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需要补身子吗？在城里那么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一大圈。”母亲那怜悯的表情爬上了布满皱纹的脸，慈爱的看着身边的儿子，心里哪容得下她人。
柏大龙又气又不敢发火，懵了半天，不动筷子。
母亲还在挑着盘里的好肉，夹到儿子碗里，“快吃吧，不还有一只鸡呢嘛，给你媳妇炖汤喝，总行了吧？”
柏大龙就知道母亲是嘴巴硬心肠软，重新拾起了筷子。
“你对媳妇这么好，怎么对自己亲妹子那么横呢？”
“那还不是你教的，妹子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不是咱家人。”
柏大龙说的是实话，小时候母亲总让柏妮干活，他玩耍的时候妹妹在做饭，他吃完饭就去洗澡，妹妹要刷碗、劈材火，总之家里都使唤妹妹，他也就养成了习惯。
小时候上完学，大龙跟前院后院的孩子玩，柏妮就要去地里帮父母干农活，不听话就挨板子。
一种习惯养成了，不容易改。
男孩和女孩的养育方式是不一样的，女孩若不会做家务，到了婆家被嫌弃，婆婆是要给小鞋穿的。
柏妮小的时候也反抗过，她总觉得母亲不公平，和哥哥打架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母亲都只罚她，让她一度以为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
她绝对是亲生的，眸子和父亲年轻时候一样水灵，只是母亲重男轻女的观念太重，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疼了她有啥用？
柏大龙吃完饭就去冲了澡，这栋房子花了六万块妹妹的彩礼钱，在村里算数一数二的了，得了钱母亲没急着还之前欠亲戚们的债，反而先给儿子盖了婚房。
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成全了儿子的幸福生活。
郭红带过来一万块钱的嫁妆，买了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和热水器。
以前哪知道啥叫太阳能热水器，两个星期才去镇子上的浴池洗个热水澡，自从盖了房子，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天天都能洗热水澡。
村里女孩一般没什么值钱的嫁妆，所以郭红这一万块带来了不少底气，使一使小性子也没人在意。
柏大龙冲走了一身的疲惫，突然觉得不太对，自打进屋就没听过孩子哭，吃饭的时候母亲也一句没提娃娃怎么样了。
不祥的预感。
擦干身子，冲出厕所，穿着裤衩，就冲到各屋里去找孩子。
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奶粉奶瓶之类的幼儿用品。
母亲和父亲都去地里干活了，郭红正在床上睡着。
柏大龙急了，他心中念叨着千万别出事，套上衣服就往地里跑。
一身臭汗，澡是白洗了。
脸吓的苍白，回来之后总觉得哪不对劲，带着媳妇去城里生孩子的，结果媳妇回来孩子没了。
昨儿下了雨，地上滑，水坑连着水坑。
柏大龙的鞋没跟脚，踩不稳就是一跤，没顾上屁股疼，紧赶慢赶到田里，见着母亲。
“妈，我娃呢？”气喘吁吁。
母亲没听清，“啥？”
“我闺女呢？”放大了声音，依旧喘，双手附在膝盖上，低着头，劲都用光了。
母亲面不改色，缓缓的走了过来，抚了抚自己的帽沿，淡淡的丢下一句，“埋了。”
柏大龙脑袋嗡嗡作响，摇晃着头，以为自己是耳鸣，听错了。
“妈，你说啥？”
母亲放大了声音，“娃死了，埋了。”
农村孩子夭折多的是，在家生产消毒做的不好，剪刀粘上锈迹，孩子的脐带很容易感染。
夭折的孩子多半就埋在自己家的田地里，连个坟头都没有。
“咋死的？埋哪了？”柏大龙始终不相信，让母亲先带着孩子回来好好照顾，怎么就给埋了，他开始怀疑孩子到底是先死了再埋，还是没死就给埋了。
心如刀割。
花了这么钱保下来的娃娃，就这么埋土里当肥料了。
母亲见儿子眼里闪出泪光，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大龙，那孩子生下来就有病，福薄命薄，哪有那么多奇迹，我们又没钱在那保温箱里住，这就是这娃的命，你也别太难过。”
“妈......”柏大龙泣不成声，忙里忙外到城里折腾了一圈，最后孩子还是没保住，都是他的错。
母亲抱住儿子，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大龙，不哭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和郭红都还年轻，明儿再生一个。”
柏大龙的父亲在远处看着，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孩子没死，也没埋，是给丢了。
那天出了医院，二老准备坐长途车回村里，大龙妈抱着孩子去了一趟厕所。
好长时间才回来，手里就不见了孩子。
问她娃呢？她就说给人了。
问她给啥人了？她说不认识的人。
柏大龙父亲骂她老糊涂了，自己的亲孙女都送人，她还有理似的伸着脖子叫嚷，又不是孙子，孙子可舍不得送人。
大龙父亲跑去寻，急得满头大汗，在汽车站转悠了两三个小时都没见着孩子。
没辙，看来是真丢了。
汽车站的鱼龙混杂，人贩子多、骗子多，柏大龙的母亲竟毫无防备的把孩子给了陌生人。
她是存心就不想把病孩子带回家，眼不见为净，是死是活都是别人家的事了。
一路上，两人没说话，回来闹脾气，也好几天没说话。
直到柏大龙接上郭红回来，父亲才理母亲，就看她怎么跟儿子和儿媳妇交待。
儿子把娃交给了最信任的母亲，没想到母亲如此狠心，他的认知里母亲就是嘴硬心软。
在医院知道是个女娃娃的时候母亲就有了打算。
本想着把孩子过继给亲戚家养，后来孩子进了保温箱，病孩子亲戚也不会要，她就想着随便送人得了。
眼不见心不烦，孙女以后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养大要花不少钱，给吃给喝十几年，几万块钱的彩礼就打发了。
赔本买卖谁愿意做？
刚生的娃娃，也没啥感情，给人算了，早晚的事。
郭红来家养了几天，身体好些了，能走能动，没事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没问过孩子，以为是婆婆放在亲戚家养了，等她病好再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