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再次把头抬起来,
二郎腿换了个上下,
从他眼镜下面没有表情的眼神,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他说他一般都在公司,如果找不到他的话,可以去公司找他,所以我过来看一看,不好意思,你先忙。”
见对方爱理不理,晓镜及时收住。
“你是指巴一筒吧?”
“对对对,巴一筒,我一般喊他巴筒哥。”
“他已经从公司离开了。”
“是么?他去哪里?为什么离开?你和他熟吗?不好意思,我联系不到他,你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离开后都断了联系。”
“也是,该退的群,多留无用。”
“我是说私人联系,他换了号,主动和大家做了切割。”
“是吗?这样子哦。”
“如果连你都找不到,我当然也不知道。”
“不过我听说,他好像跟公司之间发生了矛盾?我有听说一些消息。”
“不便透露。”
“哦,谢谢。”
晓镜转身要走的时候,
男子用指肚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
如果晓镜没有看见的话,估计他也不会多嘴,
只见他把手机换了个方向,摊过来,
一条新闻。
晓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表示感谢后,离开,
然后找到了这则新闻,
新闻里面没有仔细明说人和公司的名字,不过从他同事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巴一筒。
简而言之,
巴一筒利用职务之便,将未公开信息多次输送到他人手里,再通过实际操控他人账户产生交易,由于金额尚小,所以只是被处以罚款和限制入行,
这是一篇自媒体的文章,
新闻只是短短一段话,不知道引自何处,
没有细说当事人名字,可能是事情太小,巴一筒也没什么身份,影响有限,
通篇下来,主要是作为一个典型的案例讲述作者自己想表达的另外主题:池浅王八多。
麦蔻梅肯,
这是作者的名字,
文章总要有一个作者,
晓镜看着这篇文章,可以想到的唯一线索,不过如此。
作者的信息并不详尽,
留下最多的是自己的社交账号,
全部平台都是叫同一个名字,
晓镜朝三个社交账号发去了消息,
假装是案例中当事人的同学,对案例很感兴趣,
但是没有收到回应。
于是更进一步,
主动提到‘巴一筒’这个名字,
还是没有回应。
晓镜回到这个自媒体的号,
洋洋洒洒几千字,
很用心,
但是阅读量甚至不过千,
在下面开通的打赏功能,也无人问津,
但是他那一句打赏感言夺人眼球:为理想而生!
这话,
放到现在,已经过时了,
大家都不爱听,
你说你为了两块肥肉,也许还过得去。
晓镜思忖一番,
想了想,
为了理想而生的人,应该经得起诱惑,
于是立马打赏了250元,
还看了看作者的其它文章,打赏了四篇,
理想大过天,
晓镜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在给他的社交平台发去了信息:写得真好。
然后是一个秒回的表情包,
接着晓镜才输入了另外的四个字:价格好谈。
没一会儿功夫,
就与对方接上了头,
做自媒体,
还是一个人凭着理想做,肯定没太多条件租住在高新区,
根据指引,
晓镜坐着地铁来到城西南。
出了地铁站,
继续往难走三百米,
即到达一个高密度小区,
荒凉而冷清。
那种千篇一律的小区,莫过于此,
那种附近房价差不多,恰恰面前这两个要低一些的小区,大抵如此,
店铺有一家没一家的开着,随时准备跑路一样。
按照约定,
晓镜走到一处户外体育设施,不出意外,那里有一个老大爷在用器材按背,
然后直接往前走,越过人行道上的三个垃圾桶,在第三个与第四个中间停下,那里地上有一个废弃掉的快递箱,
把箱子扔进垃圾桶,再倒回到小区的护栏位置,
等着,
晓镜全部照做。
奇怪的是,
地上确实有一个快递箱,
三十公分大小,捡起来处理完毕后,还在想它可能从哪里而来,左右打探,前后一眼都能望穿。
一个人走过来,
晓镜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
那人看了晓镜一眼,然后看了看晓镜身后,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后,直接走过,
晓镜手已经抬了起来,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但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墙角上有水流下的痕迹,对方估计以为自己在这里小便,
真是荒唐。
注意力重新回到路上,晓镜把帽子反戴,这样稍微看上去放松一些。
“你打赏了多少篇?”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晓镜转过头,
发现一位男子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在护栏里面说话,不由得把身体靠近了一些,
刚才过于想表明那墙角的水渍跟自己无关,所以没有注意到。
他口中所指的打赏,是晓镜愿意支付报酬的方式,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五篇,一篇二百五。”
“你骗我。”
“我没骗你,你没查收?你没查收,你会理我?哥,你文章写得真好,不过自媒体现在也不好做,不怪你。”
“我是说,你说跟巴菲特是同学,你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不是同学?”
