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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清风卷帘海棠红 >>第3章 夹缝脱困
贺兰夫人温柔体贴,知道我饿,又叫人给我端来烤肉和水果。我毫不客气地大吃一番,然后被人领去了旁边一个小帐篷里。 尼玛黑着脸说:“你暂时住这里。我会守着你的,你别想着逃跑。” 我心想,我人生地不熟的,跑出去到了草原里没吃没喝的,万一再遇到狼,那才是死路一条。白痴了才会逃跑。 一个圆脸的小姑娘走进来给我铺好床。然后尼玛掏出一个镣铐,一头扣着我的手,一头扣在帐篷中央的柱子上。 我才不在乎。这样简单的镣铐,我用一根牙签就可以解开。我让她扣着,不过做个样子。 尼玛出去了就没再进来。外面天暗了下去,家家开始做饭。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心想不知道封峥他们此刻怎么样了。还有护送我突围的卫兵和夏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那群强盗捉住。 我听了那莫桑的话,似乎他和昨天捉人的劫匪并不是一伙,但也互相认识。这其间到底什么关系,我现在也弄不明白。 北辽看着繁荣稳定,没想到草原里还隐藏着这么多势力,连嫁过来的公主都敢抢。我爹还指望我来给他偷国宝呢,我活着有命见北辽皇帝就该烧高香了。 小金在帐篷里到处嗅了一圈,跳到我枕头边,绻成一团,很快打起了呼噜。我也一边胡思乱想着,眼睛慢慢合上。 我差不多两天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吃饱喝足,躺在柔软干净的毛毯里,很快就放松下来,坠入黑甜乡。 我这一觉睡得极沉,就像刚闭上眼睛,就被人推醒了。 张开眼,小金咬着我的头发在呜呜叫。我刚坐起来,尼玛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原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尼玛把我拉起来,解了手铐,“夫人要见你。你若和她说我铐你的事,回头有得你苦头吃。” 这姑娘,威胁人都说不出什么狠话,我压根就不怕她。 尼玛推着我去见贺兰夫人。夫人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用早饭。小矮桌上摆着热奶茶和糕点,还有一大盘烤鱼。 “公主起来了?”夫人看到我,笑眯眯地招我过去,“这鱼是他们一大早去湖里捉的,是咱们这里的特产,肉质细嫩,抹了点盐烤一下,可好吃了。你昨天晚饭吃得简单,今天早饭要多吃点。” 我闻着那香,肚子也开始打鼓,“夫人,您人真好。” 贺兰夫人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若不照顾你,谁还能照顾你呢?” 我听了心里又暖又酸,说不出来的感觉。 吃完了饭,夫人对我说:“公主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我努力回忆嘉月平时做的事,想说弹琴,但又怕她真弄个琴要我弹,只好说:“在家里没什么特殊的消遣,就是来了草原后,学会了骑马。” 夫人便笑道:“那要不我们就出去骑马走走。” 话音一落,尼玛立刻叫起来:“夫人,大人出门前命令过,说不可以放她出去的。” 贺兰夫人道:“我带着她,又能出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你们还放心不过。” 然后她又转头对我说:“你也别急。我想这其间肯定也有误会。等莫桑回来了,我叫他来同你说清楚。” 我倒是半点都不在乎。反正我又不是真公主,不急着和北辽皇帝结婚。而且封峥说了要来找我的。他这人就这点好,言出必行,我虽然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找到我,但是心里却是放心的,相信他终究会来救我。 吃完了早饭,夫人带着我出了帐篷。下人牵来两匹温驯的母马,我们都上了马。 夫人说:“我们正处在撒布丹草原中央,这一段景色最美了。我带你去看看。” 我听得动了心,紧跟着她。尼玛生怕我溜了,也骑上马跟紧我。 春天的草原正从冬日寒冷中复苏过来,大片的嫩绿取代了枯黄。迎面吹来的春风已带着暖意,向阳处的草地里,甚至已有粉嫩的小花开放。远远看去,就像撒了一地珍珠。 早春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湖水折射着阳光,微风吹起粼粼波光。 “这湖叫白头海。”夫人说,“草原人没见过海,有这么大片水都已经很稀罕了。这片海子是草原里最大的,我们这部落常年定居湖边,捕鱼,放牧,也会种植点蔬菜瓜果。” 我问:“夫人,这里是哪里?我们还在北辽吗?” 尼玛咳了两声,不过贺兰夫人没理她。 “咱们现在正处与北辽西边,这里都是各部酋长的属地。咱们脚下这块,就属于富查尔。” 我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夫人笑笑,“不过是个小部落罢了。” 这种客套谦虚的话,我打小跟着我爹身边,听那些达官贵人说得太多了。越说地方小,其实越不小。这富查尔准是一个相当大的酋长国了。 我陪着贺兰夫人在湖边一边散步一边闲谈,大部分时间是在听她说家常。说她年轻时候被掳来草原,嫁是富查尔的大汗,然后生了儿子莫桑。然后又说她儿子如何聪颖过人,英勇强悍。 这母亲眼里看儿子,没有不十全十美的。我就不觉得那鲁莽粗暴的人熊有什么可取之处。 我们走着走着,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鸟叫。 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海冬青正在我们头上高空里盘旋。 夫人问:“我眼神不好,可是莫桑的那只青羽?” 尼玛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然神色突变,大叫一声不好,猛地一把从旁边侍卫手里夺过一把弓箭,拉弓就朝那只海冬青射去。 那海冬青也极是机灵,一见地面情况不对,立刻调转身子,堪堪躲过那一箭,然后长鸣一声,朝东飞去。 变故太快,我还没弄明白。这时我怀里一动,小金猛地钻了出来,跳到地上。