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又道:“你刚来对这边不熟悉, 哪天我休假可以出来的话,带你去中国超市去逛逛。”
他的自来熟让邵栖露出一个由衷的笑意:“好啊,谢谢!”
唐昊继续道:“荣医生现在跟你们一起工作,她一个女孩子, 还拜托你多照顾照顾。”
荣雪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吃饭。
邵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点头回道:“应该的。”
一个是别了几年的前任,一个是大约正在追求自己的男人。
荣雪这顿饭吃得不能不说很有些尴尬。
军人吃饭很快, 她和邵栖还才吃了一半,唐昊就已经光盘, 抹抹嘴巴起身道:“我中午还得执勤,你们慢慢吃。”
“再见。”
“再见。”
荣雪和邵栖异口同声,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又都轻描淡写移开。
还是有些莫名尴尬
“再见。”唐昊对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浑然不觉,开开心心走了。
唐昊一离开,剩下的两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邵栖先开口:“唐连长给的香辣菜还真是挺辣的。”
典型的没话找话。
荣雪愣了下,笑道:“是啊!不过也挺开胃。”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各自低头吃饭, 似乎都想掩盖不太自在的尴尬。
“那个……”半响之后, 邵栖冷不丁开口。
“嗯?”荣雪抬头看他。
邵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唐连长他……在追求你吧?”
荣雪微微一怔, 嘴角抽了抽, 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唐昊对自己大概是有点意思的, 但这种形势下, 所有的风花雪月真得都变得微不足道。唐昊比她更清楚,不然也不会从来都没有说出口。
这座城市已经沦陷在病毒中。
而倾城之恋大概也只有发生在小说里。
邵栖对她的沉默有些怅然,还想在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再开口。
他十七岁与她相识,二十岁分开,整整三年的光阴,她占据了他青春里最重要的位置,可仍旧抵不过时光的力量。
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真是让人难过啊!
直到两人吃完饭,邵栖才又开口:“下午两点张老师会给大家开会,我们可以休息一个小时再去办公室。”
荣雪点头:“嗯。”
邵栖又道:“一个小时很快,要是觉得回宿舍耽搁的话,可以去我房间休息,就在楼上很方便。”
“啊?”荣雪有点没反应过来。
邵栖干干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休息时间短,现在直接上楼,能多休息十几分二十分钟。”
两个人共处一室,荣雪大概是想休息也是睡不着,她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平时很少午休,直接去办公室趴一会儿就好。”
邵栖没有坚持:“也好,那下午见。”
“下午见。”
一个小时确实很短,荣雪回到办公室,才整理了几份病例,然后打了个盹,张明生和邵栖一行人就到了。
除了师徒二人,还有三个是医疗队的专家主任。
这次的例会是初步讨论综合各种治疗方案。
三位医生刚刚抵达非洲,还有些焦头烂额,分别把诊疗中心目前收治的病人诊治情况做了说明,便等着张明生做指导。
张明生边听边眉头微蹙,显然也是对现在的疫情很是担忧。
等三人说完,他开口道:“邵栖,你把我们实验室现在得出的结果,给三位主任说一下。”
邵栖点头,拿起手上的文件,却并没有盯着上面看,娓娓道来。
不愧为张明生的得意门生,抵达不过一天,对这边的疫情,已经收集了非常全面的资料。昨天提取的血液样本,也有了基本的分析结果。
三位主任边听边对这个年轻人露出赞许的目光点头。
荣雪也默默听着,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只低头坐着笔记。
这是邵栖吗?
那个对学业兴趣缺缺,六十分万岁的邵栖?
但她也没忘记,他曾是一个高考六百八的优等生。
他本来就聪明过人。只要用心做某件事,一定会做得很好。
想当初,他东打一耙西打一耙做生意,都赚了不少钱。
如今,他是真得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自己总要忧心忡忡的少年。
“荣医生,小荣医生!”
荣雪正在走神,张教授唤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啊?”
张明生笑:“想什么呢?”
荣雪讪讪笑了笑:“没什么。”抬头时恰好对上邵栖神色莫辨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移开,“张教授,我需要作什么吗?”
