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退再退。
自从成就半宗师之位之后，萧蛮儿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退缩过。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敢接林凡的‘泼天’一刀，一位半宗师的底蕴，远不止‘分水’和‘摧冰’两记刀式。
萧蛮儿退，是因为怕。
那种深入灵魂般的恐惧，仿佛再次回到了多年前的卸魂岭，几个幸存的年轻人，一字排开，并肩站在，一身白袍生生被液体溅染成鲜红的男子面前。
那人名叫林清扬。
而在年轻人们的脚下，正横躺着四具还未散尽热量的尸体。
前一刻这四人还是高高在上的武林四大宗师，就一刀，堂堂的武道宗师们，就像弱不禁风的小鸡一样，就那么死了。死在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刀下。
一把通体散发着滔天煞气的魔刀之下。
多少年了，无数个噩梦连连的夜晚，和其他几个幸存的年轻人一样，萧蛮儿也无数次的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只有一个画面：如风如魔林清扬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煞气腾腾，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微笑着不说话。
直到上一秒，萧蛮儿还固执的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成为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林清扬。不光他不行，哪怕是那四个重新登顶宗师位置的山巅人物，也不行。
可是命运这东西最喜欢跟人开玩笑，你越不相信什么，它就越会让你看到什么，并且还会毫不留情的让别人证明给你看，并拿到你的面前，让你亲眼看到你的无能和不堪。
当林凡以雄浑的真气大龙，祭出那道泼天刀罡的时候，萧蛮儿的脸色就变了。
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心脏的惊惧跳动，不受控制的，他竟是下意识的选择不战而退，连出手反击的念头都没有。
林清扬这三个名字，就像是梦靥一般的笼罩着萧蛮儿。
那一刻，林凡犹如林清扬附体，那种睥睨一切的冰冷眼神，那种蔑视一切强者的不屑表情，那种大罗金仙在前，亦会一刀硕之的无畏姿态。
“废物！”
一只干枯的手臂从突然从背后伸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暴退萧蛮儿的右肩之上，这人根本没有去北地豪侠一眼，好像这位赫赫有名武林半宗师在他眼中只是一件摆设。
一个精干瘦小的怪老头，颚下一撮山羊胡随着声结的共鸣而颤动，正是名震天下的北地宗师，赊刀客古一波。
古一波非常不满萧蛮儿的临阵退缩，所以他骂对方是个废物，这种人武功再高，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终究难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也是北地宗师古一波，第一次在隐龙窟中正式出手。
他顺势向后一推，萧蛮儿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身形一闪，就没进了七八丈外的密林之中，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树干断裂以及人影闷哼之声，但久久没有听到人影落地的声音，生死不知。
萧蛮儿的人虽被送进了密林里，但那把名为‘封侯’的宝刃，却落到了宗师古一波的手上。
这位名震天下的宗师人物，左手随意拖刀在地，然后一记‘反手挂’。
陡然间，众人心头各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明明只是渐凉的秋季，却好像骤入冬日的严寒。
一记肃杀至极的刀罡，已经撞在了不可一世的‘泼天’之上。
“阴阳碎梦刀！”
在场之人无不惊骇，传闻之中，这位久不理江湖之事的北地宗师，最擅长的就是刀术，最拿手的绝技，就是久不在江湖显世的武林刀术圣经：阴阳碎梦刀。
自古有下笔如有神的至高说法，而古一波的阴阳碎梦刀，被誉为‘出刀如祭鬼’！萧索一片，肃杀至极！与深秋的狂风最是应景。
没想到，古一波时隔多年的第一次出手，竟是用在了一位，刚刚声名鹊起的年轻后辈身上。
古一波要用阴阳碎梦刀，彻底碾碎年轻人们心头的梦。
让他们知道，江湖的险恶，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多。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注视着两道无声撞击在一起的爆裂刀罡。
轰！
刀罡瞬间炸裂，蕴含在‘泼天’刀式之中的成百上千块的刀身碎片，顷刻被碾成了齑粉。
如风过无痕。
古一波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对面的林凡先是愣了楞神，随后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胸腔血液的翻涌，一口浓血喷将而出。
整个人顷刻面若纸金，另外六窍也跟着流血不止，然后被一股巨大的怪力向后撞击着，倒飞而出，然后直直朝着青石山崖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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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一波出现，到他用封侯宝刃祭出一记阴阳碎梦刀，这一切都是在瞬息完成的，以至于正在林凡身后观战的司徒明月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惨祸已经发生。
但司徒明月还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反应。