它看了我一眼,然后往草丛里一钻。我再看到那点金色,已经离我们有一丈多远了。 “小金,回来!”我大不解,连声叫它。 尼玛冲过来,再度张开弓,把箭头对准了小金远去的方向。 “住手!”我大惊,扑了过去,将她扑倒在地上。 那支箭斜斜地射了出去,钉在贺兰夫人脚边的草地里。夫人的侍女吓得惊叫,急忙把夫人拉开。 尼玛狠狠推开我,气呼呼地坐了起来。这时候草地里早就不见了小金的身影。它那么小一只猫,又是只“伏虎”,跑进茫茫大草原里,找它真如海底捞针。 夫人扬声问:“你们俩都没事吧?刚才那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转头看尼玛,“夫人问你呢!” 尼玛两眼冒火光,“都是你干的好事!” “关我什么事?”我无辜,“本来好好的,是你又要杀鸟又要杀猫的,真暴力。我还能真让你杀了我的猫不成?” “呵!”尼玛恶狠狠道,“公主是真不知道?刚才那只海冬青就是来找你的。现在它找到你了,连你的猫都跟着回去报信了。你可高兴了?” 我还真高兴了,我笑道:“是吗?那可太好了!” 尼玛气得要扑过来。 夫人大喝一声:“尼玛,不可对公主无礼!” “就是!”我急忙爬起来,跑到夫人身后躲着。 尼玛气鼓鼓地对贺兰夫人说:“夫人,现在公主在我们这里的事已经暴露。怕是不多久就有人要寻上门来!” 夫人看了看我。我立刻露出一副又彷徨又可怜的模样。 夫人不由叹了一声:“都是命中注定。倘若莫桑早把公主送了回去,又怎么会惹来这些麻烦呢?唉,儿子大了不由娘,我也说不过他。只是你不可再对公主无礼了。这事本就是我们错在前的。” 尼玛还想说话,却忽然停了下来。过了片刻,我也察觉出了动静。那是熟悉的大地的颤抖,表示着有大量人马正朝我们这里而来。 我又惊又喜。封峥这回办事效率也未免太高了,前一刻才发现我,下一刻就大军压阵了? 一个侍女忽然朝山丘那里一指,“夫人,你看!” 我们纷纷望了过去,只见山坡那面涌现出无数人马,旌旗飘扬,声势相当浩大。那些汉子都是草原民族的打扮,显然不是封峥手下的兵。我不免失望。 尼玛双眼一亮,得意地对我说:“是王旗,大汗来了。” “什么?”什么大汗? 夫人说:“就是咱们富查尔的大汗呀。想是莫桑把找到你的消息传了过去,大汗便亲自来看你了。” 我却一点都不感激。当初捉公主没准就是这个大汗的主意,他现在过来看我,就和以前在道观里,买了新猪仔后我师父都要去看一眼一样,不过是为了验货。 去!我干吗把自己比做猪啊? 大汗来了,我们也不能继续留在湖边。夫人急匆匆地拉着我回了帐篷里,给我洗脸更衣梳头发。 才收拾清楚,外面就有一个人大步流星地闯进帐篷来,劈头就问:“阿妈,刚才那只鸟是怎么回事?” 夫人一边把帐篷里的无关下人打发了出去,一边说:“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海冬青。尼玛要射它,它又飞走了。你倒不如问尼玛。” 那人有点焦急,“你刚才带着公主外出了?” “是呀。”夫人依旧有条不紊地说着,“天气这么好,她又是贵客,闷在屋里多无聊。” “您......”做儿子的也不好指责母亲,只好自己叹气。 我看过去。这人声音听着耳熟,怎么人没见过啊。 男人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梳向脑后,皮肤微褐,五官鲜明,剑眉鹰目,高直的鼻梁下是一双薄唇。我娘总说薄唇的男人多薄情,还拿我爹举例。我想我爹的面相和这人的比起来,可显得忠厚老实多了。 男人这时也把视线转移了过来。他走近了,我才注意到他那双湛蓝如湖水的眼睛,心里一咯噔。不会吧? 夫人说:“莫桑,你别吓着公主了。” 果真。我呆呆看着这脱了毛的人熊。胡子是昨天刮的吧,下巴上还是一片青色呢。 莫桑盯着我,嘴唇弯成一个冰冷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掉我一块肉似的。我见惯了一本正经的官员,头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这样充满邪气,心里说不忐忑是骗人的。 “公主的人动作倒挺快的,这才两天就把你找到了。”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过奖了。” “你的猫呢?”莫桑突然问。 我老实说:“也跑走了。” 莫桑冷笑,“果真机灵。” 他转头对夫人说:“父汗和大哥都来了,要见她。” 夫人皱眉,“我还想问你呢。我还要劝你把公主送回去,你怎么就把你父汗和大哥叫来了?” “哪里是儿子叫的!”莫桑懊恼道,“营中有大哥的探子。我昨天把公主带回来,大哥当晚就知道了消息。不过......” 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现在官府怕是快知道公主在咱们这儿的消息了。我倒看大哥到时候怎么应付。” 夫人担忧地问:“会不会起冲突?” “难说。”莫桑说,“阿妈,我叫人先送你离开去,等事情过了你再回来。” 我听了半晌,这时插话,“莫桑大人,如果你肯送我离开和我的人汇合,我会和北辽皇帝说,你是救了我,不是捉了我。” 夫人眼睛一亮,“真的?”她到底不希望儿子和势力强大的官府为敌。 莫桑斜睨我一眼,“公主,你说的好听。我送你走了,怎么向我父亲交代?” 我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说:“莫桑,我只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爹虽然是大汗,可也大不过北辽皇帝。有了皇帝做靠背,你还怕你爹和你大哥?别说你和夫人这些年被排斥在外,带着这些部人在草原流浪,日子过得很好。” 莫桑脸色一分分黑了下去,夫人也脸色苍白地瞪着我看。 我朝火里再倒一杯油,“你要是个笨蛋还好说,可惜你看起来也算是个英才。你爹死了,你觉得你大哥会对你亲切友好吗?” 夫人听我这么一说,显得十分紧张,立刻伸手拉了拉儿子。 莫桑的脸黑如锅底。我不免得意。我肯定说中了他的心思,不然他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夫人小声对儿子说:“你大哥劫持公主,已经得罪了北辽帝了。这本不是你的过错,我却怕到时候你会被牵连进去啊。” 莫桑咬牙,“阿妈,这我都懂......” 我也不想逼他,“你不妨考虑一下吧。不是要带我去见大汗吗?” “你急什么?”莫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早上收到线报。