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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缘起缘灭第十五章 邂逅撒泼

第十五节邂逅撒泼 年关将近,得给子淑买点新衣服,新鞋子,让孩子过一个快快乐乐的大年。 邵金南选了个周末,带着子淑,直奔青云县百货大楼。街上的店铺,越来越多,各种小店,简直是琳琅满目。但邵金南仍然觉得,还是百货大楼的东西靠得住。事实上,百货大楼已经不是国营商店,早就改为私营企业了。 把其他东西买好后,邵金南带着女儿,走到鞋柜店,他打算给女儿买双皮鞋。由于要偿还房款,邵金南买给子淑穿的,一直是布鞋。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给子淑、给他的宝贝女儿,好好选一双皮鞋。 看了半天,邵金南选定了其中两种款式,一种要四十多元,另外一种,看起来更好看、更洋气的,却要六十多元。在这两种款式中,邵金南跑过来,跑过去,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比较,内心踌躇不决,实在拿不定主意该买哪一款。便宜点的,没有贵的那款好看,可贵的那款,要贵二十多元,对于一个孩子的一双皮鞋来说,这价钱,的确是太昂贵了。邵金南有点承受不起。 低着头,盯着柜台里的皮鞋,邵金南犹豫半天,终于痛下决心,还是买了那双六十多元的。虽然比较贵,但款式真的漂亮,穿在子淑的脚上,一定很好看。 邵金南付过钱,售货员递给他皮鞋。邵金南接在手中,正想再打开看看,站在身边的子淑,突然被谁拉扯了一把,一下子被扯离邵金南的身边。 邵金南大吃一惊,在这闹市当中,没有谁这么大胆吧,公然敢抢孩子?平常遇到的拐卖孩子的案件,绝大多数,都是趁家长看护不紧,偷偷摸摸把孩子拐走,公开抢的,青云县还没有出现过。 猛然转回过去。邵金南一眼就看见,梅素背了一个皮包,戴了一副墨镜,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正在猛力地拉扯子淑。 三年多没有见过梅素的面,子淑可能有点认不出她妈妈来了,或许,是梅素戴了墨镜的缘故。子淑被吓得哭叫起来,伸出一只手,直冲爸爸叫喊。 出于一种本能,邵金南跨步上前,拉住子淑的小手,想把女儿拉回自己身边。可梅素任凭子淑哭喊挣扎,死死拉住,不愿松手。子淑在梅素和邵金南之间,双臂被拉扯成了一根扁担的样子。哭叫得愈发厉害了。百货大楼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好多都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邵金南担心把女儿的手臂扯伤,不敢再用力气,只得松开手。子淑一个趔趄,被梅素一把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叫什么?你躲什么?你哭哪样?我是你妈,是你妈呀!”梅素责骂着子淑,越说越气愤,最后变得恼羞成怒起来,她弯下腰,用双手按住子淑的肩膀,前前后后,推来搡去地摇晃。 子淑被她摇晃成了一片狂风中的小树叶,吓得尖声哭叫,嘴里不停地叫唤着“爸爸、爸爸”,不断想挣扎回邵金南的身边。 围观的人群,大声议论起来: “那个女人好凶!” “真的是她的娃儿么,那个小姑娘咋个不认得她呢?” “娃娃好像怕她得很。” “娃娃一点不亲近她呀。”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邵金南只得央告梅素:“梅素,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先把娃娃放开,不要吓着娃娃。有什么话,我俩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个狗屁,我和你这种杂种,有什么话可说。”梅素一只脚站着,另外一只脚,一下一下地猛跺地面,指着邵金南,突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砍血脑壳的,野狗拖饿鬼扯不得好死的……” 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女人,邵金南既觉陌生,又感到悲凉,这还是梅素么,这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女人么,这会是自己可爱的女儿子淑的生身母亲么? 趁着梅素撒泼大骂的间隙,子淑哭叫着,逃回了邵金南身边,紧紧地抱着邵金南的双腿,哭得一抽一抽的,伤心不止。 邵金南安抚地拍了拍子淑,一手拿着皮鞋盒,一手紧拉子淑,转身就走。山不跟水斗,男不跟女斗。他不想多和梅素说一句话。邵金南此前,在报社当记者的时候,曾到百货大楼采访过。他很担心,有人会把他认出来,认出他就是当年前来采访的那个记者。邵金南更担心,有人认出他现在的身份来,认出他是个警察。 一个警察,一个泼妇,闹市当中,相互谩骂。那可真是做社会新闻的绝好素材。 邵金南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多没见,梅素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小市民,成了一个能够当众骂街的泼妇! 邵金南满心悲凉的是,生活,对一个人的改变,也太大了,太可怕了。梅素虽然执拗、不灵活,有些一根筋的固执,可此前的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否则,邵金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 让子淑看到梅素这个样子,也是令邵金南痛心的一件事。他不希望孩子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伤害。更不希望,子淑以为,她的妈妈,平常就是这种德行。 当初,是梅素执意要分手,要把邵金南扫地出门。也是她,执意要带着孩子。而她独力带领孩子的大半年,竟把孩子带成那种样子。穿着一双脚趾头都露了出来的破布鞋不说,还竟然让那么小的孩子,生了满头的虱子和虮子。 一想到梅素把子淑送回公安局,自己下乡回来,把孩子领到住处,看到孩子头发中生满寄生虫的恐怖一幕。邵金南禁不住直打寒噤。 这几年以来,邵金南带着子淑,日子虽然艰辛,却充满着温馨和幸福。