她根本不管自己能否成功拦住林凡倒飞而去的躯体，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可以承受古一波残留在林凡身上的狂暴刀意，一袭红衣陡然飘飞而起，如飞蛾扑火一般，顷刻追到了青石涯畔，然后毅然决然的跟着林凡身影，没入了云雾飘渺的山崖之间。
古一波一步就来到了涯畔，俯首向山崖下一看，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
那一记泼天刀式确实惊才艳艳，连他这位位列武道山巅很多年的宗师，都暗自心惊不已。只可惜林凡年岁太浅，存留在体内的功力与同龄人相比，自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在一位宗师人物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了。
刀意尚可，刀力相差太多，与古一波硬拼一记，犹如螳臂当车，瞬时土崩瓦解。
断定对方断无活理之后，古一波转身，一一看过柳随风、张明春，以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沈从龙三人。
他用手点指，如一位帝王在宣判子民的命运。
对剑痴柳随风说：“你，可活。”
对张明春呵呵一笑：“你，也可活。”
“至于他，”古一波径直走向了沈从龙，剑痴柳随风二话不说，就使出了‘断崖’剑式，苍茫的剑气直奔这位武道宗师。
古一波对此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出手阻拦，任由那些细碎的剑气，一股脑的向自己身上砸来。怪事出现了，古一波毫发无损，那些细碎的剑气刺到了他的三尺之外，如碰硬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反观一言不发就出手的剑痴柳随风，如遭重创，瞬间飞出去十数丈，最终重重落在了大地之上，在清晨的暖阳之下，溅起了无数道尘埃，也扰乱了世人的视线。
张明春一个人孤独的拦在沈从龙的身前，怔怔无语，一时不知该退还是该进，却最终一步也没有挪开，最后被古一波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拨，下场就变成了跟柳随风一样。
古一波轻轻摇摇头，自语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个时候讲义气？意气？管用吗？”
“至于你，”他俯瞰着沈从龙，断臂之处，仍有血液在汨汨渗出，“先前确实该死，现在嘛，”他说着话，忽然伸出右脚，轻轻在其胸口上一戳，昏迷中的沈从龙跟着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好了，”古一波笑逐颜开，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现在可以活了。”
他很满意自己对这些蝼蚁一般的年轻人，大发的慈悲善意，拍手道：“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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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古一波击中的刹那，林凡觉得全身的真气，瞬间都被抽空了，身子也变得软绵绵的，他甚至十分清楚的听到了自己体内，全身骨骼清脆的碎裂之声，以及所有的奇经八脉里，顷刻被浑浊的血液堵塞的迷离之音。
他几乎立时断定，自己这回可能要彻底沦为废人了，仙人难救。
况且在经脉近乎全部损毁情况下，没有立刻死去，都是上天给自己的莫大恩赐。
可是耳畔耳畔两侧，撕裂般的呼啸狂风又在告诉他，他即将马上死去。
这里不是琉璃仙境，自己也不是可以随意御空飞行的仙宗门徒，内力尽失的情况下也无法使出至今无解的‘武玄经’，护身符一般的‘大师姐’暮雪也选择了远离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从这里坠落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后他看见了那一抹红云。
以及红云之后，那双似乎比他还要决然几分的温柔眼神。
林凡诧异不已，他不明白，为何这时候的司徒明月，突然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与她的以往的，暴烈的母老虎形象极为不符。
他很难想象，一位杀伐果决的女剑客，会突然呈现出温柔似水的一面，所以一时之间，他竟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而后瞬间回神，在狂风中对司徒明月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干嘛要陪着我一起死！”
跟着她急速下坠的司徒明月并没有回答，而是瞬间运转真气，加快了下坠的速度，不消片刻，已经超过了林凡。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毫不犹豫的扔掉了手中那把玄黑色的古朴长剑，伸出双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扶正了林凡的身形。
林凡四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的肆意摆弄。
最后，林凡被司徒明月强行半环抱着，姿势古怪的相对而立。
林凡神情复杂的看着司徒明月，嘴唇动了动，却发现方才那一声怒吼，似乎用尽了体内最后的力气，这会儿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司徒明月微微皱了皱眉，对他的表现很是不满，有些幽怨的说道：“你这人，跟如花似玉的本姑娘一起死去，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林凡，似乎在生命的倒数中，要将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深深印进自己的灵魂。
“不要问我为什么？”
她在狂风中喃喃细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