上面说,迎亲的队伍经历了前日袭击后,很快就和来护驾的卫兵汇合。蒙旭等人护送着公主加急往北,今天已经到达了下池城了。” 他说完,抱着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我。很可惜我不是真公主,也装不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我十分镇定道:“瞧,我早说了,我不是公主。” 夫人低声惊呼,又旋即捂住了嘴。莫桑看上去倒还比较冷静理智,估计是有心理准备了。 莫桑问:“若你不是公主,又是谁?蒙旭他们到达下池,立刻在城里暗中张贴寻人告示,要找一个年轻姑娘。如此大张旗鼓,别说你只是个普通宫女?” 他又抽出一张羊皮卷,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定睛一看,上面画的那个长辫子大眼睛,倒还真和我神似。这么好的画技,想必是出自封峥之手的。他们果真在找我。 我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看样子是找我。” 莫桑一把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既然官府出如此高的价格找你,你就算不是公主,也身份贵重。听说东齐公主和亲,喜娘是魏王的瑞云郡主......” 夫人一听,疑惑地看着我。 我坦荡荡地点头承认:“啊呀,我就是郡主啊!” 莫桑什么话都没说,他只坐了下来,扶着脑门叹气。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头顶笼罩的一团黑雾。 我还反过来安慰他,“是你大哥的探子说你捉到了公主,又不是你说的。你大可和你爹说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再说了,我虽然不是公主,却也是堂堂魏王的郡主。你若放我回去,我爹自然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人在江湖,总少不了各方打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你说是不是呀?” 我一脸可掬的笑容,倒把贺兰夫人打动了十成十。她立刻对儿子说:“公主......郡主说的有道理。你大哥的为人,你也清楚的。” 莫桑抬头问我:“你知道那些人捉公主,是为了什么吗?” 我耸肩,“公主没了,亲结不成了。东齐会责怪北辽守护不力,北辽或许会反说劫持公主之人是东齐派的。然后两国又开始打仗。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我想想,谁最能从这场战争里捞得好处?哦,对了,自然是离国了。我还听说其实草原不少部落和离国都有勾结,私开矿产,北辽帝已经十分不满......” 莫桑眼神如箭。我识趣地闭上了嘴,无所谓地笑了笑。 莫桑眼眸深如寒潭一般。他斟酌片刻,低声道:“要我送你回去也可以,但是有条件。” “大人请说。” “我要你假扮公主。” 我噗哧一笑,眼珠一转,“公主不用假扮,只要你们把我当真公主就是。” 莫桑也阴恻恻地一笑。我俩当即达成共识,一锤定音。 他们那种部落内部事务,我也懒得过问。莫桑又告诉我,公主一行呆在城了迟迟未继续赶路。官府又增派了几千精兵,到草原里到处搜索。因为城中的公主从来不露面,所以各界都对那位公主的真实身份抱有怀疑,这也才让莫桑有机可乘。 莫桑带着我去见他父汗。 大汗已经下榻在王帐里,门口经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像是专程在等我们。 见我们来了,一个高大的身穿华丽皮草的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我见莫桑把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道了一声:“大哥!” 那个男子哈哈一笑,十分热情地搭着莫桑的肩膀,“弟弟,你这次立了大功,父汗很是高兴。哥哥我也为你高兴啊!” 莫桑的声音清清淡淡,并不为这次重逢而欢喜,“小弟只是运气好。” 男子看到我,顿了顿,弯腰行礼,“公主,在下是莫桑的兄长,您可以称呼我阿穆罕。” 阿穆罕和莫桑到底是兄弟,容貌有三分相似,都有一双蓝眼睛。不过莫桑五官俊美精致,人也年轻,阿穆罕年长十来岁,轮廓显得粗犷沧桑许多,鹰钩鼻和薄唇给他面相添加了一股阴翳冷酷之气,一看就常年浸淫在腥风血雨中的。 阿穆罕目不转睛地打量我,那眼神犹如蛇信子一般让我浑身不舒服。 阿穆罕嘴角别有意味地微微一弯,“公主请随在下来吧。在下的父亲身体不适,此刻正在帐中,等着拜见公主呢。” 我被他领着走到王帐篷前,他亲手掀起帘子,延我进去。 帐篷里铺设华丽,火盆熊熊燃烧,把空气烘得十分温暖。正中一架软榻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斜靠着,身上裹着厚重的皮草。 “公主来了?”老人吃力地在左右侍从的扶持下坐了起来,他声音低沉雄厚,略有点沙哑,“公主,请恕老夫失礼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不能出迎公主。还望公主体谅。” 他这一把年纪了,说两句喘三喘的样子,要他给我下跪磕头,我才承受不起呢。 老人脸上的皱纹就犹如山脉沟壑一般,记载着岁月的流逝。病痛将他折磨的十分憔悴,不过他老眼却并不昏花。那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依旧清醒锐利。 “用这种方式将公主请来,实非老夫本意。公主请放心,老夫并没有伤害您的意思。您只需要在这里小住几日,等事情一过,老夫就着人将您平安送回东齐。” 东齐? 我说:“大汗,我此次来北辽,是为和亲。” “我知道。”老头笑眯眯,“可是,公主,许多事是不可勉强的。” 我说:“北辽皇帝知我失踪,已派兵来寻找我。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在贵地的消息,相信很快就会传出去的。” 老头嗯嗯点头,却说:“公主,您被囚数日,名节有损,即便能回去,您觉得北辽的宇文皇帝还会迎娶你吗?” 老不死的东西。我在心里暗骂。幸好被捉的是我不是嘉月,不然,两国间的这门亲事,还真的结不成。 