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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梦里梦外,空自嗟叹

一轮初阳, 一壶清茶, 一盘棋子。 陈言之懒洋洋地打了一声哈欠:“秃驴, 这大半夜都过去了, 你可想好了?” 坐在陈言之对面木雕一样的一空禅师终于动了动眉毛。半晌,他长叹一声:“十来年了, 还是下不过你这个神棍。” 陈言之嗤笑一声:“下过我?等下半辈子不急。” 一空禅师摇着头收了棋盘, 再动手给两人都倒了茶, 才开口道:“好了, 现在说说吧, 为什么要找闻人城主过来。” “什么为什么?”陈言之撇撇嘴,尤显无赖,“我找了他他也过来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和尚也要管?” 一空禅师也不气恼,只道:“我记得闻人城主来时候的那副模样,是欲除你而后快的。” “他最后不是没除了我?”陈言之回答。 一空禅师确实无奈了。不过陈言之既然真的不想说,他也不强求,只道:“好了, 起来罢。” 陈言之道:“做什么?” “老衲收拾一番。”一空禅师回答。 “不听故事了?”陈言之问。 “你不是不想说?”一空禅师道。 “我现在又想说了。”陈言之嘿嘿一笑,也不再吊人胃口,略一沉吟便说道, “和尚,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退出江湖的?” “有十几年了吧。”一空禅师道。 “确实有十几年前了……其实几十年前, 我们相识的时候你就劝过我, 你说我‘妄言’。”陈言之道。 一空禅师点头:“老衲是如此说过。” 陈言之端起了茶杯,却没有递到嘴边,而是举了一会,才道:“有些话,过后回想起来才是忠言逆耳,可恨我当年年少气盛,自以为天下无事能出我掌控……否则后来如何落到个退出武林,隐姓埋名如丧家之犬的地步。” 一空禅师安慰道:“往事已矣,不必多加挂碍。” “不必多加挂碍?我倒觉得往事正如那抹不去的刻痕,不管如何争取,做下了就是做下了,欠下了就是欠下了。”陈言之冷笑一声,“如同闻人君欠那个人的,而我欠闻人君父亲的。” 一空禅师有了了悟:“闻人老城主?” 陈言之点了头:“当年我被逼退出江湖,有些人却还不肯甘心,千钧一发之际蒙闻人老城主援手搭救。” 一空禅师沉吟片刻:“这对闻人老城主来说,该是举手之劳,对你却是终身之情了。” “确实是举手之劳!”陈言之哈哈一笑,“彼时老城主身体康健,飞云城也是如日中天。我当时说要报答,闻人老城主不过一笑,信口道‘那你日后便替我孩儿解一签吧’。” 说到这里,陈言之略缓了一口气,语气变淡:“这一件事,闻人老城主大抵回头就忘了,可我却始终不能忘怀……尚幸,总算有一个机会。” 一空禅师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 陈言之慢慢喝着杯中的茶,好一会,才自言自语:“我总算了结了一桩心愿。可是当年,老城主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孩儿身边会连一个能够扶其前行的长辈都没有罢?……” ……………… 赤焰正在研习闻人君带回来的那张绢布。 绢布是被平摊着放在桌上的,而同样平摊着放在桌上的,还有赤焰的右手——被闻人君给“请”了过来的药王爷,正在一旁给赤焰的右手配药。而药王爷身边的童子,则在为赤焰正骨了……虽然这一点,闻人君和叶白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算太大的房间里弥漫了浓浓的药香。药香之中,药王爷铁青着一张脸,随手抓药,看也不看的就丢进面前的煎锅之中。 药王爷是一个须发皆白了的老人。脸上颇有些皱纹,但面露红光精神健硕,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时这让人心生好感的老人正满脸的怒意,好似面前的东西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给叶白弄手骨的童子已经停了好一会了——其实本也没有什么要他弄的——他鼓起勇气,对药王爷道:“师父,闻人公子的手骨正好了。” “正好了?”药王爷不阴不阳,“好了就好了,也不需要太尽心,保不定人家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什么人再被打断手骨,还要你再费一次力气。” 赤焰还看着绢布,置若罔闻。 童子苦了脸。也不敢去看赤焰,他只是小声道:“师父,徒儿学医还不精深,要不要您过来看看?……” 药王爷冷哼了一声:“看?看什么看!这些江湖中人日日没事只会招惹是非,搅得天下都不得安宁,一只手算什么,没了命就天下太平了!” 赤焰看到了绢布上的最后一列字。 童子的神色越发愁苦了:“师父……” 赤焰的目光终于自绢布上移了开。他看着药王爷,语气平平淡淡:“你要看也要,不要看也好。只需记得,我这只手日后有一根指头不灵活,我就杀和你有关的一个人;两根手指不灵活,我就杀和你有关的两个人;三根手指不灵活……”他顿了顿,眉间渐渐露出一种戾气来,“我就杀了和你有关的所有人。” 