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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悬疑 >>竹刀客 >>第六十四章 何苦离去
南宫九死盯着胡子。 剑用久了会钝。 若砍在人的骨头,或筋肉处,便会毁剑锋。 南宫九不想让软花剑毁在一个废物手里,于是他只削胡须。 他开口便厉声道:“你不知道十八环吗?” 胡子瞪大眼睛,只喘气。 黑衫人冷冷道:“他的确不是跛子,可你是跛子!” 黑衫人鼻子很灵,能闻出花香。 南宫九并不说什么。 沈竹侯靠着梧桐树,忍不住问道:“你要找一个跛子?” 黑衫人道:“还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带着花香的跛子。” 沈竹侯道:“你觉得是我们?” 黑衫人道:“你不男不女,他带着花香。” 沈竹侯冷笑,摇头道:“我们都是男人,都没有花香。” 黑衫人道:“他身上就有花香!” 沈竹侯道:“你知道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吗?” 黑衫人道:“自然知道。” 沈竹侯道:“男人能和女人在一起吗?” 黑衫人点头。 隔了良久,他不愿讨没趣,便背上胡子,一起回去了。 沈竹侯就是在骗黑衫人。 他现在不想知道庙内怎么样,他只想搞清楚这十八个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二人又立在柱子前,闭着眼。 屋檐很远,人影更长。 萧萧白发,又一副沧桑面孔。 十八张衰老的脸。 沈竹侯望着他们的脸,忍不住想叹气。 这是十八个硬汉子,也是十八个杀手。 他们必须时刻都动,如果不动,就会更快衰老。 人能活着,就是因为人在动。 沈竹侯抓起一人,拖到聘菊庙的后面,独自审问。 暗石淡花。 柳树笼在阴影下,反倒温暖。 汉子就靠在杨柳树下,解了穴道。 他并不跑。 他根本跑不掉。 汉子先开口,问道:“你要把我怎样?” 沈竹侯淡淡地回答:“审你。” 那汉子道:“审我什么?我一来不曾杀人,二来不曾奸淫,第三也不偷盗,比你清白得多。” 沈竹侯听罢,竟笑了笑,笑道:“你认得我?” 那汉子道:“怎会不认得?” 沈竹侯笑着道:“你说来听听,我是什么人?” 那汉子道:“你是沈竹侯,竹林的竹...” 沈竹侯忙道:“别再说了!你认得我就够了。” 那汉子问道:“我认识你又怎样?” 沈竹侯道:“你们十八个人,方才都很想杀我?” 那汉子道:“那是自然。” 沈竹侯冷笑道:“怎是自然?难道我是该死之人?” 那汉子点头道:“你就是该死的人。” 沈竹侯道:“哦?” 他以为这汉子随口胡诌,编出几个名头就能骗过大名鼎鼎的竹刀探。 那汉子道:“我们今天清晨才赶来的这里,料知你一定还在此处,便摆出阵法。” 沈竹侯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 那汉子道:“是公子说的,我们照做就是。” 沈竹侯眉头一紧,愈发觉得不对。 公子会是谁? 沈竹侯认识的人中,除了柳家的公子柳三情,便再无一人了。 难道是柳三情? 那汉子接道:“你果然就待在那里。看来公子所说,没一句是假。” 沈竹侯问道:“公子?” 那汉子道:“是一个穿着华贵的人,至于他究竟叫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沈竹侯长长叹了口气,坐在杨柳边上的石头上。 他现在只想回到从前,这辈子都待在西塘。 人是会崩溃的。 他到江湖来,是为自由;可江湖还给他的,是无数个限制。 那些限制他的人,全是追求自由的。 孔屠仁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穿着华贵,举止优雅,正像是一个公子哥。 他派来十八环来,也就是为了杀沈竹侯。 只要沈竹侯还活着,他就会引来无数的杀手。 于是沈竹侯问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那汉子道:“他的腿上有伤,又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决不会轻易出来的。” 沈竹侯道:“他是派你们来,只为杀我?” 那汉子道:“不错。还有一人让他找你,他只说找你便是要杀你。” 沈竹侯沉吟道:“你还记得那人名字?” 汉子道:“不记得了。” 沈竹侯道:“是不是连中尘?” 让人说出口,的确很难。 可让人听一遍再认出来,却很容易。 汉子点头。 他道:“正是他了。” 沈竹侯忽问道:“你是在庐陵受任?” 