我也不同他争辩,争辩了也没用。万一一不小心说漏嘴,暴露了真实身份,吃亏的也是自己。 老头见我沉默,以为我畏惧了,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公主,老夫还有几件事想询问一下,不知公主能否为老夫解答一二。听说贵国皇帝年幼,大权旁落,那权倾朝野的魏王,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我听到一半,就猜出他要问什么。听他说完,我胸中窝火,直想脱了鞋子朝着他光亮的脑门抽去。 这老贼打的什么主意,劫持北辽皇帝未过门的媳妇还不休,还想煽动东齐内政不成? 我克制着情绪,斟酌道:“我自幼长在深宫之中,虽然习得点拳马功夫,也不过图个好玩。我皇帝哥哥虽然年少,但是英明睿智,将来必是一代明君。魏王忠心耿耿,辅助我兄长主持天下,其忠心可昭日月。外人不解内情,又有有心人士散布谣言,大汗请勿轻信。” 老头说:“听你这么一说,贵国君臣之间,倒和谐得很了。” 这不废话? “大汗,我累了。”我不打算再和他废话。这种老狐狸,和他说得越多,越容易错。 老头盯着我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公主还请恕罪,为了确认您的身份,还需检查一样东西。” “什么?”我戒备。 “探子来报,说嘉月公主后颈有一处拇指大的胎记,老朽还需要确认一下。”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亲自来扒我衣服,可是堂堂一个王公之女被人检查身子,也是奇耻大辱。我当即拍案而起,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公主若是本尊,又何惧检查呢?” “我的身子也是你们能看的?” 老头子不紧不慢地指了一下跪在一侧的美姬,“这两个虽是我侧室,却也是部落族长之女,由她们来看一眼,想必不算辱没公主您的千金之躯。” 那两个女子不等下令就已经围了上来,我半推半就地被她们拉去了隔壁帐篷里。一个女子道了一声“冒犯了”,一下拉开了我半个领子。 皮肤接触到清凉的空气,我打了一个激灵。 两个女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将我的衣服掩了回来。 我气道:“看清楚了?满意了吧?” 女子跪下来,“小女冒犯公主了,还请公主恕罪。公主可以回去歇息了。” 我紧捏着的拳头缓缓放松下来。有备无患,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昨天晚上悄悄在后颈掐了一个印子出来。胎记和淤青本来也很像,这两个女人分辨不出来也不奇怪。 老头又把两个儿子招去说话。我在贺兰夫人的帐篷里坐了半日,莫桑才回来。 夫人问:“你父汗都说了点什么?” 莫桑说:“家里那点事,您不知道的好。”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郡主?” “父汗让她先由您照顾着。”莫桑转向我,“我父汗和大哥并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消息已泄露,而且也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疑。我不会主动放你走,但官府派人来救你,我会给你方便。你知道要把握时机。” “好!”我道,“不过你没收的我的剑,最好还给我。那是我娘给我的。” 莫桑叫尼玛把剑取来还给了我。我捧着剑系在腰上。 折腾了一番,太阳也落山了。大汗派人来请了夫人过去一起吃饭,我便和莫桑留在了帐中用晚饭。 侍从端上了热奶茶和吃食,烤得滋滋响的羊腿摆在我面前,让我食指大动。帐中就我们两人,我也不讲究,抓起来烤羊腿就啃,吃得十分畅快。 莫桑看了我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别说你是公主或是郡主,就说你是普通宫女,我看都没人相信。你别是骗我的吧?” 我瞟了他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魏王的瑞云郡主自幼在外修行。” 莫桑问:“都修行点什么?” 我笑:“什么都学。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上山砍柴挖药,下地插秧种菜。你别小瞧我,若把我们俩丢到深山里,我活得比你滋润多了。” 莫桑听了,惊奇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东齐皇帝要你来送公主和亲,倒是选对了人。” “可不是吗?谁家姑娘这么无私,冒着自己名节受损的危险,假扮公主引开追兵?” 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将来真相大白,嘉月的名节是保住了,可我的名节则彻底泡汤。我爹怕是要雷霆震怒,抽我一顿鞭子都是轻的了。 想到这里我懊悔万分。我当初干吗一时热血沸腾,要假扮公主演这场戏。我的主要任务是偷宝又不是送亲,她嫁不嫁得成和我无关,我偷到宝物带回去就算大功告成。 真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大师兄总说我做事欠思考,一点都没说错。现在倒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也不知道我若提前通知师父,让他老人家来救场,可以保住我的小命不?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抬头,看到莫桑的脸凑得很近。他很是同情地说:“你不用太担忧。倘若你名节受损,回去没人娶你,我便娶你好了。” 我张大嘴,“什么?” “我可以娶你呀。”莫桑咧嘴笑,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慈善事一样。 “哦?我还该谢你吗?”我扬着手,几次三番都想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腿朝他脸上砸过去。 莫桑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这什么话?我们富查尔是草原第一大部落,我是堂堂二王子,又已自立分部,封地广袤。