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站着没动的季铭开口问道：“画大人，我季铭也并不是没有攒下一点儿人脉的。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那位必须留您在任上。”
“哦？是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
画谨年闻言回头，疲倦的面容上，有了些许的精神，还带上了鼓励的神色。
心道：季铭好歹是定亲王世子，从小的交际圈就与他们不同，要说人脉，肯定比他这个在朝堂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小官儿强。
集思广益，让小辈们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听听对方的办法也不错。
听到了。
“画大人，您的断案之能，是朝堂上不可或缺的。想要那位感觉到离不到您，就必须要有别人无法破解的案情。”
季铭负着双手，昂扬说道。
语气里，颇带着些得意的味道。
可却给画谨年听得面容沉肃下来。
“季世子，是不是人命在你们那些权贵人士的眼中不值一提？
是不是律法对于你们来说、因为可以操控而变得无足轻重？
我画谨年是什么人？是个重律、持律之人！
你要我为了留住权柄、持律行凶，那我又何必留下？！”
这话说得很重，重得季铭脸都红了。
一时间羞愧难言。
低垂了头，想了想，再想了想，单膝跪下了。
“对不住……是我情急之下思虑不周，亵渎了画大人、亵渎了您为公为律之心，我……”
“罢了，下官当不起您这一跪，您还是请起来吧。下官去交代公务。
棠儿，去和你母亲一道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就出发返京。”
见到季铭的动作，画谨年错过了身子，避开了他这一跪。
不是他受不住，而是他不愿受。
对着女儿嘱咐了一句后，就抬脚离开了。
季铭仍旧跪在那儿垂头不动。
听到画大人又对着他自称了“下官”，感受到画大人那沉沉的怒气，只觉得难受得不行。
因为他这情急之下的莽撞，他能清楚地知道：本待他如子侄一般、想要给予他温暖的画大人，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已经被画大人划回了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的权贵之列。
可他不是，他真的不是啊。
别人家打杀个仆婢跟吃饭喝水一般，他没有；
别的手握重权的人随心所欲、狂妄横行，他没有。
虽然……虽然他也不太看重仆从之流，但他也没有随便要了那些人的命。
他的长枪、长剑下，没有无辜者的性命！
但是……
他说不出话。
因为律法那些，他的的确确没有怎么放在眼里。
在他的认知中，律法就是权贵们手中的武器，不但可以变来变去，还能操控着随意挥舞。
它只是用来约束“下面”而不是自身的。
就看他们怎么用了。
所以见多了那些个“手段”、“龌龊”，乃至“坦然”，他……
在那种大环境下生长起来的他，就自然而然地不会再那么“天真”。
只是他忘了，或者没有对画大人的为人、为官、为律有个清楚的认知，才错了。
真的错了。
错得他无地自容。
“总有些人，随波逐流，也总会有人，成为风浪中的顽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真的不是能理解顽石思想的人。
季世子，还请起，小的去为您安排马匹、行李，您先行一步。”
画棠冷冷地说道。
规规矩矩行完一礼后，离开。
走出书房后，长长叹气。
到底是两个圈子里的人啊。
她和父亲敬重为国牺牲的定亲王、敬重季铭那个英雄少年，所以待他与旁人有些不同。
然而终究是他们错了。
别看季铭这两日来的表现很是“亲民”，让他们以为他经过沙场、经过历练，是个不一样的“权贵”。
现在才清楚地知道，他与他们，从根骨里就是不同的。
是他们“逾矩”了。
她抬袖，掸了掸袖摆。
不想了，赶紧回去通知母亲收拾东西要紧。
结果，就看到母亲正在缝制新的衣袍。
靛蓝色的。
“母亲，您这是给谁缝制的？父亲他可不穿这颜色。”
画棠伸过脑袋去瞅了瞅，奇怪地问道。
叶氏浅笑着，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是给季世子的。他身上穿的是成衣，应该是你父亲打发人去帮他买的。
那不像话，平民头上还有三张破瓦呢。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个世子爷。
不过看他穿着也没有不适的样子，大抵是习惯了吧？
真是可怜见的。
娘就想给他做一些，别让人觉得他是个没人管的。”
画棠：“……娘您别总这么喜欢操闲心行不行？他自己个儿穿着都没什么不惯，您管他呢！”
说着坐下，就要伸手去扯。
这么好的料子，还要母亲那么辛苦地缝制，给季铭？不行！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拍了回来。
力道轻轻柔柔的，不疼，但她也不敢再伸了。
就坐在那撅嘴，负气地道：“季世子人家是大人物，轮得到咱们操心？
您快别缝了，怪累眼睛的。
咱们得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大都城。”
“明天一早吗？”
叶氏重复一句，就将东西都收在针线篮里，盖好，摆在桌上就进了里屋。
看着母亲二话不说就去收拾行李了，画棠的心里就软成一片。
母亲就是这个样子，有事只需要直接跟她说，她就会立刻去照办。
从不多问，也不多管。
默默地、用她的方式支持着家中的每一个人。
就像温柔的湖水，将他们暖暖地包围着。
她拍拍胸口，就想去帮忙。
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针线篮，抬手，就想把里面的布料拿出来去藏好。
“棠儿啊，季世子打小就没了娘，再是什么大人物，那也就是个孩子罢了。
你别总是对谁都‘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尝试着去体谅体谅周围的人。
这点你就没学到你爹的呢。
他虽然也如你一般：看尸体比看人亲切，但他也能交友、谈心。
你别动那料子哈，那是为娘的心意。”
母亲的声音自里屋传来。
画棠缩回了手。
她才夸过母亲啥都不管的呢，这不，就又开始教导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