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萧目送岳茵的背影离开,转头斜觑着索朗,问:“她已经走了,你们还不走吗?”
“她走是因为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我们不一样,你今天说的都是我们喜闻乐见的。”索朗用八颗牙齿的雪白微笑对岳萧表示了感谢。
“怎么?刚才的话都录下来了?”
岳萧的转而看向钟鸣,雪茄在右手五指间转来转去,就像是在转一支钢笔。神色中虽有戒备,但并没有惊惶恐惧。
索朗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说:“录不录下来都没用。用你自己的话说,你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把那些龌龊事告诉了朱长平,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发挥。所以,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岳萧哂笑:“索警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识时务起来了?”
“形势比人强啊。”索朗喟叹一声,脸上现出几分无奈,说:“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朱长安死亡系列案件已经决定结案了。”
“既然如此,你们还耗在我这儿干嘛?”岳萧问,看着索朗的目光里并没有释然,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要是碰上个问题死活找不到答案,那简直就是吃不香睡不着。所以,这不就找你答疑解惑来了嘛。”索朗边说边冲岳萧勾了勾手指。
“干什么?”岳萧脸上的警惕之色更甚。
谁知,索朗却指指岳萧手上那根被当金箍棒耍着的雪茄,说:“你既然不抽,那就拿给我尝尝。”
岳萧一愣,但随即就把手中的雪茄向索朗扔了过去。索朗一伸手,麻利地把雪茄抄在手里。
“好身手。”岳萧赞了一句,拿起雪茄剪,起身递了过去。
索朗学着岳萧的样子,从雪茄的圆头剪去了短短一截,同时还不忘虚心请教:“你说,雪茄为什么在抽之前一定要剪这么一剪子呢?”
“不是所有的雪茄都需要剪头的。机制的雪茄两头都已经切好了,像香烟一样,就不需要剪了。”
岳萧懒散地靠在椅子里,双手抱在胸前,似乎谈兴甚浓。
“但是,好的雪茄都是手工制作的。”岳萧指指索朗手中的雪茄,继续说:“手工制雪茄要封口,抽之前把封口剪开是为了通气,这样才能让雪茄燃烧顺畅。”
“哦,受教了。”索朗点点头,“啪”地一声打起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雪茄。
见索朗深深吸了一口,岳萧笑眯眯地问:“怎么样?”
“有钱人的快乐,我还真是体会不到啊。”索朗摇了摇头,说:“实话实说,口味还赶不上我的中南海呢。”
岳萧哈哈大笑,说:“索警官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看在我这么有趣的份上,”索朗又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朱长安手里的那份对朱龙不利的资料,是不是从你手上流出去的?”
岳萧的笑声戛然而止,盯着索朗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诶,不要这么紧张嘛。”索朗夹着雪茄的手挥了挥,像说绕口令似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所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见岳萧不答,索朗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故作神秘地说:“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告诉我那些资料是从哪儿搞到的,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资料在你手上的。”
回答索朗的,是岳萧看白痴一样看过来的目光。
索朗倒也丝毫不以为忤,笑问:“你觉得这个交易不公平?”
岳萧依然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可不要太自信哦。”索朗毫不客气地借用了岳萧刚才气走岳茵的话,就连语气也是如出一辙,“你以为你掌握的是秘密,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其实你刚才就说漏嘴了。”
索朗边说边吐出一个眼圈,看着它慢慢扩大,直到消散成一团模糊的烟雾,才继续说:
“你说过,龙盛企业改制和港股上市,谷峰都是主要操盘手,就连朱龙都只有站脚助威的份。
“而以岳先生的才干,拿信息自然要拿一手的。
“那么,要讲信息源头,自然非谷峰莫属。毕竟,他做的手脚,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岳萧面无表情,但那双微眯的眼睛里,却有着藏不住的震惊。
无需岳萧回答,索朗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十年前,谷峰和岳萧就有过合作了。
想通了这一点,索朗自然而然地向下推导:“谷峰从朱龙那里敲到的2亿美金,其中自然也有你的一份。而谷峰也是受你的委托把鲍洁玉母子安置到鹰酱联邦去的。”
索朗这次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岳萧倒也没再保持沉默,反而笑着问索朗:“你还猜出了什么?”
索朗也笑了,说:“既然你问,那我就随便猜猜。”
“首先,”索朗伸出一根手指,说:“你花朱龙的钱替他养儿子,并不一定是出于慈悲之心。就算你对许泓的感情再深,也不至于爱屋及乌再及小乌。”
岳萧反问:“那你说,我是为什么?”
索朗摩挲着下巴,说:“从DNA的角度说,鲍洁玉的孩子也是朱龙的财产继承人之一。尤其是现在,朱长安和朱长平一死一被抓,那个孩子就成了角逐朱氏财产的最佳选手。”
说完,索朗又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朱龙棋高一着啊,死前临时修改遗嘱,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岳茵。”
“你怎么知道那遗嘱是朱龙修改的?”
岳萧斜眼看着索朗,见他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又找补了一句:“朱龙死前好几天就进ICU吊命了,在他死的前两天,岳茵专门从帝都弄了两个律师过去。”
索朗恍然,一拍大腿,忍不住再次慨叹:“有钱人的游戏,理解不了啊。”
想了想,索朗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岳萧,说:“说不定,你误会她了。”
“误会谁?岳茵?”岳萧懒洋洋地反问,眼中隐含怨毒之色。
索朗却说:“不管朱龙的遗嘱是他自己主动改的还是岳茵使的手段,其原因也许并不是因为岳茵想要揽财。”
“哦吼,这话怎么说?”