就算你是魏王的女儿,配我也不吃亏。” “是呀!”我咬牙切齿,“你哥哥害我身陷囹圄,我名节没了,你又来拣我这个破鞋。我爹知道了,怕是要感激的老泪纵横。” 莫桑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故意的,洋洋得意道:“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送上最隆重的聘礼。” 我讥讽道:“什么样的聘礼?一千头牛,两千头羊?” 莫桑嗤笑,“娶你哪需要那么多牛羊?” 我怒。莫桑急忙拉住我,“哎呀呀,不过开个玩笑!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这个人,先前冷酷无情又鲁莽,没想私下也是个二百五。 那晚,我躺在被褥里,久久不能成眠。外面的火光印在帐子上,像个跳动的精怪。哨兵巡逻从帐篷前经过,脚步沙沙作响。大汗派来“服侍”我的几个侍女人都睡在外隔间,偶尔听到她们低声交谈两句。 我轻叹。也不知道封峥他们收到了消息没,他们又准备怎么来营救我?我翻了个身,一闭上眼,就想起了那夜匆忙分别时,他看我的眼神。 他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平日里他看我,多半是不屑的,冷漠的,或者彻底忽视我的存在。他从来没用那种不舍和愧疚的眼神看过我。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送亲大队终于等得不耐烦,要放弃找我而继续北行。封峥这样顾全大局的人,也只好跟着走了。 我就这样被留在了草原里,想逃又逃不走,过一阵子,被嫁给了一个草原牧民,生了七、八个孩子。再过个十来年,封峥出使北辽,路过碰到我。我已经是个中年妇人,穿着皮衣,披着头发。大孩子要吃糖,小孩子要拉屎,我两手都是老茧,满面风霜。 封峥竟还是十年前那清俊文雅的公子形象,华服大马,仪态高傲。他当然没认出我,只向我要碗水喝。 我拉着他说:是我啊,我是陆棠雨! 他说:瑞云郡主早就死了。你这刁妇休要冒充郡主! 他打马而去,我便追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喊:不要走!你说了回来找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追着追着,一脚踩空,狠狠跌了下去。 然后我就惊醒了,而且还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拍拍胸口,里面那颗心还在狂跳不止,笼罩在心头的恐惧也还没消散。 我先是唾弃自己,怎么可以如此窝囊,做了农妇就算了,居然还会追在封峥屁股后面跑。然后又想,如果封峥这厮真的不来救我,我死了都要去找他,然后变做厉鬼,盘踞在他家屋梁上,夜夜哀号泣血,让他连上茅厕都不得安宁。 我平静下来,忽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安静,非常安静。 外面火把的光依旧在帐幔上跳跃,睡在外隔间的侍从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黑暗中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捂住了我的嘴巴。那双手滚烫,那个声音也是那么的熟悉亲切。 “嘘!是我!” 我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是封峥! 我知道他会来救我,我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我点了点头,封峥松开了手。 黑暗里,依稀可见他一身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一双轻亮如晨星般的眼睛。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略微放心地点了点头。 我从床上起来,迅速穿上外衣和鞋子,拿起宝剑,然后跟在封峥身后走了出去。 外间的侍女全部沉睡着,显然被下了药。 封峥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然后抓着我的手,拉着我溜出去。 这人真的是,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吗还要拉着手。 我下意识挣了挣,封峥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却将我的手抓得跟紧了。 现在正是日出前天最黑暗的时候,营地里的人除了哨兵,都在沉睡,大地静悄悄的,连虫叫声都听不到。 我跟在封峥身后穿过营地往东走,脚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封峥突然停了下来,拉着我躲进一户帐篷的阴影里。 我们俩屏住呼吸,片刻之后,一小队卫兵从我们刚才站着的地方走过。 等他们走了,封峥这才拉着我继续前进。 刚走没几步,不知道哪里窜出一只黄狗,冲着我们两人大声吠了起来。 还未走远的卫兵喝了一声,朝我们这里赶来。 封峥拉着我就要跑,我却抢先把这只碍事的狗一脚踢飞。 狗跌到远处另外一家人的帐篷上,引来那家人的呼声。 “你搞什么?”封峥低吼,使劲拽着我跑。 我说:“还不是引开士兵!”我又不是那么没爱心的人,特殊情况嘛。 果真,那队士兵误以为骚动发生在另外一个方向,纷纷朝那边跑了去。我和封峥顺利地逃出了营地。 山坡下,有两匹黑马正静静地站着吃草。天色这么黑,如果不是封峥指给我看,我还发现不了。 我们朝马奔去。突然草地里窜出一团金毛,直直跳到我肩上。 我惊喜地低呼:“小金。” 猫儿焦躁不安地低吼,爪子抓着我的衣服。 我和封峥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封峥他皱起了眉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接应的人呢?”我也察觉不对。 封峥突然猛地一把将我推到身后,自己则刷地抽出佩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火光从四面八方亮了起来。