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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战七国 >>昏君奸臣
刺客之事足足折腾了大半夜,直至近天明时,吕不韦着人把门外尸体寻地埋了,又取水来反复冲刷干净。直至此时,一家之主的异人方回,第一个举动便是闭门,召吕不韦议事,出奇的竟是不传浩然前去询问。 赵政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在门外偷听。 昨夜虽有这骤来之事,然而有惊无险,赵政过得不到半天,便安下心来。 异人脸色苍白,显也是一夜未曾睡好,颇为疲惫,昏昏欲睡坐于案后。 吕不韦沉声道:“昨夜来了刺客,幸得家侍先一步发觉。” 言语间,吕不韦竟是不提浩然救了赵政之事,又道:“异人,数日后便是围猎,范雎已派人在邯郸野外接应。” 异人道:“浩然、子辛如何安排?” 吕不韦微一迟疑,便道:“不与我们同走,我已知会其二人,让他们先一步离开,在沁水河岸与我们汇合。越过赵国围猎边防后,连夜脱逃就是,秦国连着送来数封信,催你早日回去,此事不可再拖。” 异人细细思索,认真道:“不韦兄,你须得着人护得他二人周全。” 吕不韦略沉吟,答道:“那是自然,子辛是政儿的师父,不韦决不至于行那无情无义之事。” 少顷吕不韦与赵姬离房而去,留下异人独自歇息,赵姬先前观吕不韦神色,早已心知肚明,在长廊外停下脚步,峻声道:“不韦,你要把他二人丢在邯郸?” 吕不韦答道:“若非如此,怎能拖住李牧?” 赵姬蹙眉望向吕不韦双眼,道:“你就不怕于心有愧?” 过了半晌,吕不韦不耐烦道:“此刻非是讲情讲义之时,赵姬,你忘了,昨夜被钟浩然撞见……” 彼此对视良久,赵姬叹了口气,不再发话,吕不韦拂袖而去。 再过得片刻,赵姬也走后,躲在柱后的赵政这才走出。 姬丹等候于院外,回头时好奇道:“怎么了?” 赵政面显忧色,看了姬丹一眼,道:“围猎时你去不?” 姬丹点了点头,赵政搭着姬丹肩膀,低声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我家住着,哪里也不许去,懂么?” 姬丹尚未明白过来,疑道:“那我爹……” 赵政微有不悦,又重复了一遍,道:“懂么?” 姬丹只得答允,然而要再问为何,赵政却已吩咐道:“你回家去收拾东西,今天就搬过来。”接着便不顾姬丹,自进了浩然与子辛所住的内院。 春日煦暖,浩然在门廊外坐着,伸了个懒腰,见赵政来了,遂笑着吩咐道:“去自挂东南枝罢。” 赵政面露迟疑,看了子辛一眼。 子辛闭着眼,侧躺于廊前,头枕于浩然腿上,懒懒道:“去自挂……” 赵政恨恨地看了浩然一眼,自去寻了那悬在树上的粗绳,继续倒立练功。 “昨夜来抓你那人,你猜是谁派的?”浩然漫不经心道。 赵政冷冷道:“不知。” 浩然随手取了一枚钝头竹签,为枕在腿上的子辛掏着耳朵,子辛舒服得直哼哼,浩然又笑道:“你父近日曾认华阳夫人为母?” 赵政脸色微变,道:“你怎知道?” 不待赵政出言,浩然又道:“他昨夜从华阳夫人处回?” 赵政惊道:“你也听见了?” 浩然莞尔道:“猜的,我可不似你这般爱偷听。” 子辛嘲道:“你师娘太爱多管闲事。” 浩然伸手去捏子辛耳垂,子辛只不住笑道:“子楚子楚,你父穿起楚服,倒是别有一番……” 话未完,浩然便笑着岔道:“休要教坏了小孩。” 浩然一手不住轻捻那掏耳朵的竹签,子辛舒服得声音都变了调儿,道:“看来……昨夜那此刻定与华阳夫人有点干系,否则不会选你父入宫时动手,兴许……非,非是要抓你,只是夜间榻旁……寻不见……” “昏君,怎可对自己徒儿说这话?”浩然微有不悦,停了手,子辛笑着讨饶道:“不说就是。” 