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镜吊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下来了。
希恶鬼的这个解释她能接受，甚至可以说，她觉得这样的理由才是应该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希恶鬼的交易让他也得到了很美味的食物，所以两个人都有利，那就应该不是个圈套陷阱。
苏明镜没再看希恶鬼了，她不断地接过水龙头流出的水，拼命地往脸上泼，泼到领口和头发都湿透了她才勉强停了下来。
她让自己忽视希恶鬼又该怎么进地府拿人这件事。
忽视希恶鬼知道安平，知道她情况的巧合。
忽视了她心里一直不安的因素。
苏明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拿走了希恶鬼给她的一小瓶药水。
药水被放在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里，盖得严严实实。
一点味道闻不见，一点颜色看不到。
可苏明镜就是觉得里面的液体该是黑色的，散发着浓臭的。
她将瓶子握紧在手里，塞进了口袋，像是赴死一样走出了门。
门外的赵耀祖的眼神一直都放在门上，一出来就能看见他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担心与关怀。
“我没事，”苏明镜更加不安地下意识地把手挡在裤子口袋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看看我奶奶，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或者累了可以先回去，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用，”赵耀祖不知道是不是苏明镜因为太过伤心状态不对，他觉得她眼神躲闪，肢体僵硬的有些奇怪，宛如心上有亏一样，“我在外面等你，你想说什么体己话，大胆去和你奶奶说，我在外面守着……”
“谢谢。”
苏明镜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赵耀祖，咬了咬嘴唇推门进去了。
苏奶奶还是刚刚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连动作都没换过。
她拿着那瓶药水，站在奶奶旁边，看着她，犹豫不决。
药水的使用方法很简单，将它涂抹在人的胸口心脏处，等着它慢慢挥发消散，然后就等到晚上十二点，命便能自动换好，不需要她管，等着老人家安度晚年就是。
苏明镜开始上手将苏奶奶的衣服解开，每解一颗，她就要停顿一下，不过单单三颗扣子，已经花了至少十分钟了。
“镜子啊……我的好孙女，你在做什么呢？”
砰——
苏明镜一直沉浸在涂还是不涂的犹豫中，没有发现苏奶奶在她开始动作的刚开始就已经醒了，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眼里有着疑惑。
她吓得直接把手里的药瓶松开，砸在了地上。
“没……没什么奶奶……”苏明镜赶紧把药瓶捡了起来，那个被她微微松动了的盖子不可避免地漏了点药水出来，留下了地上，与她想象的不同，这个液体是透明的如水一般。
“怎么就醒了？这还早呢……”苏明镜笑着把药瓶重新放进了口袋里，坐回了奶奶身边，“再睡会儿吧，等晚上该吃饭的时候叫你。”
“不用不用……”苏奶奶挣扎着要坐起来，她抓着苏明镜的手，颤颤巍巍的，“你给奶奶看看，看看你手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奶奶你还没醒吧？做梦了？”
苏明镜怎么都不肯把手伸过去，死死躲在一边不让奶奶碰。
“你把手给奶奶！你口袋里的东西也给奶奶！”
苏奶奶第一次对苏明镜这么强硬，语气格外冲，她激动地想要把苏明镜藏着的东西抢过来，眼神里无不透露着恐惧。
她害怕自己的孙女做出什么无法回头的傻事。
站在门外的赵耀祖本来在仔细回想着苏明镜的那个样子，他不放心地在门外踱步来踱步去，好几次都想冲进去看看——以鬼怪的形态。
可每一次他都忍住了，这么贸贸然进去不太好。
他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藏在监控的死角，褪去了人类的形态，走进了苏明镜刚刚进去的洗手间。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唯一可以说的，只有洗手池地下有一片水，溅的到处都是。
刚刚到现在，只有苏明镜进来过。
“你到底怎么了？”
赵耀祖看着地上的那摊水，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等一下……”赵耀祖踩在了那摊水上，想象着苏明镜会做的动作，把手撑到了洗手池的桌子上，看着镜子，一抬眼，就正好能看见门口贴着门缝的地方，“那是……”
他走了过去，蹲下来，看到了那角落里鬼怪的残留灵气，很熟悉的味道。
“希恶鬼……”
真是要死。
他猛地推开门，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第三次就是必然了。
希恶鬼的目标就是那位老太太，他到底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和苏明镜偶遇过几次？！
赵耀祖一出来就闻到了从病房里传出来的药香味，清新的淡香底下是一股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真是的……苏明镜！”
赵耀祖冲进了病房，苏奶奶和苏明镜正在互相纠缠，奶奶正在抢夺着什么东西。
苏明镜听到了赵耀祖的喊叫声，下意识回了头，就是这点功夫，苏奶奶得逞地笑了笑，把药瓶抢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镜子……”
苏奶奶在打开药瓶之后，神色极其复杂，眼神里甚至带着无力的疲惫，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的神情，看着苏明镜，“你这拿的是什么，孙女？！”
苏明镜的脸都白了。
她不害怕自己奶奶的质问，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是不巧的是，赵耀祖在这里。
她要怎么向赵耀祖解释这瓶东西。
“都别过来！”
苏明镜下意识想要上前一步把东西再抢回来，顺便挡住赵耀祖的视线。
而赵耀祖则想好好看看那瓶脏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人不过刚动一步，苏奶奶就把他们叫的停住了。
都？
赵耀祖看着苏奶奶不带半点迷茫的视线锁定，肯定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
