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你从黑暗中看到了微弱的光。”
屋里的灯火起先还很微弱的跳动着,略显低沉的沙哑嗓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在夜空中慢慢的飘散。
“像是晨曦中微微探头的小鹿,你犹豫着、试探着向着窗户走了过去……”
“星空倒映在你的头顶,像是闪着蓝色荧光的海。”
“你靠近了窗户,贪婪的享受着光。远处是光秃秃的腐木枝桠,呱噪的寒鸦用干枯的嗓音吟诵着一个人传说……”
“你打开了窗户……”
“咔……咔咔……”
小屋的窗户突然支开了,先前那道低沉沙哑的讲述声戛然而止,一个全身隐藏在粗布长袍下的人扭头看向了任西,他的屋子里点了一根蜡烛,黑色长且扭曲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挣扎着。
任西恍然惊醒,紧接着便警惕起来,四周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氛围。
“来自久远之前大夏帝国的客人。”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且空灵。
“保持神经接驳,能源动力维持。”
【好的,指挥官。】
这句话问候并没有让任西对他产生友好的情绪,反而更加的警觉起来了。
一处荒无人烟的沙漠中,一处死寂的半点生物踪迹都难以寻觅的绿洲,一座古怪的小屋,还有这么一个诡异的人。
“抱歉,还有来自北境的守林人。”他抬起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黑乎乎的面颊依旧是虚无的,看不见人脸。
“进来坐会儿歇歇脚吧,夜色太凉。”他将远处的烛火端起,捧在了窗户旁,橘黄色的光打在了屋外:“你一定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任西觉得这句话是冲着他说的,看着这处诡异之地,他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指挥官,屋里没有生命波动。】彻那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没有生命波动?难道是影响与人造体的结合?”任西的眉头随着彻那的一句话又紧皱了起来:“是陷阱么?”
【指挥官……】
“呵。”任西突然笑了起来,心里却是自嘲道:“什么时候,我开始产生这种瞻前顾后的心理了?”
“有危险……我从来都不怕的呀……”
一步一步的从门口走进了屋子,1号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屋内倒是显得极其简约,只有两把藤椅,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遮天蔽日的沙尘暴,里面矗立着一座石殿,依稀可以看到有目光从中投视出来。
“怎么称呼?”
“我只是一位迷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罪人罢了。”他抬着头,依然看不清面孔,只能模糊的看到唇齿的张合。
“你说我来自大夏帝国?”任西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怪人,面色平淡:“为什么这么说?”
“每个人生来即不平凡,您的精神力虽然黯淡,但是浩瀚的像是窗外的星河,它们告诉了我您的身份。”
任西手指轻轻扣在了藤椅的扶手上,林并没有开口,事实上他的脸上敬畏之色远远大于了警觉。
“所以,只是邀请我们进来歇歇脚么?”任西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的盯着这个看不清面孔的怪人,烛火在屋内摇曳升腾,墙壁上投下了扭曲的影子。
“我的长夜总是难明,所以格外想要与来往的旅客谈些有趣的事情,以此来熬过漫漫的黑暗。”怪人的声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甚至就连话语中饱含的情绪似乎也一直一样。
“星子数算着每一位仰望星空的人,交给长夜看守。”他突然低垂着头,声音中突然蕴含了某种特殊的韵味。
“我能与你分享一下那些掩盖在黄沙下的故事吗?”他抬头看向任西,而这时,任西才真切的看到他的面孔,纯黑色的皮肤,粗糙的就像是远处的黄沙,淡蓝色的眸子,平静的像是深夜中的繁星。
脸颊上不显露五官,并非是环境黑暗,而是摒弃了面颊上的器官,只剩下一双眸子、一张嘴。
“如果您听后觉得有趣,是否愿意分享您的故事?”他恳求似的询问了句。
任西依旧保持着平静或者说是淡漠,右手轻微叩着藤椅的扶手,微微的点了点头:“请。”
于是,烛火先是猛地窜起手掌高的焰火,接着慢慢的压了下去,然后熄灭,屋内彻底回归了黑暗的环境。
窗外的繁星照了进来,地上映着如水般的银白色光辉,那人轻轻的昂了下头,然后将腰挺的笔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本破旧、厚实的书来。