听着赤焰的话,童子暗道不好,可还没等他做什么补救措施,药王爷就已经一蹦而起了! 药王爷怒视赤焰,冷笑连连:“好啊,一根不灵活杀一个,两根不灵活杀两个——你干脆现在就直接杀了我们好了!我告诉你,你这只手,我不治了!” 赤焰也不多话,一提起剑,转身就向外走去。 童子急急叫了两声,见赤焰根本不回头,一个情急,扑上去就抱住了赤焰的腿:“等等,等等,大侠,有话好说啊!” 药王爷兀自冷笑:“起来!你拉他做什么?你不是要杀了我们吗?怎么倒向外头走去了!”最后一句,却是对赤焰说的。 赤焰微微侧了头,他的眼睛是血红色,浓郁阴沉得让人心惊:“我说了,要杀所有和你有关的人……你的儿子媳妇,松阳盐王,不在这里吧?” 抱住赤焰腿的童子一呆,转头就看向药王爷,却见药王爷已经面色骤变。 童子不由又回头看了赤焰一眼,却刚好对方赤焰扫下来的眼神。 那眼神其实并不算太过冰冷,但童子却浑身一个哆嗦,不受控制的就松开了手。 药王爷的脸很阴沉:“松阳……你知道的很清楚,那么,你想过去尽可过去,只是那个臭小子也不是什么杂鱼,当心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赤焰仿佛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存在的时间比昙花一现更为短暂:“那么,龙城那个员外呢?还有清水的教书秀才,和……” 赤焰在看着药王爷,看着对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杉长那里的一个樵夫?” “你怎么会连那个——”都知道?!药王爷几乎脱口而出,神色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赤焰并不理会。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的右手,继而再重复一次:“我再说一次,一根手指不灵活,我要你身旁人的……”有什么晦暗的东西在赤焰血红的瞳孔之中一闪而逝,“——一条命。” 脸色灰白的药王爷再说不出了话。 而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门口的闻人君,同样说不出话来。 松阳、龙城,清水这几个地方都是他告诉赤焰的,可是杉长那里……闻人君微微抿了唇。 ——杉长那里,他不曾说过,也不曾知晓。 半个时辰之后,药王爷提着药箱,佝偻肩背走了出来。同进去之前相比,仿佛老了十岁一样。 闻人君看着药王爷走远了,然后吩咐身旁的侍卫好好安置对方,这才转身,走进了赤焰的房间。 赤焰正靠在临窗的躺椅上休息。听见闻人君进来的声音,他睁开眼看了闻人君一眼,便又轻轻移开,并不再闭眼,也并不多看闻人君一会。 闻人君坐到了赤焰身旁。他先是查看了赤焰垂下的右手,待见到已经稳妥的上好了药,方才低叹一声:“你既然知道控制对方的方法,也就罢了,何苦相逼至此?” 赤焰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然后他问:“是谁在同我说话?” 闻人君一怔。 赤焰看着闻人君,目光中并没有柔情——甚至没有多少温和:“是闻人君,还是燕长迟?” 闻人君觉得口中开始泛出淡淡的苦涩味道来。他停了片刻,才道:“燕长迟和闻人君,是同一个人。” “你知道我和燕长迟的所有事情……”赤焰的语气淡淡的,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冰冷。 闻人君有些疲惫了。他轻声道:“不是知道。那是我们一起经历的。” “嗯。”赤焰过了一会才应声,然后,他道,“包括最后,你劝我放下剑,再看我被人杀死?” 这一刻,闻人君的神色真的僵住了。 赤焰还看着闻人君,目光锐利,因而感情淡薄。 闻人君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他压下了嗓音中的颤抖:“是。” 赤焰目光中的锐利稍稍褪去了些,只是那血色的瞳孔却没有因此而多了多少感情:“那么,我死了。” 闻人君还没有说话,赤焰就再接下去道:“我既然死了,那么,不管我到底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形,我和燕长迟之间……”赤焰的目光在闻人君面上轻轻转了一圈,然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并无特意做出的冰冷,却反而越显无情: “——都已经结束了。” 房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君终于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样,先将你的手治好。” 言罢,闻人君起身告辞。 赤焰没有多看闻人君。他在想着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为了这一只右手。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