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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鱼不服 >>————番外3
夜深人静,雪花簌簌飘落到屋顶上。 风声倒是不大, 更夫打了个哈欠, 趿拉着鞋走到门口, 探头向外张望。 积雪只有薄薄一层, 更夫放心地搓着手回去, 这天寒地冻的时候, 他可以不用在县城里巡街打更, 只要在这栋小院子里敲一敲更鼓就好。反正竹山县的县城小得可怜,总共只有一条街,才住了几百户人家。 今年薛知县让他们守夜时留意风雪的阵仗,一旦有雪灾的趋向,就要立刻敲锣通知县衙。 这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守夜的时候还有一小罐酒可以暖身。 酒是劣质的,在北地之外, 这种酒都卖不上价, 它是由薯酿造的,没有黍跟麦酿的酒绵柔顺口,但这种酒很冲、上头, 这时节喝着正好。特别是便宜,薯这东西一种一大片, 能吃能酿,而其他粮食酒对于贫苦百姓来说, 过于奢侈了。 战乱缺粮的时候, 官府连酒都不许酿, 民间能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的只有绿林好汉,或者说贼寇匪盗。 更夫的屋子里只有酒,没有肉,但有一小碟卤得恰到好处的豆干。 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走到火炉边,准备拿起上面温着的酒罐。 “咔磕咔磕……” 酒罐跟盖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被煮沸了一般。 几乎在同时,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在颤抖,房梁上悬挂的篮子开始晃悠。 去年就遇到过一次地震,更夫大惊失色,慌忙冲出院子。 他想想感到不对,又连忙摸回屋子找锣鼓,惊恐地拼命敲打起来。 “都醒醒,地龙翻身了。” 恰如黑夜里的一道闷雷,寂静无声的房舍里陆续亮起一盏盏灯火,更多的人来不及点灯,披着被子抱着孩子慌乱地往院子跟大街上跑。 跑了一半,没感觉到天旋地转跟剧烈震动颠簸,顿时满腹狐疑。 “怎么回事?” “等等,地底下好像……” 众人目光齐齐下落,勉强感受着脚底板传来的微微颤震。 说实话,这种程度就像有人隔着一层厚土敲锤子。 闷闷的,根本听不到声音,连这种酥麻的感觉都像是幻觉。 众人面面相觑,更夫涨红了脸,嘶声道:“是地龙翻身,方才屋里的物件都在晃。” 有胆大的人,回自家房子瞅了一眼,可不是,悬在厨房的腊肠跟辣椒都在小幅度摇摆。 “令君,你看这……” 李师爷裹着棉被,臃肿而艰难地挪动着。 薛庭一手扶住县衙后院里最粗的一株松树,细微的震颤从掌底绵绵不绝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地底的暗河改道?或者是不远处的岐懋山某段陡崖崩塌? 薛庭彻底糊涂了,亲自带了人准备出门查明情况。 “令君,天太黑,路又不好走。”李师爷苦劝。 衙门里驻守的人也不多,统统打着哈欠强撑眼皮在旁边待命。 如果要把整个竹山县排查一遍,只这点人可不够,就在薛庭踟蹰间,那股震颤的怪异触感已经逐渐变得微弱。 又等了一会,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不是他们不怕,而是外面太冷了。 他们也没敢立刻入睡,而是坐在靠近窗门的地方,有的收拾东西,生怕屋子坍塌把粮食埋进去了。 ——震颤愈发轻微,甚至需要趴着耳朵紧贴地面才能感觉到动静。 “这不像地龙翻身,倒像地龙打鼾。” 药铺里,葛大娘把打瞌睡的唐小糖抱在怀里,拍板道,“别熬着了,都睡吧,我看不会出事。” 葛大叔还有些疑虑,愁眉苦脸地说:“墨大夫跟孟先生今日早些时候进山去了,也不知道鸡毛山那边是什么情形,会不会山里出了事,把震动传到这边?” “呸呸,别说丧气话。” 葛大娘连忙看了正屋一眼,压着嗓子埋怨道,“你低声点,秦老先生年纪大了,你是想让他老人家担心得睡不着觉,连夜去山里找人吗?” 葛大叔立刻不敢说话了。 秦逯不仅醒着,还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确实有点头痛,却不是因为担心。 “老夫叮嘱适之他们的话,是作了耳旁风?” 秦老先生有点生气,岐懋山去年云相化龙,闹出了好大动静,秦老先生硬着头皮嘱咐墨鲤孟戚千万注意,别一个没留神又上天了,吓到竹山县的百姓。 所以这两条龙脉入地了? 秦老先生头痛,秦老先生发愁,等天亮了该怎么跟薛令君解释呢? 算了,先睡吧,大不了装傻。 毕竟神医也不可能知道地龙为什么醒了不翻身。 秦逯这一释然,沉沉睡去。 