屋内缓慢的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以及低沉而又沙哑的讲述声……
“星空倒垂在了湖面上,在无边的夜色中,他向着启明星的方向跋涉,整整走了十天十夜……”
纸张开始顺着晚风轻轻的翻响,那人依旧在讲述着。
“第一夜,他走出了无尽的绿洲,扎根于此的古树扭曲着枝桠遮住了天空。”
“第二夜,他不小心摔碎了携带的破旧煤灯,盘踞在其中的幽灵愤怒的扑向了他,尖锐的指甲撕碎了他的披风。”
“第三夜,他登上了第一座沙丘。晶莹的月亮高挂在空中,漫天的寒鸦从天际飞过,而后一齐盯住了他。”
“第四夜,他躺在了稍小的沙丘背面。晚风轻抚着他的面颊,将诡异而又神秘的低语从天际带到了他的身边:‘我的左脚踩着这片浩瀚的沙漠,我的右脚踏在远处连绵的山脉,从虚空中带来了我的讯息,这里应有我的存在。’”
“第五夜,他被无尽的风沙遮住了视线。长且陡的沙坡响起细细密密的摩擦,无数的灰褐色蜥蜴从沙海中钻了出来,而后惊慌逃窜,沙上留下一地的短尾,像是干涸河床里脱水死去的鱼。”
“第六夜,他用石低下的露珠作水,仙人掌的花朵作食。每滴水珠都倒映着他的影子,每朵花都绽着鲜红如血的花蕊。”
“第七夜,他走到了沙漠的尽头。遮天蔽日的黄沙从苍穹卷落,他杀了一只蜥蜴充饥,低头发现胸膛的皮肉褶皱着蠕动出神秘的图案,像是一朵花又像是一个挣扎的灵魂的缩印。”
“第八夜,他见到了隐没在风沙中的神殿。那座粗犷而又蕴藏着沧桑痕迹的古老庙宇,远古传说中的半人半狗的怪物驻守在门口。”
“第九夜,他在庙宇中看到了人,墨色的海在他的脚底,静谧的繁星高悬在头顶,空白的脸出现在神像上,低头俯视着他。”
“第十夜,他……”
纸张哗啦翻动的声响停止了,烛火骤然又升腾起来,小心的摇曳着。
他的声音还在述说着:“此时,你打开了窗子向外……”
只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了。
“他是谁?”任西看着面前低着头紧盯着书的怪人,轻声的问道。
“这片沙漠的守护神。”他抬起头来,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庞,但是任西能够感觉到他在笑。
“那么,远道而来的客人,您要与我分享什么?”
“我……”任西犹豫了下,带着歉意的摇了摇头:“我恐怕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金……”
“什么都可以。”他真挚而又恳切的目光落在了任西身上,加重的点了点头,重复一遍道:“什么,都可以。”
任西半仰在椅背上,一时之间也恍了神,楞了会才笑了起来:“那也好。”
于是,那个怪人重新翻开了手中的书,视线聚集在了书中的空白处,而任西这时也开始讲述了。
一个下城区的女人救了一个失忆的男人,但是命运却与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原本想象中的生活不但没有机会实现,反而将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了。
上城区的大人物抓了她,男人随后也被抓进了角斗场,然后,鲜血在空地上绽放……
“一个有些老套的故事。”
“恰恰相反,很伟大。”怪人抬着头,声音郑重而又深沉,“情感,是比虚空更加深邃而伟大的存在。”
任西摇了摇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了一抹红艳的裙角,放在口袋里从没动过的那个紫色的独角兽,它头上的角顶着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我有一些疑惑。”任西沉思了三秒,又开口道。
那人续了根烛火,让屋里变得亮堂了些,重又坐了下来,点头道:“请问,黑夜还很漫长,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为您解惑。”
“虚空,是什么?”任西的手指又开始敲着藤椅的扶手,声音也变得轻飘起来:“它又代表着什么呢?”
怪人沉默了半分钟,缓缓开口:“一个地方,一种力量,也是罪恶的开端。”
任西的目光依旧盯在了怪人的脸上,他对于这个解释并不满意,无论是从这个怪人先前讲述的那则传说中还是他不经意的言谈中,都透露出这个词所蕴藏的重要。
“虚空带来了沃姆族,也让大夏帝国抵抗到了最后,当然,它也毁掉了这个世界。”
当谈及到大夏帝国,任西的眉头便团在了一起,面色严肃的看着他:“大夏敌国的抵抗,靠的是所有热爱它的公民,是守护,是信念,而不是你口中的虚空。”
气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那怪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书合上,轻轻将窗户全都推开。
远处的星海倒垂着湛蓝的光,隐约可以看见绿洲中的树木卷起了它们的枝桠遮在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