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这本是……本因坊秀策的棋谱,”我在棋院的图书馆里,一边抱着手上的一叠书整理着。
一本本按照书架上的分类塞回书架上,等全放回书架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手指在一本棋谱书前停下,“啊,竟然还有这本书,说起来,本因坊秀策是一百多年前的棋手了吧,真的很不可思议呢~”
“《本因坊秀策棋谱大全》,整理人……苏昕,沈哲。”仔细观察了下装订处,做工很精细的手工产品。
“真是的,我说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本书名字……”
看了看在书最后一页上的借阅卡,寥寥几个名字。
最近的借阅归还日期,竟然是1991年,署名的话……“俞秋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不会有人接下去的话,一边从图书借阅室里的角落里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护图书不受阳光直射,防止减少书本身的寿命,图书馆的温度和亮度,一直都维持在一个标准内。
而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反之则越亮。
眼睛一时没适应过来光线的强度,但是依旧能凭着身体的条件反射,习惯性的走向借书登记处。
“啊……”几年如一日的,棋院图书馆的那位登记员阿姨脸上带着诧异的表情发出声感慨后,接下用着有些欣喜的语气说下去,“我还在想这本书被放到哪里去了呢。当年那两个小孩……在我这里磨了好久才让我答应把这本书放在这里的。”
“沈老师,和苏老师?”
我在登记借阅人姓名——写着名字的动作停下来,很惊讶的听着这个秘闻。
“果然来图书馆一次,就能知道很多事情,真是件好事情。”
“不,不是这样子的。”图书馆的阿姨接过我递过来的借阅册,一边写上日期,一边很轻易的说出件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在图书馆里能获得知识这一点是没错——但是,不是凭着图书馆里获得的知识,就能一直往前走的。真要说的话,那么应该是,它能帮你达到一定高度,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下去。”
“您真的很……聪明。”
我想了下,这样子回答道。
“人活了几十岁了,”她挥挥手毫不在意的把书递给我,“一些道理总归要知道的。而大人的责任,就是将自己证明出来对的道理,告诉比自己小的人啊……不然人类怎么能进步嘛~”
“要加油哦,季七段。”
难道这位阿姨……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往图书馆的门口走去。
就是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至高存在……扫地僧一样的隐藏BOSS?
开什么玩笑……
我使劲摇摇头,这种BOSS,怎么可能随处可见嘛……
不要骗人了——
修长的双腿略微弯曲,背靠在走廊的一边,那人扭过头,对男生来说稍显过长的黑色头发微微的晃动,而那张俊秀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笑容。
“我回来了。”
“啊,”我看着来人,一愣,然后回给他个相同的笑容,“欢迎回来,小寒。”
“我快饿死了……”
原本还「勉强」算的上是个翩翩贵公子的寒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破坏了前面那副如画卷般精美的气氛。
“靠,韩国那边怎么可能饿到你?”
忍不住开口骂人的反问。
“太痛苦了,你都不知道一天三顿顿顿吃拌饭,整整吃了几个月的感觉啊!”
他捧着我递过去的白开水,喝得一脸幸福的仿佛那是仙酿的表情,真让人看的不寒而栗。
“那么比赛结果呢?”
我开口。
虽然说可以很轻易的从棋院那里打听到,甚至连棋谱都能看到,但还是想让他自己告我,不然我干嘛这几个月都躲到图书馆去?
“这个……结果,”他揉揉头发,原本虽然长了些,但还算整齐的黑发彻底变成鸡窝头了,“亚军……哈、哈哈。”
“结果就是没有出师。”
“为什么……”在听到我一点都不奇怪的语气后,小寒接下来的反应,同样不出所料……这思维模式也太好猜了吧= =#
“是我在你们去韩国前,提醒木九段,你还没出师这件事情。结果他给我的却是「我都忘记了」这种让人看着觉得他很惊讶,但是却很让人为他的记性脱力的表情。”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凉白开,坐回椅子上。
“那么,”我打开棋盒,盒中的黑白二色,一如以往。
“给我看看,让你止步的那一局吧。”
“嗯。”
小寒点了点头,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将那局慢慢的复盘出来。
对局室里,只剩下玻璃质的棋子
“等一下——”我出声,指着一个位置,“为什么要下在这里?”
“这个……”小寒叹了口气,“小四你也知道的吧,最后决赛,是五番棋。”
“然后?”
不要告诉我是前面构成的心理阴影。
“这是第四局,这次的五番棋对局,对我来说就是惨败啊惨败。老师在对局的时候玩心理战术,太过分了。”
“果然……”
“你说什么?”
“笨蛋。”我叹了口气,虽然说一直遇到过在对局的时候,职业选手会下出新手都不走出的昏招,但是……
“你也太……咳,真是的,现在的世界性的赛事,都是番棋战,别说五番棋了,还有七番棋十番棋的这种对局,如果你遇到了该怎么办?”