举着火把的富查尔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脑子里警钟大作,当即也拔出了剑来。 有了火光,我这才看见山坡上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黑衣人,想必是跟着封峥来解救我的侍卫。 “当心!”封峥低声说,“他们会使药。” 阿穆罕从士兵之中慢慢走了出来,脸上尽是得意志满的笑容。 “公主,你以为我真的就不知道白天那只鸟儿的事?” 我暗骂了一声,问封峥:“怎么办?” 封峥没答,阿穆罕已抢先道:“我劝二位还是放下兵器,乖乖就擒的好。特别是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万一刀剑无眼伤到了您,我们罪过可就大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两人一猫,他们一百来人。以一敌百,说着好听罢了,真拼起来,我大不了重新被抓住,封峥却不一定能否保住小命了。 他们既然都已经抓了东齐公主,再杀个把东齐朝廷命官,想也不在话下。 阿穆罕看出我们的犹豫。他仰头哈哈大笑,把手扬了起来。 “给我拿——”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人群分开,莫桑气势磅礴地带着自己的卫兵,挤进了包围圈。呼啦啦一大批人涌过来,一下就把火炬阵冲出一个缺口。 阿穆罕怒道:“莫桑,你在搞什么名堂?” 莫桑走上前,先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才转头对他大哥说:“大哥,弟弟有事要和你说。” 阿穆罕气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 “大哥!”莫桑固执道,“这事和公主有关,你必须知道。” 我打了个冷颤,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只听莫桑声情并茂地说:“小弟自从昨日遇到公主,就被公主的绝世风华所吸引,可谓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如今已是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了。今日和公主一谈,才知她对我也报着同样心思,我们竟是两情相悦......” 我在心里狂骂:相你大爷! “公主愿意不去和亲,而想和小弟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大哥,小弟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求你不要伤害公主,成全了我们吧!” 他话音一落,四周鸦雀无声,我只听得到我自己的磨牙声。 封峥的视线移了过来。依旧是冰冷的目光,依旧一言不发,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冰霜后面的炙热怒火。 我悄声说:“你别这样看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封峥平板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阴阳怪气,“都要和人家浪迹天涯了,还不知道?” 我翻个白眼。这人小肚鸡肠,不和他计较。 阿穆罕倒是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这样也好,反正公主和不成亲,嫁了你也是桩美事。那你赶快把你媳妇带回去好生看管起来吧。” 莫桑道了谢,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兴冲冲地就朝我走过来。 他离我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开口道:“公主,放心吧,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放舟湖上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身旁封峥却突然暴起,身手矫健,一柄长剑直刺响莫桑。莫桑小退一步,抽出贴身短刀挡了下来。 他们一个是武科探花,一个是草原壮汉,身手应该不相上下才是。可是莫桑却处处表现得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我已经明白了过来,立刻提着剑跳过去,帮衬着封峥一起,把剑架到了莫桑的脖子上,再装模作样地点了他周身大穴。 士兵见状,要冲过来。我大喝一声:“都别动!” 阿穆罕下意识喝住手下,“先住手!” 莫桑背对着众人,脸都要笑歪了,声音却十分悲壮,“公主,你......你竟然......” 我决定报他那“两情相悦”之仇,扯着嗓门道:“对不住了,二王子,我骗了你。” “噢——”周围众人皆发出一声充满同情的感叹。 我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封峥,忍不住添油加醋道:“我和这位公子青梅竹马,早就私定终身。我们说好了在草原的时候借机私奔的。是我利用了你。” 一时间,封峥的脸色精彩极了,嘴角抽搐,额头青筋曝露。他掀了掀嘴皮子,也不知道是想骂人,还是想一口咬死我。 莫桑憋笑憋得很辛苦,他佯作惊呼:“你们竟然......” “好大的胆子!”阿穆罕一声怒喝,“竟然敢欺骗我部,挟持我部王子。来人啊,快将这对狗男女拿下!” “都别动!”我把手里的剑收紧,“刀剑不长眼,伤了你们二王子可不好。” 众人忌惮,果真不敢上前。 阿穆罕大怒,张开弓箭就朝这边射过来。 封峥扬剑敏捷一挡,将那支箭砍成两截。 他冷笑道:“大王子要射亲弟弟,竟是丝毫不顾及手足之情啊。” 莫桑急忙大叫:“大哥!快去叫父汗!” 阿穆罕见他把老子搬了出来,气得哆嗦,咆哮着催促手下捉人。这时莫桑带来的手下起了作用。他们一边叫着“不可伤害二王子”,率先冲了过来,和封峥交上手。 显然是受了莫桑的指示,这群侍卫的攻击声势浩大,实际却不过做个样子,一招一式都只是比划到而已。而且他们又把阿穆罕的手下阻挡在了后面,确保了我们安全撤退。 