“老太太，您一直看得到我，对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苏明镜猛地一惊，她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赵耀祖，两个人的眼神实打实地在对视着，“奶奶，您怎么会……”
“我是苏家的媳妇儿，跟着你爷爷这么多年，”苏奶奶紧攥着手里的瓶子，自己爬着坐了起来，悲哀地看着自己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女，“怎么样都沾上了点苏家的命格吧……不过是能看到罢了，我这个老太婆也就这点用……”
“那您自然也看到了希恶鬼了？”
赵耀祖死死盯着那瓶药，质问地看着苏明镜，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您手里的那东西，多半是那希恶鬼的东西，就是那个天天到晚守在您床边，一直监视着您的那玩意儿的东西！”
虽然口气里是对着苏奶奶在说话，赵耀祖的眼睛却是一直放在苏明镜身上的。
他很生气，生气苏明镜的擅做主张，更生气她就这么中了希恶鬼的套，连说都不和自己说一句。
“希恶鬼？”苏奶奶颤抖着看着手里的药，把它严实地裹在两手之间，“那个天天在我面前转悠的小人儿……”
“乖孙女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奶奶举着双手，对着苏明镜发问，“你知道这个害人的东西是个什么吗？你是想用在奶奶身上吗？”
“我想救你，奶奶……”
苏明镜声音弱下去了许多，心虚地无法直视她奶奶的眼睛。
那眼神太过正直，太过锐利，让她觉得往那看上一眼就能让她无所遁形。
“这关救你奶奶什么事？”赵耀祖看着苏明镜，眼里说不尽的失望，“你拿了希恶鬼给你的药，你有脑子吗？那是希恶鬼！是鬼怪！”
“你不也是吗？！”
苏明镜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下来，她擦都顾不上擦就朝着赵耀祖吼道。
“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还不是没有对你有偏见，还不是和你到了现在这样的关系！鬼怪怎么了？！能救我奶奶就行！我管不了那么多！怎么了我？！”
苏明镜的眼泪越涌越多，鼻子都堵塞了，明明是气势强硬的一方，却显得可怜兮兮。
“对我没有偏见？”赵耀祖没有可怜苏明镜，冷笑地看着她，“你没有就不会说这话。”
“鬼怪中大多数都是作恶之人，即使安平再怎么维护，依旧改变不了这个既定事实。”
“我们都是生于恶的，”赵耀祖一步一步逼近了苏明镜，粗暴地将她的泪痕擦干，与之前完全不同，他逼着她不再流泪，“尤其是希恶鬼这种生于恶又以恶为食的，最为不齿。”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告诉我苏明镜，”赵耀祖凶巴巴的样子，宛如两人是仇敌一般，“你知道现在一个不经意都会被安遥那边的人算计，你怎么知道希恶鬼是不是受他们指示……”
“这个交易于谁都有好处，我们也不敢丧尽天良的事情，各取所需罢了……”
苏明镜咬着牙说了下去，对赵耀祖快要喷火的眼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我奶奶这么好的人因为这该死的苏家命运没法活下去，可是那杀了那么多人的杀人犯却活的好好地凭什么？！”
“我没错！”苏明镜的眼神盯着赵耀祖没变，可实际上焦点确实没有落在他身上，被积满的泪水给模糊了，“好人就该有好报，坏人就该有坏报！哪错了？！”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赵耀祖气疯了，平时对着谁都能顶上几句，可对着苏明镜现在的这幅样子，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我要我奶奶！”
“别踏马拿你奶奶当挡箭牌！苏明镜！”
“够了！够了……”苏奶奶看着本来好好的两人因为这个该死的东西而吵了起来，心脏都开始生疼，“你们在吵什么……吵什么啊！”
“镜子，你过来，你来奶奶这……”
苏奶奶将药瓶放在了旁边，对着苏明镜无力地招了招手。
“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吗？”
“奶奶你别管了，”苏明镜用力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把眼尾都给擦红了，她忍着自己心底泛上来的不安与委屈，宽慰着自己的奶奶，“你躺下，你孙女总不会害你对吗？上了这个药，就没事了……”
“就都没事了……”
没等赵耀祖怒声阻止，苏奶奶就先一步重重地敲了一下床板，手掌都给敲红了。
“没事？！能没事吗？！奶奶小时候教过你什么！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前提是绝对不能以伤害别人为前提！你都忘了吗？！”
“你真当奶奶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苏奶奶指着那瓶东西，气不成声，“这种换魂的玩意儿，你怎么能碰！”
“我们苏家怎么能碰！”
赵耀祖和苏明镜都怔住了。
苏明镜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知道这东西。
赵耀祖则是根本就没听过这样东西。
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怪那只小鬼成天成天往我这跑，原来套是想下在你身上，”苏奶奶悔不当初，“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早些陪你爷爷去了……”
“寿命到了便是到了，你要逆天命又是何苦呢，”苏奶奶蹒跚着下了床，抓着苏明镜的手，眼眶里的眼泪实打实地掉了下来，“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理所应当……”
“一个真正的好人从来不会奢求着好报，做好事存好心只是好人的一种习惯。”
“一直宣扬着这样思想来控制人心的人，从来就不会是什么好心肠的。”
“他们只是拿这句看似冠冕堂皇的话来欺骗世人罢了……”
“奶奶我不想要这多出来的命，”苏奶奶拉着苏明镜，摸着她的头，像小时候教导她一样，“如果你知道另外的人是个坏人，那就用人间该用的办法去制裁他，而不是就这样草草了事，来进行所谓的公平换命……”
“奶奶不奢求别的，最后两天，能看看你们，看看你，就足够了……”
“你怎么这么傻……”
“奶奶……”苏明镜这才是真的傻住了，“你知道你的寿命……”
“我知道，早在半年前就知道了……”苏奶奶想着半年前做的那场梦，完全没有生命即将到尽头的恐惧与害怕，反而很轻松洒脱，她将苏明镜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瘦弱的手环抱住了她，“没什么我的好孩子，奶奶老了，是时候了……”
“生老病死只不过是一场注定的轮回，别为了我这么一个老太婆脏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