一见项竹出现在门外,神情如逢大赦,面上冒着藏不住的喜意,忙对那位公公说道:“姜公公,那位就犬子项竹。”
姜公公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是万分会来事,面上挂上笑意,和随行的侍卫太监一起走了出来,项肃德等一众项府人等,自是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项竹看着浩浩荡荡出来的人,依旧一脸的茫然,正在愣神间,项肃德赶紧招呼:“竹儿,过来,到香案这边来。”
他不解的走了过去,姜公公看着项竹笑笑,绕到了香案前方,待项府众人站定,姜公公手一扬,身后的人恭敬的地上来一道明黄的圣旨。
姜公公接过,打开圣旨,朗声念道:“成安伯府项竹接旨!”
项竹闻言一惊,短短八个字,落在耳中,恍如惊梦。来不及细想,便随着项府众人跪地接旨。
但听姜公公接着念道:“成安伯府第三子项竹,于泊南崖协助萧裨将军破敌有功,不畏东瀛贼寇,以过人才智,解私囊,送消息,又查清贼寇部署,于我朝破敌一事功不可没,深明大义,乃义商行径!有功当赏,赐黄金百两,名下所有产业,皆冠‘明义’二字,再赐令牌,于今日起,明义所有商行,在我凉朝境内,免一切关卡检验,畅行无碍。钦此!”
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入项竹耳中,方才圣旨中称萧朗玉为萧裨将军,也就是说他也升了职位,成了裨将军?
当初他一心想着救萧朗玉,不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得了圣旨。
其余都不要紧,唯这明义二字,从今往后,便可成为他与欢儿的一道保.护.伞,有了这两个字,即便他正大光明的娶了她,又有谁敢再有半句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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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爱的小天使知否知否、山南、〃八月柒秋叶初凉-、最爱_微笑、天天、巨型大宝贝浇灌的营养液,么么么么(づ ̄ 3 ̄)づ爱你们,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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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哈,素娥是我上本书的一个人物,一个用毒高手。大家别怕啊,不会虐啥的,就是各有各的想法,有点儿抹擦误会,这段过去,就一路撒糖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