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你不会去问问庞煖吗?”
“庞煖拒绝回答任何跟他师尊有关的问题。”
“你能确定他就是你几十年前遇到的墨家弟子?”
“原本不敢确定,但长得又像,又能让木头做的蝴蝶飞起来,有这等本事,你会怎么想?”
庄清也犯难了。这鹘冠子,如果就是这个样子,那肯定从赵武灵王死后就没变过。也不知赵国还有没有人见过以前的鹘冠子?
张爰一想,要不我去问问赵国六十以上的老头?这倒是个办法。
既然如此,犯不着这么忧愁,你回去慢慢想,兴许就想起来了。庄清把张爰扶起来,想把他送回去。张爰摆一摆手,不必劳心,我家住得不远,我只是心烦,没有喝醉。
你堂堂一个大夫,大庭广众之下,衣冠不整,姿态不雅,也不行啊。
张爰想了一想,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土,跟庄清道个别,也不要他送,回家去了。
庄清一看耽搁了这么一会,继续去东门跣家走去。路过一家酒肆,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庄梅。
她一个人在喝酒,看样子好像挺忧愁的。
庄清心里一紧,今天怎么了,个个都在发愁?走进去,在庄梅面前坐下。
庄梅一愣,见是庄清,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庄清盯着她看,也是一脸的疑惑:“你从东门跣那里听来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回来了?那事办妥了吧?熊启他们,走了吗?”
“别想岔开我的问题。说吧,怎么回事?”
庄梅摇摇头,不,没什么事可说的。
“你到了洛阳以后,这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天比一天严重。什么事都不能跟我说吗?”
庄梅低着头,扭捏地说:“以后合适的时候,再跟你说好吗?”
“你不说,我找崔计也能问出来的。”
一听这个,庄梅脸色变了,愣了一下,忽然说:“我不是天女,我不可能是天女的。”
庄清一头雾水,忙按住她肩膀,你好好说说,慌什么?
庄梅只好把东门跣那里看到的画和字,大略说了下。庄清也听呆了,然后笑起来:“只是相似而已,难道你还真活了几百年?”
庄梅心想,如果我把司马秀姑的话也告诉你,大概你也会觉得这事并不荒唐。
庄清笑了会,忽然脸色也凝重起来,对庄梅说:“你也别说,我们这次到洛阳来,接二连三遇到那么多怪事,也是把我压在心里多年的很多疑问给翻了出来。”
庄梅一愣,什么疑问?
我们俩,身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比如,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们真的是父女吗?这事说起来很可笑,我看着你从一个小不点长大成人,居然内心还有这种疑问。
庄梅眼眶一红,早知道老老实实呆在郢陈,那也不去。
就算不来洛阳,迟早也会想到这些的。夫人对我很好,儿子也很孝顺,可是我看他们一直就是陌生人,一点亲切的感觉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要去问个明白的。
庄梅在家里,只对庄清亲,别人也都陌生得很。
司马莫之一直给我写信,可我从来没回。他说邙山上有我们的回忆,但去了一回,什么也没找着。
说到这里,庄梅低下了头。她不敢把司马秀姑的事说出来。隐隐地觉得,司马莫之是对的,这司马秀姑,不可能凭空生出。但这就表明自己二十年前就来过洛阳,也太惊世骇俗了。
两人在酒肆里,一边陷入回忆,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两人赶紧算了酒钱回家。
忽然,庄清停下来,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庄梅疑惑地看着他。
漆无知找你。
哦,知道了。
你这几天,跟他混得很熟吗?
庄梅点点头。
他是鄋瞒国遗族,能使用神兵,是不是也想起来如何开启密道了?
庄梅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今晚找你做什么?
庄梅让他不要管,让他先回去,自己转身走了。
庄清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百味杂陈,今天遇到好几件令人困惑的事,真是郁闷得很。
庄梅不是去姬绛宅子里,而是出了城,城南洛河边,漆无知在那里等她。庄梅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漆无知看着她的脸,你今天好像情绪不佳?
庄梅别过脸去,你今天又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了鄋瞒国的事情。那个几百族人被诛杀的事情,实际上不是秦人干的,而是晋人干的。
啊?是你记差了?可是,这是哪年的事情?