父女俩一直生活得很好。邵金南几乎忘却了梅素的存在。 有同事和朋友,以为邵金南和梅素已经彻底离异,曾试探着要给邵金南介绍女朋友,希望他重新组建一个家庭。一律被邵金南给拒绝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见绳。爱情,是奢侈品,是虚无飘渺的憧憬,是虚构故事中的美好传说,是很难植根于现实土壤中的稀罕宝贝。对于这种可遇而不可求,只可心向神往而不可跻身其间的高贵情感,邵金南已经彻底放弃了。 当初,对梅素,虽然差强人意,但邵金南总以为,自己处于那种人生低谷之中,梅素依旧那般对待自己,至少,那份情意,是真挚的,是纯粹的,是不带世俗意义的衡量、比较以及选择的。黄金有价,情义无价。生命中,既然遇到了,还有什么可躲避的呢。 谁能料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功效,竟然能把所谓的爱情,几年之间,就磨碎为齑粉。钱、钱、钱,每次争吵,似乎,都只是因为钱。 钱,这可恶的四方兄,这令人厌憎的阿堵物,它的力量,冷静、理智的人,是不会、也不敢低估的。邵金南和梅素之间,那可疑的爱情,那令邵金南笃定地相信是真爱的东西,就是被“钱”这位仁兄,摧毁得体无完肤的。 读唐人元稹的悼亡诗,每次,都会令邵金南清泪满眶,为之动容。 《遣悲怀》三首 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同样因为缺钱,同样是受到艰辛生活的折磨。但这对夫妻,彼此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元稹夫妻之间,那是一种怎样的真情啊!一个妻子,作为富家女,嫁给贫寒的元稹后,“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把自己的嫁妆,也拿出来换成丈夫的衣裳,把头上的金钗,也拔下来为丈夫换酒。“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捞点树叶当柴禾烧,日子也过得照样和和美美。 如此夫妻,这般恩爱,世间,能有几对呢? 只可惜,好人命不长。这样贤惠的妻子,却首先离世而去,留下元稹,已经发达后的元稹,“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最后,发出痛心疾首的慨叹:“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夫妻,千百年来,能有多少? 邵金南本来以为,他和梅素,已经邂逅了爱情。可在现实中,被生活随便搅拌几下,就真相毕露,不堪一看。他和梅素,好歹还是在那种环境之下走到一起的,怎么也算得是经过一些磨难的了,最后,仍然落得个劳燕分飞。从今往后,邵金南还怎么相信爱情呢? 百货大楼邂逅的一幕,更令邵金南意冷心灰。 这几年,邵金南从来没有想过,去找梅素,把两人之间的一纸婚约,彻底解除。他们之间的结婚证,已经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两人早已西东异路,各奔前程。 不去找梅素解除婚约,倒绝对不是邵金南对梅素还心存什么幻想,还希望他俩之间,能够弥合裂缝,破镜重圆。纯粹是因为,邵金南工作太忙了,闲暇时间,又得竭尽全力,照顾好子淑。他没有心思,也没有余力,去想这件事,去处理这件事。 另一方面,邵金南也不愿意见到梅素,就像一个伤疤,已经结痂,只需假以时日,就可以从那本来血肉相连的组织上,顺利脱落,从此两不相干,各得其所。可你偏不甘心,偏要自寻晦气,偏要强行把那痂块揭掉,让旧伤再添新痛,让鲜血再次涣漫而出,重新让伤口变得鲜活起来。何必呢?何苦呢? 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邵金南并不打算,与什么人重组家庭。子淑太纯善了,太弱小了,太容易受伤害了,邵金南不敢冒这个险。他害怕遇到一个面善心狠的人,表里不一的人,阳奉阴为的人,当着他的面,对子淑百般娇宠,背着他,却暗地里对子淑使坏。 类似的情形,故事里说的,新闻上讲的,还嫌少吗?而且,这种继父继母虐待继子继女的事,古往今来,不胜枚举,一首河北民歌《小白菜》,生动形象地把这种状况描摹了出来: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亲娘呀,亲娘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亲娘呀,亲娘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我思亲娘,在梦中呀。亲娘呀,亲娘呀! 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亲娘呀,亲娘呀! 这首民歌,调子凄伤哀婉,旋律一唱三叹,歌词伤肝断肠,情景不堪联想,不知有多少个,有着类似经历的人,即使已经成年成家,甚至七老八十了,听着这旋律,唱着这首歌,仍会情难自禁,泪流满面。 有的伤痛,是铭刻在心灵之中的,是烙印在肺腑之间的,是终生难忘永世不泯的。 面对子淑,面对可爱的孩子,邵金南怎么可能,有勇气再迈出一步,才离火坑,又入狼窟。 其实,这几年之中,邵金南还是经历过不少诱惑,其中一人,尤其令他印象深刻,那是一个朋友约了吃饭时引见过的一个女孩子,相当漂亮,明眸善睐,性情开朗。有过一些交往,彼此成为朋友后,她曾向邵金南主动表白。邵金南和盘托出自己的现状,对方却表示,一点不介意。只要双方关系确定下来,与梅素将离婚手续一办,再领一张结婚证,就可以“新生”了。 那个女孩子还对邵金南说,她没结过婚,与邵金南结婚后,还能为邵金南生个儿子。按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国家公务员是只能生一个孩子的,女孩的这个建议,对很多人来说,可能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可邵金南仍然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 邵金南没有这分勇气,也没有这份精力,去开始另外一段人生。他最担心的,还是子淑,他心爱的女儿!任何一种额外的情感,都有可能,把本来应该属于子淑的那一份父爱,给掠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