浩然又道:“兴许是凑巧亦未可知。” 饶是浩然子辛,此刻亦对刺客身份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姬一见异人离去,半夜便与吕不韦凑到一处,反让前来暗杀赵姬的刺客扑了个空,榻旁唯剩熟睡的赵政,于是便有了昨夜之事。 浩然虽顾全赵政颜面,岔了子辛话头,赵姬毕竟与吕不韦私通已久,儿子怎会全然不知? 其父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客居秦国的华阳夫人,其母又与人搞破鞋,赵政对此事一向视为莫大的屈辱,这时不禁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般,索性也不练功了,便退下绳来。 赵政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羞愤之情已达到了顶点,几乎便要冲上前,对着浩然拳打脚踢一番。 不料浩然却似感觉到了他心中怒气,淡淡笑道:“你父你母所做之事,俱是为了你,所以日后你须谨记。” 异人是否沦为太后面首尚未定案,浩然不敢枉自揣测,但赵姬与吕不韦这层,究其本意,无非是为借吕不韦之力,早一日离开赵国,带着儿子归秦,人在异乡,身为质子,家臣不过十,金银不过百,除此以外,有何凭恃? 赵政浑不料浩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一腔怒气登时烟消云散。 “懂么?政儿?”浩然笑着抬眼望向赵政。 赵政点了点头,浩然又道:“你日后是要成王的,总须比别人多背点东西。” 子辛翻了个身,浩然把竹签抽了,笑道:“今天怎不见姬丹?” 子辛不满道:“这边。” 浩然笑道:“没了。” 子辛怒道:“何人掏耳朵只掏一边的!快换边,否则治你戏君。” 浩然忍俊不禁,答道:“臣早饭没吃饱,现手上缺了力气,大王还请凑合着罢……” 赵政忍不住嘲道:“臣?大王?谁的大王?是谁的君?” 浩然还未作答,子辛已摸出一片金叶,扬手抛给赵政,吩咐道:“徒儿,去买点面饼劳什子来,给这奸臣填肚子。” 赵政只得扬手接住那轻飘飘飞来的金叶,转身离去。 浩然在他身后笑道:“他是我一个人的君,这天下,仅我一人奉他为王便足矣。” 赵政摇头暗骂这两人真是疯子,每日自娱自乐,倒也过得轻松。 少顷赵政未回,姬丹已收拾铺盖来了,手中提着一长条腊肉。 浩然头也不抬,笑道:“拜师礼?” 姬丹此刻对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师父崇拜无比,恭敬道:“是,徒儿早就该送来了。” 浩然道:“赵政让你搬到他家?” 姬丹点头,子辛忽疑道:“还说了何事?” 姬丹答道:“他让我……田猎时不能离开他半步,从今天起搬到这里……” 浩然手中一顿,与子辛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心下了然。浩然笑道:“墙角有炭炉,去把腊肉煮了,待赵政回来,打打牙祭就是。” 又过片刻,赵政买了面饼归家,收了子辛赏的零钱,不亚于一笔小横财,心花怒放。 师徒四人围着炭炉,吃起面饼腊肉,倒也其乐融融。 赵政竟是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颇舍不得这两名才拜了几天的师父,几次便想将吕不韦的话和盘托出,然而几次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数日后便是田猎庆典,春时风吹草长,万物复苏,赵襄王宴请诸大臣,各国使节于邯郸城外进行围猎。 