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跟踪
一见到这个少妇的身影,黄玉斌的世界,刹那间变得明亮起来。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在黄玉斌的记忆中,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都没有眼前这个背着小孩子的妇女,长得那么好看,那么迷人,那么让人心旌荡漾,那么让人情难自禁,难以自持。
着了魔一般,他从柳树下站起身来,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倩丽的身影,脚跟步移,远远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在靖逸城和靖逸监狱之间往返的班车,终于到了车站。少妇背着孩子,上了这班客车。黄玉斌要乘坐的,也是这班客车。
他跨开大步,连走带跑,迅速到了停车处。
一上车,黄玉斌就看到了那个少妇,背着孩子,坐在中间位置。黄玉斌从过道间走过去,他要走到客车尾部,这样,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观看她,观看这同车的绝代佳人。
走近少妇身边,黄玉斌变得不自在起来。从她身边走过,他竟然流了一身汗。脸上也热辣辣的。本来,他很想趁着走近身边,仔细地、贪婪地,认认真真,饱饱实实地看上她一眼。可是,临近她的身边,他突然胆怯了,心慌意乱,双脚发虚,目光,根本不敢往她脸上瞅上一眼。
从少妇身边走过以后,黄玉斌又后悔得直跺脚,深恨自己胆小懦弱。“就看她一眼,难道会出人命不成?几时学得这么胆小如鼠了?”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找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种短途行驶的班车,不用预先买票。多数时候,师傅就兼任售票员。眼看人员坐齐以后,或者差不多坐齐以后,便走到每位乘客跟前,一一收费,再将车票撕给乘客,作为乘车凭据。
那位少妇掏钱买票时,表现得很谨慎。同时,也看得出来,她一点儿也不宽裕。这不仅从她那身与当下生活格格不入的、土气老派的姊妹妆的着装上,也从她掏钱时,认真数钱的那种态度上,完全就可以看得出来。买好票,她还习惯性地按了按装钱的裤包。
黄玉斌看得心疼,恨不能站起身,豪爽大方地为她买下车票。虽然票钱就是五元钱,但看那少妇的神情,这五元,似乎于她而言也很重要。
一路上,黄玉斌的眼光,从来没有从少妇身上错开过。黄玉斌暗想,这车上的人,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即便有人发觉我在盯着她看,我也无所谓。其实,他这是做贼心虚,同车的人,素不相识,各奔前程,谁会有闲心,来注意观察,这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正在不错眼地盯着一个美丽的妇人,看得那么贪婪,那么痴迷。
就权当我自己是在旅游罢,遇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忍不住,多停留一会儿,多游览一阵子,尽情尽兴地观赏一番、陶醉一番、迷恋一番,不会有什么过错吧?不应该对我横加指责吧?黄玉斌对自己既失态,又失控的行为,勉为其难地进行自我辩解。
我不就是看看吗?正如蓝天上的飘逸轻盈的白云,碧蓝夜空中闪烁光芒的美丽星星,山野间散发着馨香摇曳生姿的花朵,月光下随着微风婆娑起舞的流萤,观赏它们的,喜欢它们的,迷恋它们的,爱慕它们的,何止成千上万,可是,有谁会去谴责那些观赏它们的人,喜欢它们的人,迷恋它们的人,爱慕它们的人。我自己,其实,也就是不应该受到谴责的这万千人当中的一个。而且,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胡思乱想着,黄玉斌忍不住差点儿傻笑出声,他为自己寻找的百般借口,以及那疯颠痴狂、荒唐可笑的托词,其实,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他明白,自己其实是在自欺欺人。
完蛋了,我没有想到,自己的意志力,竟然是如此薄弱,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竟然让我莫名其妙就深陷其中。我这不会是疯了吧?
咳,这简直是杞人忧天。其实这不过是旅途无聊,自己寻找一些生活乐趣罢了。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谁不留恋?
我就是看看而已,看着她我心里喜欢。我就这样看着,在心里暗自陶醉一下而已。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这么苛刻自己?