索朗很认真地看着岳萧,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娓娓道来:
“匹夫怀璧,那可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
“如果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想要夺走龙盛集团,现在把龙盛抓在手里无异于把一个炸弹抱在怀里。
“岳茵不让朱长平持股、也不让他在龙盛担任要职,实际上是想保护他。
“而岳茵自己,才是那个以身犯险的人。”
岳萧的神色陡然变得凌厉,然而,几息过后,又逐渐松弛下来,说:“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可怕吗?恐怕岳茵不会这么想。”
“我说的不是你。岳茵怕的也不是你。”
索朗摇头,哑然失笑,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岳萧的脸色泛起愠怒的红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来消遣我的吗?”
“不是。”索朗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说:“我只想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或者说,你是如何让常铁银和尤丽丽为你所用的?”
岳萧的眼角轻轻抽搐了两下。
“是谷峰吗?”索朗继续追问。
岳萧的眼角还在抽动。他索性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得,被轰出去了。”索朗看看钟鸣,眨眨眼睛,丝毫没有被驱逐的羞耻感。
钟鸣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呢,却见索朗竟然自己伸手去桌上的雪茄盒里又拿了一支雪茄出来。
他的这个举动,连闭着眼睛的岳萧都惊动了。岳萧睁开眼,半疑惑半鄙夷地看着索朗手中的雪茄。
索朗却笑嘻嘻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对着雪茄的圆头比了个用剪刀剪下的动作,说:“雪茄要把封住的头部剪掉才能通气,看来,我们也要把蒙蔽在朱长平眼前的东西扯掉才能让他通通气啊。”
索朗看向岳萧,笑出一脸的人畜无害,说:“你说的没错,法庭是讲证据的,但有一点你忘了,朱长平不是法庭。今天的录音虽然不能用作指控你的证据,但如果让朱长平听了,一定会对他的好舅舅有全新的认识。”
“你、你要做什么?”岳萧的语气依然狠戾,但声音却微微颤抖了。
“我倒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就是想看看,朱长平知道真相之后会做什么。”
索朗看着岳萧的目光变得很复杂,问:“鲍洁玉进入朱家的目的就是为自己的表姐复仇,对吧?”
房间里忽然变得一片静默,就连钟鸣都停止了记录。
寂静中,岳萧忽然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看向索朗的眼神就像不堪重负的骆驼看着压向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索朗却不为所动,将手中的稻草一根接一根地压了上去:
“你想必早已把许泓惨死的情况告诉了鲍洁玉。对于曾经善待自己一家的表姐,鲍洁玉本就存着深深的感激,在你的挑拨甚至是教唆之下,自然而然会生出为表姐报仇的心思。
“事实上,你接济鲍洁玉一家,又资助她读书,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成为朱家的搅水女人。
“所以,即便朱长平不在你家遇上鲍洁玉,你也会有其他的办法让她出现在朱龙面前。
“只不过,朱长平的卷入让你看到了剧情的新走向——一个更好地让朱家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夫妻成仇的走向。
“只可惜,朱长平的表现让你失望了。他居然选择了负气出走,而不是鱼死网破。
“朱长安更过分,不论是出于孝心还是惺惺作态,他都选择了替父背锅。
“甚至就连性格刚硬的岳茵都选择了以退为进,搬去了郊外的霞岩寺。
“不过,这也让你看清了彼时的情况,知道时机尚未成熟。因为,朱龙雄风犹在,而朱氏兄弟尚且羽翼未丰。
“所以,你把鲍洁玉母子送到海外,留下了卷土重来的伏笔。
“当然,你也不会把宝单单押在这一方面。蛰伏了7年之后,你又物色到了尤丽丽,同时,成功给朱长平洗了脑。于是,你又策划了第二轮的搅水行动。
“看看尤丽丽的行动轨迹,简直和当年的鲍洁玉别无二致。先结识朱长平,再通过朱长平认识朱长安,最终上了朱龙的床。
“当然,也有和上一次不同的地方。朱长平因为当年受到的背叛和伤害,性取向发生了改变。但这也难不倒你,再给他安排一个男朋友就是了。无论如何,尤丽丽已经顺利和朱龙接上头了。
“除此之外,你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急于求成,行事风格变得更加稳健。你花了三年的时间让朱龙病入膏肓,然后才开始放心大胆地趁他病要他命。
“朱龙死了,朱长安也死了。就剩一个朱长平,你生怕我们警方抓不住他,还贴心地送上尤丽丽的手机录音做为证据。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存了拖朱长平下水的心思,尤丽丽又为什么要录音取证呢?
“可是,拖朱长平下水的同时,也等于自己往水里跳啊。尤丽丽这么做不是自寻死路吗?
“再有,朱长平把常铁银当真爱,常铁银却把朱长平当凯子。这一点,我在审讯他俩的时候感受尤为明显。那么,以常铁银对朱长平的感情,他又凭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朱长平去杀人呢?
“最开始,我对以上两点一直没想清楚。尤丽丽和常铁银为什么会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去帮朱长平杀人,而后又反手把朱长平卖出去呢?
“后来我才想明白,驱使尤丽丽和朱长平去杀人的动力不是朱长平而是你。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你和他们背后组织之间的交易。”
一口气说到这儿,索朗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问:“你想知道尤丽丽怎么称呼自己背后的组织吗?恶魔!”
岳萧抬起头,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惶恐却是溢于言表。
“你没听错,她叫他们‘恶魔’。”
索朗的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身子前探、逼近岳萧,用很轻很慢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和恶魔做交易的人,你见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说完,索朗把手中的雪茄扔回雪茄盒,对钟鸣比了个离开的手势。
钟鸣连忙合上笔记本,装进随时的电脑包里,和索朗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岳萧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