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继熙在办公室听到了向歆的辞职申请,他略有些落寞而迟疑。
他许久说,我正打算和你谈,要调你回市场部,做新立项的三个项目……
他曾想,若不是一年前偶遇张承所得的那番话,或许他们之间的默契仍然会存在。
只是,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无法再信任任何人,更别说她是和一个曾狠狠挖过他墙角的人牵扯不清……
这些年里,他也渐渐往回转,渐渐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走李瑞秋、高昱和肖恩的路。
世事难料……一切都回不去了。再说,舍了一个向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有祝宸,只要威晟蒸蒸日上,何愁没有中用的人可用呢?
但他想要挽留她,毕竟她和祝宸的默契度远超过彦菲,又毕竟她是那么了解自己。
只是,她眼底流露出果绝的离意,令他不能再张口。他无奈,只得打起精神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向歆有些错乱。她想起曾与一位老板攀谈,双方各方面都觉得很合适。他问她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许久回答不上来。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她直接说金钱或事业都比什么不说来的好。
对方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结果,那场面聊结束后,她没有再得到对方的回复。她知道,对方想要一个目标精纯的人,而她根本无法伪装出那份精明。
她究竟要去哪里?她不得不回复黄继熙,我要离开游戏行业了,所以您放心,威晟将是我工作过的最后一家游戏公司。
黄继熙有些错愕又好奇,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微笑片刻没做声,退出了办公室。
如果不清楚自己要什么,那么去哪里、遇见谁、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这夜,她再次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在梦中,她奔走在漫天漫地的黄沙之中,人烟稀少。
没有人知道时空的坐标轴在哪里。
她抬头看见许多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那高与险令人触目惊心,或庞大怪异、摇摇欲坠,所到之处铺满黄沙,寸草不生。
她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一路人烟稀少,绝少遇见谁,只是在一个山洞里的昏黄的灯光下遇见了一位年岁久远的老太太。她脸上的皱纹多到快要坠落在地上。她缓缓的讲述着那世界的故事……
至于讲了什么,她醒来之时一无所知了。
她终于离开威晟,入职群丰。群丰是一家技术主导的外企。项目林立,技术人员颇多,她手里的活倒不似从前那般多,也不似从前那般殚精竭虑。
母亲倾云有事已归去凉城一段时日,她过着独居的生活。
群丰或许是一个很好的修养空间。她平稳度日,内心却迅速的荒芜下去。每日眼睛一闭,就来到另一个世界,奔走在异度空间里。
那只在高空终日飞行的盲鸟越来越困顿了,呆立在巨楼之巅,硬着头皮往下跳。坠落,触底,然后头部迸发出剧烈的疼痛……
继而,她在寂静的黑夜里惊醒,全身瓦凉。
这年她三十岁出头,独自一人生活,拥有稳定的工作和安静的居所,脾性成熟,神情倦怠。
母亲曾操心她的婚事,以至于让她心生厌倦。她和每一位在大城市工作独居的大龄女青年一样,不给母亲任何提起此事的机会。
她越发觉得自己适合一个人生活。自从海诺去了新西兰,她更觉得无处可去了,唯独有时去申月办公室看看她的新公司进展。
她对一切事物的兴趣在消减,以至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整个一个漫长的春节假期都没有出门。
她隆重的穿好为新年所购买的一双羊皮小紫靴出门,却百般聊赖。
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盼望的能力。她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盼望。
她的心蜷缩为一株沙漠之中的仙人球。没有雨露,在烈日之下,全身长满了刺。唯有如此,才能活着。也只是活着。
在沙漠之中,满山满野的仙人球相互争竞,如何在烈日下吸收更少的水,却存活更久。
这年向歆彻底离开了过去的生活,而肖恩在纸醉金迷的欲海中沉浮。
他享受这世间一切他所能享受的,无所不用其极。无数人争先恐后来到他的面前,认为自己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和他讲述自己的故事,想要争取他的一点关注和投资。
他走在哪里都成为人们的焦点。他被抽象成一个个的数字,那些数字构成了他的身份和人生。
有时候他觉得虚拟世界才是真实世界,而真实世界才是虚幻的。真实世界的人们不也被分解成一个个的数字吗?如若没有数字的标识,只是一尊躯壳而没有实际价值,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比虚幻。
这日,他漂浮在波罗的海上,身边眠着两个不知哪国的女子。他从睡梦中醒来,站在落地窗前,面向湛蓝的大海。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前天在拉斯维加斯,昨天在南非,今天在波罗的海。在哪里体验人生,他都是他,在哪里已不重要……
他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有十五个来自盛晴的未接来电。
白昼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却如同黑夜一般死寂。
有那么两年,他整整玩了两年。玩够了一切,正像他曾经浸入的游戏。
他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海,在一片窒息之中尽情玩耍,肆意挥霍。当他从海底再次回到海面上的空气之中时,他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虚拟人生。
时间像是静止了,黑夜不再过去。
他厌倦白昼,不想出门。外面的世界令他厌倦。从此,白昼也像是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