黄玉斌一面谴责着自己,一面又为自己的任性行为,寻找着最为合理的借口。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黄玉斌凌乱的思绪,都还没有理平理顺理出个眉目来,靖逸城就到了。
不假思索,黄逸斌跟随那个美丽少妇,走下客车。随后,隔上三四米的距离,一直跟随在少妇身后。起初,他很担心,自己这种近乎无耻的行为,会否被那个少妇发现?走上一段路程以后,他发觉,那个少妇,根本没有闲暇瞻前顾后。她一边行走着,一边盯着街边仔细观看。
她在看什么呢?是在寻找什么吗?
黄玉斌满腹狐疑。
走到一家旅馆门前,少妇的脚步放慢了。她仔细打量那家旅馆,迟疑了一阵,最后,走了进去。
黄玉斌想,自己是否应该马上跟着走进去,还是至少在街上待五六分钟再进去,这样,好像要更正常一些?还没打定主意,见那个少妇又从那家旅馆走了出来。继续往前走。仍然边走边盯着街边看。
哦,我明白了。黄玉斌在心底欢呼了一声。她是在寻找旅馆。看样子,刚才问过的这家,她觉得不合适,要么是价钱不合适,要么是没有适合她住的房间。看她在车上给车费的样子,估计,更多的,是觉得价钱不合适。
黄玉斌的内心,又涌出了一股怜惜疼爱之情。这么美丽的人,这么可爱的人,含苞绽放的花朵一般,花心里的露珠一般,她过着的,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应该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这样的人,怎么适合为生活而焦虑发愁呢?
她去监狱,是去探望什么人呢?凭她到街上寻找旅馆这事来推断,她应该不是靖逸本地的人。她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还背着个幼小的孩子,按照常理,应该由丈夫陪着,既可保护她,又可以帮着照看孩子。可是,她就是单身一个人。莫非,她去监狱探望的,是她的丈夫?
这么想着的同时,黄玉斌又责怪起自己来了。觉得自己真是卑鄙,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么想,是不是在心底的潜意识深处,希望这个少妇的丈夫,是蹲在监狱里的人呢?是不是内心渴望,这个少妇是独自一个人生活,能给自己的非份之想,增添一种可疑的机会呢?
对她的任何一种恶意的想法,都是卑劣无耻的,都是不可饶恕的。在内心深处,黄玉斌提高声音,喝斥着自己说。他不由自主地恼怒起自己来了。为自己刚才那种怀有私情的恶意推测。觉得这是在冒犯、亵渎眼前的这个无比可爱的美好的人。这样的人,在这个人世间,只适合所有的人,去敬她、爱她、疼惜她、怜悯她、照顾她、呵护她、保卫她,为她心甘情愿、竭尽所能地,做着任何一件让她欢喜、让她开怀、让她喜悦、让她幸福的事。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做法,让她皱一皱眉头,那都无异是一种犯罪。
我这么跟着她,像个跟踪狂,我这又算什么行为呢?黄玉斌想到这里,猛然一愣,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
咳,你对你自己,难倒还不清楚,还不明白么?你又不干什么坏事。你就是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这美丽妙曼的身影,看看她走过街道时,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好的奇异风景。看看这绝对想象不到、描摹不出、述说不尽、难以形容的人儿,怎么迈开她的脚步,怎么踏在这洁净的街道上,怎么把她踩过的任何一寸土地,都变得亲切、可爱、美好,变得温馨甜蜜、幸福愉悦。
我又不干坏事,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我干嘛要谴责自己?