战国时期王孙贵族娱乐活动单一,每年的围猎便是最热闹的一项社会上层活动,诸将,臣,日间争相追逐鹿,羊,兔等牲畜,夜间则把各自猎物互相比较,送至酒宴前,请友人分食。 猎场中专门辟出一片营帐区,每到日暮时,赵襄王开宴,众宾客把酒,一时间香味飘散,油脂四溢。 异人作为秦使节,只携家小与吕不韦,吕不韦之女已在数日前离开邯郸,前往咸阳,除这四人以外,门客便只有浩然与子辛。 浩然对猎杀之道本就无甚兴致,日间睡了个足,直至天色全黑方打着呵欠,自去寻一处酒席坐了。 背上轩辕剑问道:“那便是华阳夫人?” 浩然道:“应该是,旁边那人是赵襄王……”他朝王帐前的酒席望去,见一半老女子颇有威严,说了句什么,赵襄王便拱手转身离席。 轩辕剑道:“吕不韦,异人若果真如孤所猜,自行逃回秦国,把你我扔在此处绊李牧的马脚,又该如……” 浩然尚未回答,端着铜爵前来敬酒之人,不是李牧又是谁? 正暗自好笑说曹操曹操到,浩然起身来迎,李牧到得跟前,问道:“轩辕兄不在?” 浩然严肃道:“子辛迷路了。” 李牧忽听轩辕剑咳了一声,接着只见浩然那表情十分古怪。 李牧又道:“方才是子辛声音?” 浩然忙正色道:“幻听,李将军,不打不相识,敬你一杯。” 李牧回味那句“不打不相识”只觉十分有趣,二人对着干了酒,李牧让坐,望向篝火,笑道:“吕不韦方才说你在这处,我便来寻你聊聊,近日狩猎所得如何?” 浩然笑答道:“没去,终日在帐内……情思睡昏昏。” 李牧莞尔道:“情思睡昏昏……春天本就易困,倒也情有可原。” 浩然知吕不韦指他来,实是借故绊住李牧,方便脱逃,不由得生了促狭之心,道:“李将军不去巡逻几圈,手下儿郎们都安排妥当了?纵是吃酒,也该陪着王公大臣们才是,在这坐着,实是浪费光阴了。” 李牧佯怒道:“我布的巡班,苍蝇亦飞不进来一只,浩然也太小觑于我。” 浩然这下心内兴起幸灾乐祸之意,待会不是吕不韦出糗逃不掉,便是李牧出糗被人逃了,反正总有一方出糗,等着看好戏就是,倒也不甚紧张,彼此劝了几杯酒。 酒一下肚,李牧的话渐多了起来,口中所念,无非便是军中人事调动,赵国政治势力互相倾轧之事。 未几,李牧忽笑道:“浩然也听不懂,是我絮叨惹厌了。” 浩然忙笑道:“不妨,能让李将军一抒胸臆,也是好的。” 李牧自嘲地笑了笑,道:“四月又须换防,驻守边关与匈奴交战,来日所见之期寥寥,此刻感怀实多,见笑。” 浩然知道李牧在朝中定是有不得志之处,赵襄王胆小怯懦,又被臣子吹捧得好大喜功,几次把李牧频繁调动,宣称升迁平调,实乃忌他战功,兵权,变着法子牵制于他。遂心内暗叹,若赵襄王能善用此人,未来是否会被秦国所灭,还十分难说。 然而历史便是如此,善于带兵之人,往往有股不屈血气,比起朝堂上易转圜,多油滑的文臣之辈,总不得善终。 浩然忽道:“这次前往边疆,想必是要带家小同去的了,还未拜过嫂子,不知李将军……” 李牧笑道:“牧未成婚。” 浩然诧道:“还未成婚?” 李牧笑答道:“常年来往边疆与邯郸,哪有时间与精力,纵是贸然娶了哪家的姑娘,亦连累其飘零塞外,于心何忍。浩然可是动了说媒之心?” 浩然忍不住打趣道:“没那回事,过几年与匈奴交战,倒是不妨就地取材,掳个酋长女儿带回来,风风光光成亲就是。” 本是玩笑话,李牧却忽然静了,只余远处将士击筑高歌,歌声从篝火的另一头远远传来。 浩然心中打了个突,知道自己定是说错话,然而李牧静了许久,却是一笑置之,道:“来,我带你去见个人。”旋起身径自走了。 浩然只得不远不近跟随其后,背后轩辕剑此刻出了声,在他耳旁道:“你勾起他伤心事了。” 浩然哭笑不得道:“我怎知还有这蹊跷……他要带我们去见谁?” 轩辕剑笑道:“见他的相好。” 浩然还未反应过来,李牧掀开滚金帐帘,进了一顶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几名美女簇着赵襄王,不住劝酒劝食,赵襄王得意洋洋,满面春风,吃得不亦乐乎。 