封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那两匹黑马扬起蹄子踢翻了抓着它们的士兵,越过人群冲了进来。 莫桑不用我丢就跳上了马,他还想把我拉上马,却被封峥抢了先。 封峥拉我上马,将我搂紧,然后一夹马腹,冲出了包围。 我们三个一突围,身后的箭就如骤雨一般急射而来,支支夺命。封峥猛地伏低身子将我压在马背上,两支利剑从我们头顶划过。 不用莫桑多说,我们鞭策着马朝湖边奔去。 半炷香的功夫,我们到了湖边。莫桑跳下马,从一人高的芦苇荡里拉出一艘小船来。我和封峥上了船,莫桑却站在岸边。 封峥问:“二王子不上来?” 莫桑摇头,“船只能坐两个人。” 我忙问:“你怎么办?” “你们逃走了,阿穆罕没了‘误杀’我的理由,他不会伤我的。” 追兵的火光翻过了山坡,已经清晰可见。 “你们快走吧。”莫桑把手一指,“一直朝西北划,看到城镇再上岸。有城的地方就不是我们部落的势力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封峥冲莫桑重重点了点头,“王子的救命之恩,我封峥铭记在心。” 莫桑收了狂放之色,一本正经道:“还望封兄和郡主回去后,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自然不会!”我慎重道。 封峥划桨,船很快离岸而去。 莫桑背着手站在岸边,身形修长挺拔,发丝在清风里飞扬,身后闪动的火光衬得他眸子更加湛蓝。 我想起他这两日来虽然言行粗鲁,实际上却对我多有照顾,心里不免发热。 我站起来,扬声道:“喂!我叫陆棠雨!海棠的棠,下雨的雨。” 莫桑侧耳听了,蕴含着内力的声音飘过水面传过来:“陆姑娘,待我做了这草原王,就带着牛羊到东齐向你求亲去!” 好端端的怎么又来这套?我暗骂:“不正经!” 封峥瞟了我一眼,“不正经你还笑得一脸灿烂的。” 我张口要狡辩,他忽然把船桨一丢,将我压住。我脸腾地红了,却见数支利剑嗖嗖射了过来,几支钉在船上,其余的都落进了水里。 我被封峥压在身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一僵。我试着伸手朝他后背摸过去,他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 我急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我没事!”封峥低声说,“我里面穿了锁甲。你好生趴着,不要乱动。” 我还想问,可封峥已经起身,大力划起浆来。 我知道此刻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就该老实呆着不给他添麻烦。我看封峥划船动作流畅有力,也不大像受伤,只有强制让自己放心下来。 岸那边,莫桑的身影已经被一片火光包围住。 不少士兵骑着马要追,可是我们的船已经划到深水处,他们的马不肯过来。 封峥把船越划越远,我们渐渐被水包围,岸上的火光也逐渐微弱,最后看不到了。此刻天已经有点蒙蒙亮,月亮犹如一块白玉挂在天边,东边云彩也染上了粉红。 我静静忍了又忍,直到耳朵里只听得到水声和封峥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了。 “好像......好像他们没追过来。”我坐了起来。 黎明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封峥苍白如纸的脸。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封峥!” 封峥被我一扯,身子晃了晃,松开了船桨。我急忙扶住他的肩,让他身子软软倒在我怀里。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他背后插着两支箭羽! 我脑子里仿佛有一个雷轰隆隆地炸开,手脚冰凉,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封峥!”我大吼大叫,“你不是说穿了锁甲的吗?” 封峥喘息着,嘟囔道:“烦死了!锁甲又......又不是万能的!” “闭嘴!”我把他放下,抽出小刀挑开他背上的衣服看。 他倒的确穿了锁甲,只是这草原士兵的箭比我们南方的要大要尖锐很多。不过因为有锁甲保护,伤并很深,只是流了不少血。 血腥之中,我闻到了一股辛辣之气,登时神色大变。 我当即砍断箭羽,一手点了他几个大穴止血,然后说了一声“忍着点”,下手如飞,割肉挑箭头,一气呵成。两个带着血的箭头落到脚边。 封峥疼得抽气,浑身肌肉绷紧,可却硬是一声都没哼。 “箭上有毒。你先别乱动。”我按住他,然后低下头去,吮吸他伤口上的毒血。 我每吮吸一口,封峥的身体就要绷紧一下,想必是很痛的。不过痛也没办法,总比被毒死的好。我一连吸了半柱香的功夫,弄得满嘴血腥,直到新涌出来的血是鲜红的,也不再带有辛辣气了,这才停住。 封峥面无血色,汗出如浆,贴身衣服已经湿透了。不过他意识还算清醒,拉了一下我的衣角,说:“我们还没脱险,万一他们乘船追上来,那就糟了。” 我明白他的道理。好在我随身带着二师兄给我的疗伤药,因为装在香囊里,之前才没被搜走。二师兄的药非同一般,封峥的箭伤很快就止了血。我撕衣服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又喂他吃了点解百毒的药丸。 我这下浑身鼓劲,握着船桨,朝着西北方向划去。当初在山里修行时,夏天偶尔会下山去河里游水划船,如今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虽然身后没有追兵过来,可我也丝毫不敢懈怠。我一直划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我也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此刻我们大概正置身于湖泊中央,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微风一过,吹起千层波浪,小金跳到船舷上,探头朝水里叫了几声,估计看到了鱼。 我抹了一把汗,再去看封峥。 不看不打紧,一看又吓一跳。封峥失血有点多,之前就昏睡了过去。现在天色亮了,我看清他双目禁闭,面色青白,脸颊上有抹不正常的红晕。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乖乖,烫得要命! 真是祸不单行! 