甚至震颤再次出现时,他连眼皮都没掀。 那边葛大娘等一众百姓再次笃定这就是地龙打鼾,瞧这忽大忽小起起伏伏的架势,瞧这快慢均匀有迹可循的频率,再说不是地龙打鼾,总不能是有人挖地三尺想凿山吧! 凿山也没有这样的,九次轻一次重,这磨豆子呢? 有人愣是被这么震着晃着,晃睡过去。 还有人兴致勃勃地穿了棉袄带上皮帽,提着灯笼出门想要看个究竟。 摸黑不敢进山,就找哪里震动幅度最大,结果一群人把县城转悠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这个点。身上却被寒风吹得冰凉,只好搓着手,悻悻地回家烤火睡觉。 四更时分,这种古怪的震颤消失了。 翌日,整座城的人几乎都睡到日上三竿,包括薛庭。 他惊醒时看着窗外风停雪止,完全大亮的天光,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连外袍棉衣都没脱,就这么歪在榻上昏睡到现在,差点以为自己中了迷药。 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薛庭发现自己神清气爽,连腰背都没有睡姿不妥出问题。 薛庭还是醒得最早的,他连喊带叫,才把裹着被子的李师爷跟一群衙役唤醒,大伙儿都有些浑浑噩噩,似乎闹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在床上而是窝在这里打瞌睡。 终于回忆起昨夜发现的事,秦捕快怀疑自己在做梦。 毕竟房子没塌,东西没碎,人也没出事,好端端地面怎么会晃动呢? “这会不会是……地龙翻身的前兆?” 李师爷想得特别多,他看过不少地方志,有人在地动之前看到山里冒金光,也有人在地动前听见井里有咕嘟咕嘟翻腾的声音,甚至车马走动的声响。 要说怪事,古往今来真的不少,每一件都没有合理的解释。 薛庭沉吟一阵,觉得李师爷说得有道理,他要去田间地头看看情况,如果是地龙翻身,正在冬眠的蛇蛙都会出洞,鼠患可能成灾。 “等等,让人去药铺报个信。” *** 蛇没出洞,鼠没乱窜。 ——本来也不是地动,是地脉灵气交he。 家家户户棚子里的鸡睡得比人还死,难得岐懋山大方了一次,有好处这方圆百里的生灵谁不接着? 县衙去药铺的人直接扑了个空,秦逯已经进山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虽然进山也找不着龙脉,但是能住在山神庙,让龙脉来找自己。 薛庭挑不出毛病,秦逯之前隐居在山中经常采药,可说对岐懋山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如今忧心生山中生变,愿意亲自去看最好不过。令薛庭在意的是,他没见着墨鲤孟戚的影子。 “墨大夫他们昨儿就进山了……” 前脚进山后脚出事,想不怀疑都难。 可这阵仗,不像人能折腾出来的事啊!薛庭陷入了深深的迷惑,总觉得真相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隔着的不是一道墙而是一层纸屏风,可就是怎么都看不清对面的东西。 罪魁祸首正酣然入梦。 还是那座有灵泉潭的洞窟,日光透过穹顶的缝隙漏入,像一道道金线落在水面。 自昨夜起,潭水就像煮开了的锅,翻腾着冒水泡。 随后水面起了一阵白色的浓雾,这雾越扩散越广,直至将整个洞窟笼罩在内,最后透过石洞缝隙扶摇直上,接天蔽月,生生驱散了乌云再取而代之,使得雪势转小,后半夜已经完全没有风雪了。 雾气化龙,没入地脉。 盘缠着,金跟黑的色泽不明,鳞甲交互,毫无间隙。 这一切都被黑夜掩住,山中更罕有人迹,无人窥得全貌。 山石坚固,地脉的异常在岐懋山反而不明显,越是平坦的地方尤其是河流旁,这种迹象就越明显,原本封冻的地方全部是碎冰,河水搅合这些冰块,有规律的冲撞碰擦。 时而剧烈,时而缓和。 最终坚冰融化、粉碎,河水冲刷后泛起了一层层的白沫。 地脉灵气缓缓退去,天亮后这些白沫碎冰被重新冻在了河中,形成奇特的景象。 日升月落,此刻是正午。 天地灵气交汇之下,洞窟里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水潭里先是出现了一条鱼的虚影,随即潭水上方由日光“编织”的金色罗网里也有了一个软乎乎的圆团。 一呼一吸,潮涨潮落。 “砰。” 虚影化实,沙鼠落水。 落汤鼠睁开眼,扒拉起了短短的爪子。 ——怎么一直在往下沉? 瞬间沙鼠消失,变成了能够自救的孟戚。 他伸手就在水里捞住了一条鱼。 鳞片冰冷的触感尚未消失,就对上了墨鲤的眼睛。 雪白的肌理,四肢跟腰腹间还残存着一小片黑鳞,显出别样的妖异。 “阿鲤,来晒太阳。” “……” 四臂交缠,亲密无间。 除了没穿衣服泡在冰冷的水潭,阳光只有十几条线外,说晒太阳也没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