张明生没将她刚刚的心不在焉放在心里,笑道:“在这里你和你们科室的几名同事,比我们这些人都有经验。你尽快把所有治愈以及死亡病患的病程记录整理出来,这个对大家的临床治疗非常重要。”
荣雪点头:“明白。”
张明生又道:“还有,在有效的治疗方法没出来之前,我们最好建立一个治愈者血库。从临床来说,大部分的疾病治愈者,血液中都会产生抗体。对患者输入治愈者的血液,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有效果。”
荣雪点头:“这边不像国内那么有序,病人的身份很多都无法追踪,也不可能做献血车,只能寻求非方工作人员的帮忙,效率只怕会有点低下。”
张明生道:“不要紧,这是一场持久战,现在首要的目标是先做好我们自己的防护,切实保障医护人员零感染。”
“明白。”
张明生起身对三位主任道:“我们再去病区看一看,据说今天已经收治了好几例病患。”又朝邵栖道,“你先帮助小荣医生整理病程。”
“好的,张老师。”
等几人一离开,办公室又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个人。
这办公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扇呼呼扇着,搅动着铁皮屋子里的闷热。
邵栖抬头时,就看到对面低头对着电脑的荣雪脸上,有两行汗水滑下来。
在非洲一年多,她竟然没有晒黑,还是自己记忆里的白皙。
他忽然想起那些在小公寓里的夜晚,她浑身如雪般躺在自己身下。
于是本来就热的屋子里,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
呼!
他深呼吸了口气,真服了自己,这种时候还能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荣雪听到他的呼吸,抬头问:“很热吗?”
邵栖扯了扯嘴角:“是有点。”
荣雪道:“铁皮屋就是这样,等太阳下山了就会好一点。”顿了顿,又道,“我宿舍里还有一台闲置的台式风扇,明天拿来给你用。”
邵栖笑道:“谢谢!”
荣雪本想说跟我客气做什么,忽然又想到两人此刻的关系,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简单的“不客气”三个字。
荣雪将电脑里整理的几分病程打印出来,递给邵栖:“这个是几例已经出院的病程。”
“好。”邵栖伸手接过。
一叠A4纸的两端,是两个人的手,只隔了几寸的距离。
荣雪正有些怔神,旁边打开的窗户,忽然冒出一张黑黑的脸。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手收回来。邵栖也顺势将资料放到了自己桌上。
黑脸唐昊趴在窗边,咧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笑道:“荣医生邵博士,我换班了准备回营地休息,晚上再过来。你们辛苦了!”
荣雪道:“你比我们更辛苦,赶紧回去休息吧!”
唐昊道:“那明天再见,我明天给你们带巧克力过来。”
荣雪笑:“没关系的,不用刻意记着。”
唐昊嘿嘿笑了笑,又朝邵栖道:“这几天真是太热了,邵博士刚来还不习惯吧,我看这个周末能不能有假,我带你去海边游泳。”
邵栖对这个自来熟的唐连长感觉有点复杂,却完全讨厌不起来。
他朝他笑了笑:“好啊!”
唐昊又朝荣雪道:“荣医生,你也去啊!”
荣雪看了眼带着淡淡笑意的邵栖,点头:“好。”
唐昊兴高采烈地走了。
荣雪看向邵栖,淡声道:“援非生活挺苦闷的,看到从祖国来的同胞,都会觉得很亲切。唐昊比你大不了几岁,医疗队就你和他年岁相近,肯定不由自主把你当朋友。”
邵栖点头笑了笑。她说得没错,不过他知道,唐昊亲近自己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
两个人整理病程到五点多,就去酒店吃饭,吃完饭,又一起回来加班。
除了工作上的事,两人说的话不多,谁都没有提起过从前。
快九点时,病程终于整理地差不多,荣雪也有点累了,便起身和邵栖告别,准备回宿舍。
“我送你吧!”邵栖也随他起身。
荣雪笑:“就几步路,不用麻烦了,而且有巡逻的士兵。”
邵栖道:“现在人心惶惶,治安太乱,我还是送你到宿舍门口。不碍事,就几分钟而已。”
荣雪也没再矫情拒绝,只是忽然想起当年在辅导班时,他每天死皮赖脸要送自己回学校的场景。
现在虽然也是要送自己,却跟从前完全不同,礼貌而绅士,让人无法生出其他遐想。
这座城市上个月已经开始戒严,晚上等同于宵禁。到了九点钟,安静得像是一座荒岛,虽然是首都,没完全没有任何灯红酒绿的繁荣。
对比起国内的大城市,这里实在是太落后了。
两人一路无话,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会打一声招呼。
直到来到医院的宿舍大门外,荣雪才开口:“我进去了,明天见。”
邵栖点头:“明天见。”
荣雪转身用钥匙开门,小小的铁门咯吱一声打开,她正要走进去,邵栖忽然开口道:“谢医生去年结婚了。”
“啊?”荣雪转头看他。
西非广袤的夜空下,他黑沉沉眼睛似乎在闪着某种压抑的光芒,只是表情依然沉稳。
“是他们医院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
他没有多做解释,但荣雪知道他在说谁。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消息。
“那太好了。”她笑道。
邵栖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给他当的伴郎,我电脑里有婚礼视频,明天去办公室拷给你。”
“好啊!”荣雪有点意外他和谢斯年竟然会走近,她想了想问,“他的腿怎么样了?”