汉子道:“庐陵城里。” 沈竹侯道:“在街上还是屋里?” 汉子道:“友世楼里。” 沈竹侯道:“友世楼?” 汉子道:“庐陵最繁华的地方,只可惜无人敢去。” 沈竹侯道:“为什么?” 汉子道:“一旦进去,除非带着一块木牌,否则二十六个打手,能把人活活打死。” 沈竹侯道:“原来如此。” 顺着朱红墙壁。 轻盈的人,轻盈的步子。 他整个人都很轻浮。 风不起,衣袂却飘。 袖口晃动。 他明显已生气了。 他微笑着,盯着沈竹侯。 可笑容不代表一切。 他的眼神里藏着火,甚至要喷出来。 沈竹侯和汉子谈话之时,南宫九已到了。 沈竹侯问道:“你来了?” 南宫九垂下脸,道:“我来了。” 他又道:“你们搞清楚真正的凶手了?” 沈竹侯道:“什么凶手?” 南宫九道:“杀顾帆的凶手!” 沈竹侯不解。 他的确知道顾帆已死,可他完全不懂这和十八环之间有什么关系。 南宫九已低下头,看着他的软花剑。 现在他只相信两样事物。 他的剑,他的手。 沈竹侯道:“顾帆死了。” 南宫九道:“他昨夜死了。” 沈竹侯苦笑道:“我不想惹上这件事。” 南宫九道:“哦?这件事,难道和你无关?” 沈竹侯道:“难不成有关?” 南宫九沉声,忽道:“竹侯,我们在烟雨客栈的时候,你为什么偷跑出去?” 沈竹侯道:“你说什么?” 南宫九道:“还有风尘客栈,又为什么趁我睡觉,溜到外面?还有正午时候打尖,你去找了两个时辰的饭馆子,最后只带来三个烧饼。” 沈竹侯道:“每一晚我都一直躺在床上,何时离开过?那三个烧饼,在荒芜地方又多难得?” 南宫九道:“你若再胡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嗓音尖锐,再加上本就愤怒,其声音之诡异,只像夜间的魍魉。 沈竹侯浑身都是一激灵。 他道:“你今天很奇怪。” 南宫九道:“如何?” 沈竹侯道:“庙外那些人,还都在那里吗?” 南宫九道:“不在了。” 沈竹侯道:“你把他们放走了?” 南宫九道:“我把他们放走了。” 沈竹侯道:“你这样做,就是因为听了别人的话?” 南宫九道:“不错,我就是。” 沈竹侯太息道:“你信得过别人,信不过你的朋友?” 南宫九道:“我宁愿相信他。” 沈竹侯道:“是谁说的?说了什么?” 南宫九道:“一个瘸腿大盗。” 沈竹侯失声道:“路之简!” 路之简是江湖上头号大盗,自称“大盗至简”,绰号“探囊手”。 他作为大盗,从来不偷人财物,只偷走人的心智和生命。 他多情,却被人断腿。 南宫九道:“我不认识他,可我能从他身上的气息判断出,那一定是江湖的前辈。” 沈竹侯道:“那他告诉你什么?” 南宫九冷笑道:“你难不成还不知道?” 他缓缓道:“杀顾帆的人,就是你。” 沈竹侯道:“我?” 狂风。 沈竹侯知道风中拔剑有多么困难。 可他仍没有把握。 南宫九若想杀他,早便拔剑。 但南宫九不拔剑,也正是因为朋友。 长发飘飘。 狂风中,二人只剩下一条影子。 沈竹侯在风中立住,说道:“你根本不把我当成朋友。” 他又道:“就算顾帆的人是我杀的,这也和你无关。” 南宫九道:“你承认了。” 沈竹侯道:“我并没承认。” 南宫九不睬他,接道:“原来在我身旁的,一直就是个杀人的人。” 沈竹侯冷冷道:“我杀过很多人,但从来不杀朋友。” 南宫九道:“我则和你相反。” 沈竹侯叹了口气,道:“你为了杀我,已经不惜一切了吗?” 南宫九道:“我不是要杀你,而是想让你认罪。” 沈竹侯道:“我本就无罪。” 南宫九道:“可顾帆的死,又是谁做的?” 沈竹侯道:“我一不知道,二也没有必要。昨天夜里他还去开门,我若只为这件事杀他,也太残暴。” 南宫九道:“你曾经一直是个名探。” 沈竹侯道:“我是。” 南宫九道:“原来名探也会杀人的?” 沈竹侯道:“当然会,可不会滥杀。” 南宫九道:“如今我也是名探了。” 他说罢,转身离去。 离开是最自然的。 轻舟载满人,如要再上去,一定先下来些人。 沈竹侯想追。 他却赫然停下,不知该不该追。 他失去的是朋友。 得到的呢? 孔屠仁还会派杀手来,到时候又怎样? 深夜。 烛火星光。 寺庙的门大敞,无论天还是灯,都亮得通透。 不眠的人,看着已长眠的人。 就在昨夜,他们还都是未眠的人。 那扇门,也是合上的门。 一个人正在长叹。 他不得不长叹。 叹生命的不自在。 沈竹侯站在顾帆尸体前,几乎闭上了眼。 顾帆躺在棺材里。 人既已死,又何必装在密闭的盒子里? 难道人的结局,就都只这样? 一口棺材,一具尸体,叫作束缚。 一个人,一柄剑,却叫自在。 沈竹侯还没躺进棺材,却如同棺材中的人。 一个人,一具尸体。 无论是谁,都有杀他的本事。 无论是谁,也都有摧垮他心理的能力。 还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