“他可比你看上去要大很多。”
“哦,我明白了,同学的意思是一个学校,不是同班,我们是球友,足球,哥,误会。”
“你们哪个学校?”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晓镜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被对方这么试探,太危险,
眼珠转得飞快,
赌一把。
“搞金融,还留着这个城市,你说能有哪个学校?”
“名字?”
“本地那个财经大学。”
“看来我们是校友。”
“还以为你考验我,原来都是校友。”
“因为我前女友和他,才是同学。”
“对了,哥,麦蔻梅肯是什么意思?是一个人名吗?”
“你是来咨询他,还是来调查我?”
对方打开手中的冰红茶饮料,想喝一口,想起来戴着口罩,又关上,接着又从护栏下泼出水来,形成另一道水印。
“我看过了,好像巴一筒这个事情,只有你一个人在写。”
“那又怎样?”
“为什么你要写呢?”
“你为什么知道是巴一筒?”
“他同事告诉了我。”
“你没看文章吗?我写的可是有人炒股失败的事,造成的家庭灾难,不是在说巴一筒。”
“我的意思是,对于巴一筒这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我去公司问过,都不愿意透露,毕竟有损公司的名誉。”
麦蔻梅肯沉默不语。
“麦蔻哥,来,红包,一点心意。”
晓镜从身上掏出来递给他,路上已经提前装进去一千元现金,一共准备了三个。
“我放在这里,等下你记得拿走。”
估计麦蔻是很久没有收到过一千元的红包了,拿起来看过后,哪还需要等下拿走,直接收进了衣兜,然后连站姿都发生了改变,把耳朵凑得更近了。
“麦蔻哥,你认为这个事情背后,有没有可能引出更大的事情。”
晓镜觉得从这个方向牵引对方比较好。
“所以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干吗?”
“你还没说你,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消息,是公开消息。”
“那为什么只有你写这篇?”
“我们俩一直在重复,我说东,你说西。”
“这样说吧,你为什么要在文章里面,对那位卖房炒股失败的人落井下石?人家跟巴一筒的私下合谋交易,难道你也加入其中?”
“他是我和巴一筒共同的房东,之前的房东,我跟前女友分手后,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我公司去告我说我不讲卫生,为的是把我赶出去。”
“那你呢?真的不卫生?”
“我工作忙,忙起来忘了打扫。”
“失恋了。”
“往事不要再提。”
“工作呢?”
“没了。”
“卫生问题都搞得工作没了?”
“我被陷害了,我只是有点脏,你知道房东有多狠,他私自搞了几十袋垃圾,趁我不在的时候,丢在家里,让公司的人去看,我解释不了。”
“所以你报复房东?”
“活该,卖房炒股,还违法操作,我已经说得相当客气了,活该。”
“可惜,没什么人看。”
“老子舒服就可以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提巴一筒和他公司的名字,害怕影响到自己……”
“我……我……我我我看上去……怕吗?”
“别激动,麦蔻哥,我是说,害怕影响到你自己想表达的主题,喧宾夺主。”
“所以,你的重心在巴一筒?”
“他找我借钱,一开口就是十五万。”
“听哥一句话,别给。”
“谢谢哥,可是我和他毕竟是朋友,还是想拉他一把。”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把这件事情的一些关键人告诉我一下,我好让我和他共同的朋友避避雷,拉他一把,也是拉自己一把,借不了钱,那就堵住缺口,及时止损嘛。”
麦蔻梅肯陷入思考。
“你放心,我会自己去验证一下。”
麦蔻梅肯思索片刻后,给了两个人名,一个是房东郑富贵,一个是开面馆的钟有信。
“哥,你每篇文章我都会看,坚持写下去。”
晓镜作势要走。
“等等。”
“什么?”
“巴一筒,不是什么财经大学。”
“嗯?是吗?没搞错吧?”