这时小金忽然直着脖子喵喵叫。我抬头望,天上飞过一对白鹭似的鸟。它们朝南飞去,没飞多远就拍着翅膀下降,然后消失在水平面下。 太好了!鸟筑巢的地方就有岸,总比在水里呆着好。 我把船划了过去,果真见一大片芦苇荡出现在眼前。 那似乎是个湖心小岛,岛上有几对野鸟安家。它们倒也不怕人,我把船划近了,它们就飞到旁边去,停在一株枯树上打量我们。 我先上岸看了看。这岛还不小,呈一个凹字形,岸边长满了芦苇,中间是草地。我转到那头,惊喜地发现那里有个小木屋。 这屋子大概是渔人留下的,年久失修,已经破烂不堪。里面有一张破床榻和一口烂铁锅,地上堆着几块石头,估计是生火做饭用的。 我把那张床略微收拾了一下,然后回到船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封峥背上了岸,放在床上。封峥正在发高烧,浑身细微地抽搐着。好在我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衣,脱下来正好给他当被子盖。 我安置好封峥,又回去把船划到小岛凹口里的芦苇里藏起来。然后用那口铁锅盛了水,给封峥把伤口重新处理过,上好药,再撕了里衣,仔细包裹好。 中途封峥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地问:“我们上岸了?” 我不想他担心,哄道:“上岸了。你好生休息,嘘,别说话。” 封峥还算听话,乖乖地继续睡觉。我撕了一只里衣的袖子,打湿了凉水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一边敷一边我在他耳朵边碎碎念:“大爷的,姑娘我金枝玉叶、冰清玉洁,如今却不得不宽衣解带撕衣服,给你又是裹伤又是擦脸的。他日我们逃出升天回了家,你若不送我十大箱子的衣服道谢,我就一剑捅你个对穿。” 封峥在梦里哼了两声,似乎是听进去了。 折腾到了下午,封峥的烧还是没有退的迹象,我也有点急了。手里的药已经用完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 我见他烧得满脸通红,在昏迷中还不停挣扎的样子,知道他难受。我也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脱他衣服,用布巾沾着凉水给他擦身子。 男人的身子我早见过。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师兄他们光着屁股在捉鱼,我就在旁边岸上烤红薯。而且我好歹跟着师父学了几天医术,男女生理构造都清楚。 不过心里清楚不等于看得清楚。现在封峥衣衫半解地躺在我面前,我胆子再大,脸也跟着红了。 脸红归脸红,救人才要紧。我耐着性子给他一遍遍擦身子,铁锅里的水换了无数回,终于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封峥的温度降了下来。 这时候我也一身大汗,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小金倒体贴,自己捉了鱼吃完了,还带了一条大鱼给我。可惜我怕火光和烟子会引来追兵,揣着火石都不敢用,只好把鱼切片生吃了。好在这当地特产的鱼肉质细嫩,生吃也不觉得多腥,反倒有股甜。 我是吃饱了,封峥还躺在床上。他昏着又没办法嚼东西,我只好不停地给他喂水。他也算配合,我喂什么他喝什么,有时候呢喃两句我听不懂的话。 到底是早春,天色一暗,水面就起了冷风,吹得人寒毛一根根立起来。我借着夕阳割了一大堆芦苇,一部分铺在地上,一部分把木屋的缝隙塞住。风吹不进屋子里来了,夜晚也好过点。 这夜过得极其漫长。床让给了封峥,我只有蜷缩在地上,睡一阵醒一下。一半是因为冷的,一半也是不放心封峥,要起来探一下他的温度。好在他虽然一直有点低热,温度却没再升上去。这样折腾到后半夜,我实在累得不行,尽管冷得直哆嗦,还是倒头睡死了过去。 到了早上,我顶着一双青肿的眼睛从草里爬起来,忽然一件皮衣从我身上滑落。我打了一个哆嗦,看清那衣服是我盖在封峥身上的那件。 我急忙抬头往床上望。 封峥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他的脸还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但是精神却显得很好,面带微笑,大概昨夜做了什么好梦。 我顺势穿好衣服爬了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烧了吧?再烧就要烧熟了。” 封峥轻微怔了一下,便由着我动手动脚,“天亮的时候出了汗,已经不烧了。” 我重新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问:“你饿不?我不敢升火,不过这湖里的鱼生吃也还不错,我叫小金给你捉一条去。” “也好。”封峥接过帕子擦了脸和脖子,忽然觉得不对,拿着帕子翻过来看,“这是......” “我的衣服啦。”我说,“你当给你包扎伤口的布条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这布料......是你的里衣?” 我没好气,“还嫌弃?这可是上好的软绸。荒郊野外的,能找到布就不错了。” “不是的!”封峥急忙道,“那你......你......” “我什么我?”我莫名其妙,端着铁锅往外走,“你没事就好,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倒水去了,留下封峥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个什么。 小金捉了两条鱼,我和封峥吃了,然后去芦苇里把小船找到,继续逃命。 身后小岛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水面的一个小黑点。只有一两只小鸟被我们从芦苇里惊了起来,沿着水面朝远方飞去。 封峥原本要划船,被我严厉拒绝了。他身上的伤还在出血呢,万一再弄发烧多麻烦。封峥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划。 好在这一路过得十分平稳,没有遇到追兵,封峥的伤也没再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