“十番棋?”小寒眨了下自己那双丹凤眼——不行,这太作弊了,气都生不起来了——后,“七番棋的话,现在也只有本因坊头衔战才会采用的吧?十番棋只有几百年前的‘当湖十局’比较让人在意吧?别说七番棋了,我都觉得五番棋都很浪费时间了,最后还是三番棋才会变成决赛的主流吧?”
“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敏锐的直觉自信。”
扶额,不过——
【欢迎回来,小寒。】
“回来真好。”
解决了关于番棋战的一些非围棋棋力对局上的因素后,拿着小寒亚军挣到的钱……
去棋院解决这家伙的伙食问题。
“为什么只有这些了?”
“啊……”小寒嘴里咬着加钱后多给的一个荷包蛋,无奈的回答:“因为税收啦,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交完税后还有百分之六十五要上缴体育总局和中国棋院等管理层……就剩下这些了。”
“该死的官僚主义!”我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的说道:“中国男足那么糟糕,就是因为有这些【哗——】的官僚在!”
“呃……”小寒脸上一副“真是难办了啊”的回答:“其实比起老师交了十几年的税,我还算好的了。”
“呿,形势比人强。没办法没办法。”
我挥挥手,表示不要再去考虑这种倒霉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事情了。
“但是——”小寒只是表情郁闷了一下,然后笑得很高兴的说询问道:“小四,你说这些钱做什么好?”
“留着存起来给你娶媳妇。”
杨海笑眯眯的坐下来,拿起边上的筷子,直接一下夹起最后一个荷包蛋,一口咬下去。
“你说什么?”吃得很欢乐的小寒嘴里叼着半个荷包蛋没反应过来,结果看到自己最后一个荷包蛋被他夹走了,立刻转移掉了注意力。
看着对面这两个人吵吵嚷嚷的热闹样子,这才有一种——
啊,人到齐了……的感觉。
能一起下围棋,真是件好事情呢。
“……所以说,喂,小寒,你在听我说吗?”
杨海看到自己边上的寒少年明显思维不在自己抱怨的话上,揉着太阳穴神情极其悲催的问道。
“啊,不就是你成了照顾小孩的职业七段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寒少年抱着一包薯片,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转播的对局。
“什么叫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杨海这才觉得和这个对除了围棋外,一切事情不敢兴趣的人抱怨自己的工作,真是个错误之极的选择。
“不过,我哪里这几天也不太平。国少队的几个小家伙,这几个月被教训的很惨呢。”
“怎么了?”寒少年只是随口礼貌的回问了句。
“你不知道吗?先是季小四这几个月帮我搞定这些小鬼——把他们训的好惨,然后又来个叫做乐平的小孩,把他们一个个都踩到脚底下一样——赢了很多局呢……”
听到乐平这个名字,寒少年放下手上的薯片,盯着杨海,道:“你说……他叫乐平?”
杨海有些对于他反应在这一点觉得奇怪,反问道:“恩,怎么了?”
“他住哪里?”
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寒少年走到门口了才开口询问。
“现在应该还在一号楼的普通对局室里,怎么了?”
“下棋去。”
穿好鞋子,开门而出。
“喂,那个孩子……”
是从台湾倒了好几次的飞机过来看亲戚的,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就算是想要去收徒弟,也来不及了啊。
但是后面这些话,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人已经远去了。
“真是的,电视都不关一下。”
杨海走过去,看着电视上转播的围棋对局,原本打算关掉电视的手停住了。
“这是什么?本因坊循环战……谁拿来的录像?”
“你叫乐平对吧。”
吕寒之来到对局室,在一票人里面,直接走到一个小孩面前开口说完这肯定句后,也不管他是不是一个人在摆谱,直接坐在他对面,右手扫开棋盘上的黑白二色的棋子,抓起一把白子后,搁在棋盘上,径直说出他的来意,“来下一盘吧。”
一直插在衣服口袋里的左手拿出来,握着一把扇子,看向那个在韩国的时候,受人之托来测试其棋力的小孩。
“互先棋对你来说太困难的话,那么让子棋好了。你要让几子?”将右手抓着的棋子重新放回白子的棋盒里后,一边单手整理着被自己打乱的局面——捡起黑子,一边说着让人火气上升的话,“一子太少的话,三子也太多了……你认为二子——”
正在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故意的认真询问对方意见的话,被一声极响的棋子敲击棋盘——几乎刻在灵魂里——的声音打断。
却毫不在意的用那双漂亮之极的丹凤眼,对上那双怒火满满的眼睛。
“那么,重新开始猜先吧。把你的黑子收回去。”
我还完全不知道小寒在棋院里,测试一个十一岁小鬼棋力的时候,我遇到了个大麻烦。
一个黑发绿眼睛——当绝对年龄不会超过十四岁的女孩子,张口就向我询问道:“你知道我叔叔在哪里吗?”
而她用的,则是极其标准的……英式英语。
靠,我怎么知道你丫的叔叔是谁?
然后她接下去说道:“我叔叔的名字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来给我,我看着那纸上的三个字,一呆——
“吕……寒之?”
话说,小寒你家里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虽然,我也从来没被你询问过自己家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