“你也不是。”
晓镜一时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不过那不重要了,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别骗我。”
“知道了哥,再联系。”
晓镜忍住尴尬,走出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刚才麦蔻说道主要是为了让自己舒服,
所以,
当他发现晓镜撒谎的时候,也应该是这个目的吧。
要显得弱势,通过利益捆绑,才能获取信任,
晓镜在脑子里面绕了好几遍,自己也才舒服了一点。
房东郑富贵,面馆钟有信,
巴一筒借郑富贵的钱,和钟有信的账号,炒自己的股,
郑富贵作为参与方,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但是奇怪的是,他从巴一筒那里收到的非公开信息,让他赔了不少钱,
尽管如此,作为老土着,只要心态好,还是可以悠哉悠哉地过活。
在公园深处,晓镜照着手机上的人,找到了他,他在老大爷身边看下棋,
走到跟前了,晓镜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计划,就算接触了也不知道下一步打算,人的一身骚就不划算了。
从现场他非要插手老大爷下象棋的事情看来,
郑富贵不是一个心态好的人,作为一个房东,为了赚两个钱,故意使诈把房客赶出去,也许真干得出来,
老大爷和郑富贵吵了起来,
从他们吵架的内容得知,郑富贵是一个自己不下棋,却非要多管闲事的人,老大爷们没几个喜欢他,还让他多去处理一下自己的家事,炒股赔了一座房子,儿女都反目成仇,现场差点没打起来。
根据这一则信息,
晓镜突然产生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巴一筒把内部信息分享给了程富贵,为什么还让他炒股赔了钱,
莫名其妙,
奇葩。
他只是巴一筒的房东,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个人暂且先放一放,估计从他身上得不到什么东西。
当然,
也是为了顺路,沿着地铁坐下去,大概五站,才到了钟有信的面馆,
麦蔻梅肯自己已经去查探过,钟有信跟巴一筒是一个村长大的朋友,
所以能够把自己的账号借给巴一筒,
顺理成章。
除了地铁,还走了十几分钟,
从现场的人流看,
在这个地方盘一个面馆,不管生意好,还是不好,起码都得耗上一阵,身不由己。
一路上晓镜都在思考从那个点入手,
从村,
败叶村,
正好这个村在隔壁城市,如果假装是老乡,那么在语言上面并不容易露出破绽。
根据刚才从麦蔻梅肯得到的经验,
撒谎不是不可以,而是既要示弱,还有利益捆绑,
但是晓镜才吃了炒面,外加路上的两个热狗,
这时再点一碗大面的时候,完全没有胃口,只好让面前这位胖乎乎的钟有信打包带走,还特别道了个歉,
然后晓镜自言自语,说这城市的面条都没有败叶村的好吃,不到五句话,只招呼晓镜一个客人的钟有信,就把话搭过来了,
有准备比没有准备要有优势得多。
完全顺着面馆老板的口风,
从下河洗澡说到村口打架,还说小时候一定跟钟有信一起玩过,只是不记得了,
看见对方十分开心,和刚才无精打采瘫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样子完全不同,
晓镜抓准时机,带着情绪,和年轻人大仇必报的脾气,说出了巴一筒半个名字,
秃头往往遗传比较多,
所以为了不过于暴露,晓镜只是说姓巴,以及那位欺负他的大哥哥父亲是秃头,
仅仅这两点,就从钟有信口中套出了巴一筒这个名字,
对上了。
不仅如此,
一提到巴一筒这个人,老板的表情就垮了下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
知道巴一筒为什么叫一筒吗,
因为他有一个赌鬼父亲,
在他出世的时候还在打麻将,刚好自摸,是一筒,于是,就叫做巴一筒,为此还错过了去医院的时间,
晓镜还想套更多的话,但是钟有信担心晓镜的面会凉了,所有只好作罢,
有空改天再谈,
相互挥手作别。
晓镜刚刚走出店铺没几步,
意犹未尽,
这时,
一辆黑色MPV停在了自己身旁,
门开,
一把被抓了进去。
钟有信从餐桌上的筷子筒下发现了一张百元大钞,大概知道是晓镜这个老乡有意放下,拿着这张钞票他走出店铺,前后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
倒是远处地上,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
如果钟有信走进一些,确认的话,就知道,那是刚从他家取走的牛肉面,
但是他把钞票对着天,
看了看,甩了甩,闻了闻,笑了笑,
走回了自己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