邵栖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左腿问题有点严重,走长路需要拄拐杖,不过已经做了置换手术,不会再恶化了。”
“那就好。”荣雪点头,这已经比她预想得已经好很多。
其实早两年,她偶尔还会给谢斯年发邮件,但他回得不多,后来来了非洲,也就淡了。
她对他一直有愧,却从来没回去看过他。因为他说过,不需要抱着歉意的探望。
回过神来,她朝邵栖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嗯。”邵栖点头,和她挥挥手转身走开。
荣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才默默走近大门。
刚刚回宿舍,朱雅就一脸兴味盎然地开口:“荣医生,你被调去了张教授的研究室,今天总算看到那位帅哥助手了吧?怎么样?是不是真得很帅?”
荣雪失笑:“你还记着这事呢?”
朱雅道:“必须记得啊,我还想着明天直接去看人呢!到底怎么?”
荣雪无奈道:“挺帅的。”
“有多帅?”
“就还挺帅的。”
“形容一下呗!”
荣雪哭笑不得:“真不好形容,反正就是挺帅。”
“和维和部队那边的几个大帅哥比起来呢?”
“各有特色吧!”
“行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我自己明天去参观。”说着又打着哈欠道,“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荣雪草草冲了个凉就爬上床。
今天比起之前的工作量,已经算是轻松,因为没有去病区,可整个人还是很累,毕竟跟着张教授工作,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拖人家后腿。
偏偏累是累,却睡不着。
她爬起来打开抽屉,拿出首饰盒打开,那条水晶项链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没有刻意去想过他。
不是不愿想,而是不敢想。
当初两人的关系以那样惨淡的方式草草收场,并非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她也有责任。不合适的时间遇到不合适的人,就如同飞鸟和鱼,怎么可能走到底。
他和谢斯年既然关系走得那么近,这些年的变化,想来也是因为当年的事。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即使她不想承认,从出国到来非洲,她其实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走着谢斯年的那条路。他提前因为自己中断的职业生涯,她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还算庆幸,当年在学医路上偶尔生出的迷茫,终于在这几年变得更加清晰。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有沉重的代价,也有对生活的坚定。
于她。
也于邵栖。
本来拥有截然不同人生的两个人,大致也算是殊途同归。
荣雪忽然有点释怀般的喜悦,撇去逝去的爱情,一切都再好不过。
*
晚上十一点,万籁俱寂。街边的路灯昏昏暗暗,只有飞蛾乐此不疲地环绕其间。
除了诊疗中心偶尔发出病患的呻/吟,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邵栖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徘徊在了那道旧铁门外,医院的宿舍楼已经没有灯火。
他觉得有点烦闷,想去从裤袋里掏烟,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带那玩意儿。
有脚步声传来,邵栖抬头看去,发觉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也发现了他,本来试探着的脚步,忽然加快走过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可疑人士呢?”唐昊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邵栖支支吾吾两声,胡诌道:“出来跑步。你在执勤?”
唐昊点头:“过会儿就交班了。晚上跑步挺好的,尤其是这种时候,保证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说完朝铁门里看了眼,“对了,荣医生宿舍就在里面。”
“哦!”
“今天睡得还挺早,以前她经常过了凌晨才睡。”
“是吗?”
“可不是,有几次我出任务回营地晚了,路过这里,看到她们宿舍灯还亮着呢!”说着他指了指二楼:“她宿舍就在二楼第三间。”
邵栖点点头,转头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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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连长可能是个助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