李牧进帐无须通报,显是在军方地位极高,此刻赵襄王便微有不满,道:“李将军又有何事?” 李牧咳了一声,赵襄王恹恹无法,只得摒开侍婢,随手整了衣冠,李牧方道:“臣来为大王引荐一位侠士。” 赵襄王在这当口被扰了雅兴,索然无味道:“何人?” 李牧让出身后浩然,浩然礼貌地点头,拱手道:“见过大王。” 赵襄王点了点头,道:“你唤……”他与浩然对视一眼,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一脚蹬开木案,忙不迭地朝后躲去,慌张道:“有……刺客,有刺客!” 李牧浑不料当日祭天时匆匆一面,赵襄王竟是对浩然印象如此深刻,只道赵王回宫后病了一场,康复后已不挂念前事,忙大声道:“大王!无妨!有牧在此,这人乃是……” 是时帐外侍卫已被赵王大喊惊动,奔入帐内,待赵王略定了些许,方挥退侍卫,道:“李卿,你可知包庇刺客,乃是欺君大罪。” 李牧单膝跪下,抱拳道:“大王但听牧一言。” 赵襄王两眼警觉地盯着浩然,不置可否,李牧又道:“钟先生学通古今,其人胸怀治国王道,牧请为大王引荐此人,大王若能容之,料想他日必成左臂右膀,大王请相信牧识人眼光,钟先生乃是治国贤臣。” 浩然听到这话,实是又好笑又感动,感动的是李牧竟会冒着欺君罪名,为赵王引荐自己,好笑的却是……他究竟如何看出自己是个贤臣来着?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会,李牧便有这等识人之明? 赵襄王显是心中发毛,来回打量浩然片刻,方道:“贤臣?我看不像。” 浩然正尴尬时,背后轩辕剑压低了声音,附和道:“我看也不像……” 浩然这下哭笑不得,斥道:“闭嘴……” 本是让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轩辕剑闭嘴,孰料这声大了些许,听在赵襄王耳中却尽显无礼之意。 李牧与赵襄王同时色变,前者尚且跪于地上,自己引荐之人竟敢顶撞赵王,不由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浩然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是让大王闭嘴,大王请说就是……” 越描越黑,浩然豁出去了,笑道:“那个……臣……草民实不是当臣子的料,这就告退,扰了大王清静,还请原郁则个,辜负李将军一番好心,来日……” 浩然索性对李牧点了点头,改了称呼,诚恳道:“李牧大哥心意,浩然必将牢牢铭记。” 说完最后几句,想走那时,冷不防赵襄王却喝道:“谁让你走了?!胆大包天!” 浩然一听此言,只得再度望向赵襄王,笑道:“大王要如何?着李将军把我拿下?” 那瞬间赵襄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胁,竟是不敢与浩然对答,只转头颤声道:“李卿,这是你的家臣?!” 浩然见今夜已给李牧揽了太多麻烦,不可再连累于他,只得出言道:“非也,我也是刚刚才认识李牧大哥。我主子乃是吕不韦。” 赵襄王冷笑道:“吕不韦?便是那名行商?李卿且去传他过来!养此刁奴,以下犯……” 话未完,只听帐外人声嘈杂不绝于耳,马匹嘶鸣此起彼伏,又有侍卫匆匆闯进王帐,惊慌来报: “禀报大王,禀报李将军,秦国质子异人,行商吕不韦射杀田猎守军,携家小连夜出逃!” 浩然笑得打跌,接口道:“吕不韦神机妙算,知道你要找他麻烦……先一步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