黄玉斌与内心的那个自我,那个理智的自己,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那个理智的自己,似乎要把他逮住,不让他再往前行走一步。那个隐伏在内心潜意识深处的本源的自已。在催促着他,推动着他,携带着自己的躯体,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少妇的身后。
少妇每走进一家旅馆,黄玉斌都要大费踌躇。他搞不清楚,自己要等几分钟再进去,这样,才不显得唐突,才显得自自然然,合情合理。
每一次,还没等他最后下定决心的时候,少妇就又走了出来。
就这样在街道上转悠了半天。少妇走进一家旅馆后,终于半天都没再走出来。
黄玉斌大为着急,为自己的踌躇犹豫而恼怒不已。你怎么像个胆小鬼一样,懦弱到这种可怕的地步。你早就应该跟着走进去了。
差不多是弹跳起来,黄玉斌以他运动员的速度,突然疾速冲向那家旅馆。冲进大门的时候,他差点儿没来得及,及时刹住狂奔的脚步。
那个美丽的、可爱的,让人怜惜疼爱的人,还站在旅馆柜台前,办理着入住手续。
黄玉斌尽量悄无声息地走进旅馆,在门厅里的沙发上,悄然坐下。
旅馆老板正在慢吞吞地办理手续。少妇用手拍着背上的孩子,小步地走来走去,耐心地等待着。谁也没有注意到黄玉斌。黄玉斌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少妇拿了房间钥匙,上楼以后,黄玉斌迅捷地站起身,走向旅馆老板。在登记身份证的时候,黄玉斌终于知晓了少妇的名字:杜秀琦。哇,好美的名字!于她本人,真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完美匹配!
再看户籍所在地,黄玉斌一下子愣住了:青云县竹林乡竹林村二组七社。
她是我们家那个地方的人!是我的老乡?!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老家那里,有她这么一个人?
来不及细想,黄玉斌匆忙选了紧邻杜秀琦的房间。
在房间里,黄玉斌一直竖起耳朵,谛听隔壁的动静。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用心,也能完完全全听个清楚明白。房间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这让黄玉斌大为惊喜。这样好,这样,与杜秀琦之间,距离就变近了。变得更为亲切了。
杜秀琦出门以后,过了不到两分钟,黄玉斌也跟着出了旅馆大门。
杜秀琦抱着孩子,在小吃店吃米线的时候,黄玉斌也在那家小吃店,胡乱地吃着米线。
现在,黄玉斌完全无所顾忌了,他发觉,杜秀琦只专心做着自己要做的事,一门心思,都放在她那个孩子的身上。根本不会四处张望,到处打量。就好像,她生活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孤岛上,这世间,只有她,还有她带着的那个孩子。
这天夜晚,黄玉斌简直倍受折磨。
没有隔音效果的板壁,让他几乎完全可以感受到隔壁杜秀琦的可爱气息。同时,隔壁,隔壁的隔壁,住进去的那些不熟悉的人,发出的各种声响,也严重地影响到他,把他那美妙的感受,给彻底破坏了。
最难堪尴尬的是,有那么一两对情侣,整夜几乎没有消停地折腾,肆无忌惮地散播着自己的欢愉之声。
就像一丝火星,溅进了汽油桶,黄玉斌一下子呼啦啦地燃烧起来!
黄玉斌的心中,有一万只叫春的猫在游行。每一只,都在怂恿着,他那持续发劲的青春!
杜秀琦的身影,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他既羞愧,又迷恋,欲推却揽,不辞反拥,青春炽烈的火焰,终于把理智焚烧殆尽。狂奔乱突,激情高昂,熊熊大火,通宵燃烧。
天亮了,隔壁传来杜秀琦起床的声音,洗漱的声音,奶孩子的声音,关门的声音。
候杜秀琦出门,没过两分钟,黄玉斌也紧跟着离开房间。
在旅馆前台,见杜秀琦正在退房。黄玉斌悄悄坐到门厅沙发上。
万没料到,旅馆老板,一个老头子,公然使出下作手段,为难杜秀琦,硬是诬赖杜秀琦用了他房间的避孕套。要杜秀琦多付五元钱。
杜秀琦羞愤交加,困窘万分。
黄玉斌根本来不及思索,断然出手,与委琐、下作的旅馆老板理论,为杜秀琦解了围。
杜秀琦临出门,深深地望了黄玉斌一眼,秀美的眼睛里,满含涕零感激之情:“多谢你了,大兄弟!”她背着孩子,冲黄玉斌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快速走出旅馆大门。
那个为难杜秀琦的老头不见了。旅馆前台,换了一个年轻妇女。
黄玉斌迅速退了房,赶出门外,东瞅西看,渐次热闹起来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人员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流中,却没有见到,杜秀琦那体态袅娜、玲珑娇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