晋景公时,离现在有四百年。
我就多余问这一句,鄋瞒国四百年前灭亡,最后一任君主是焚如,你既说自己是焚如,自然是四百年前。那你怎么会说自己是秦国人,还住在雍城附近?
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十分混乱。我那天跟韩炳打,其实找错了对象,我应该去打南宫兆的。因为,是南宫兆把我送的秦国去的。
我都很奇怪,你那么能打,秦人能困住你?
秦人没困住我啊,白起对我非常好。这一切,都是从使用神兵之后开始的,神兵的巨大威力让我心智癫狂。反而憎恨白起了。
哦,那秦人也挺倒霉的。你把他们的神兵给毁了。
漆无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已经疯了?
不会啊,我相信你说的。
胡扯,你会相信我活了四百年?
可是,你不是天天在做梦,在梦中回忆起几百年前的事?
我都无法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你怎么就会相信我呢?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呢?
漆无知冷笑一声,我是鄋瞒国首领焚如的时候,你已经在楚国,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庄梅不敢看他,现在你说我是什么,我都不奇怪了。也许我二十年前来过洛阳,还去过齐国,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我一点也不记得,那就不是我。
漆无知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们过去都犯了错,犯了干预世事的错,我们是世俗积极干预者。”
“世俗积极干预者?这什么怪名字?你是想起了你的过去了吗?”
“庄梅,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神隐时代,我们能做的,是尽力推迟神灭时代的到来。诸神早已凋零。”
“你,你是在指责我吗?”庄梅吃惊地看着他,“我才二十不到,我过去做错了什么?”
“你仔细看看我。”
漆无知站起来,双手下垂,绷直双脚,整个人直直地,离地缓缓上升。
庄梅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本领,你一点也不吃惊,对吗?我们都能违反天地规则,做出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平地飞升,曾经这就叫神迹。”
漆无知缓缓降下来。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今天很奇怪。你想说的是,我们原本是神?”
“这世上并无超越规则的人和事,我们的能力也是在法则之内,只是在凡人看来,这就是神迹,我们就是神。”
庄梅忍不住撇了下嘴,对不住,我真的想笑。
“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都活了很久了。”
“我不相信那些事,那个所谓天女,不是我。”
“没有人是一出生就坏的,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想做恶的。但很多时候,能力太大,会扭曲心智。懦弱的人有时候反而理智,强大的人反而疯狂。”
庄梅看着漆无知,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不要跟我打哑谜了好不好?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漆无知叹息一声:“觉悟是个痛苦的过程,我要是帮你,要耗费太多能力。还是你自己觉悟吧。”
“觉悟?什么意思?”
漆无知叹口气,说:“我需要元晶,很多很多元晶,你能帮我弄一点吗?”
“你,你让我去哪弄?”
漆无知低下头,叹息一声:“倒是有个地方,但我下不了决心。”
“什么地方?”
漆无知有突然不说话了。
庄梅满脸困惑,你今天的话,不知所云,话里话外,让人似懂非懂。
漆无知呵呵一笑:“你今天不懂没关系,以后你会比我还懂。希望以后,我们在人间行走,不要再去干预人间,好好等待,好好等待,等待那一天。”
“哪天?”
“不是我喜欢跟你打哑谜,而是我不能干预你的觉悟之路。到时候你一切都会明白的。我现在只想跟你合作,拿到元晶,然后,我会像鹘冠子一样,远离你,远离你们。”
庄梅一脸懵逼地望着他,你到底说的是什么?
“唉,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如果你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一点元晶,请送给我,我真的有用。”
“你让我去哪找?姬绛那里没有了吗?你问他要啊,不行偷也可以啊。”
“那肯定不用去问,有也不会给我的。再说,你好意思问吗?”
“你要是知道哪有,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取来,否则,你要我变戏法一样变出来吗?”
漆无知叹了口气,转头走了。庄梅一个人傻傻地呆在原地。
他的话,明显有所指,可是,庄梅是真的听不懂。自己活了这么些年,还能听到比这更荒唐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