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不是游戏人间的无情浪荡子么,怎么亲个额头都要大惊小怪的。
钟离可不想自己看好的小孩儿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我跟你说我对司鸿爱得深沉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你!”
她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得不到好结果,索性就不再久留于谁的身边。
陆生雪学着她往常的模样把玩起手中的杯盏,“你喜欢他什么?”
钟离胡说八道的时候脸都没有红一下,“他厉害,我慕强。”
这一听就是又在随口敷衍,孤云策那么厉害也没见她说几句好话去夸。
陆生雪却顺着她的话问:“这也能算是爱么?”
“怎么不算?”钟离道,“我跟他都跟了这么多年了。”
虽然只是作为下属的跟随。
陆生雪说:“感情这种事总该有个起承转合,又不是比武大会谁强谁赢。”
钟离纳闷道:“真奇怪,我说我喜欢司鸿的时候有人不信,我说我不喜欢司鸿了也有人不信。横竖都有问题,那你们爱信不信吧。”
还不是因为她总骗人,对待感情就跟开玩笑似的。
陆生雪也不知刚刚怎么突然就来了那么一下,或许单纯只是想要吓吓她,“你也不必太在意了,只是朋友间的一个吻而已。”
又或者是情难自禁的怜惜。
钟离诧异地问:“朋友之间会做这种事?你们人族不是最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了吗?”
陆生雪道:“亲人之间会这样。”
这就涉及到花神的知识盲区了,她没有亲人,天生地养的神灵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
亲人之间的亲昵举动从不适用于神灵。
钟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过于震撼的心情,“哦,这样啊。你承认自己是我的好大儿了?”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随便逗逗就脸红,突然来这么一遭还真挺吓人的。
陆生雪让她占这个口头便宜,虽说给道主当儿子也不知到底是谁占谁便宜,“那好,我要学吞天噬地,你什么时候教我?”
钟离啐他,“小冤家,你认爹就是为了啃老来的?”
倒也不是故意藏私,只是这个法诀过于夸张,什么东西都能吸收消化。吃坏了肚子事小,吃坏了脑子才不太好整。
陆生雪是阴鬼出身,吸收过多负面情绪的话极有可能在歪路上越走越远,钟离想造出一个新神来,却不想造出一个魔神。
她对魔道始终没有好感。
当年司鸿决定斩情根成就太上之道,孤云策觉得这是条绝路,便用歧瞳予他的弥天大阵将尊神锁了起来,由此行径诞生出了魔道。
花神是司鸿的忠诚下属,面对这样大不敬的行为自然很是怨怼,加上那段时间她对司鸿确实情根深种,心上的白月光被战神绑走当然会气到半死。
纵使司鸿最后破境而出后将战神踹下九重天三十四次的行为让竫都觉得不忍,她还是很讨厌魔道。
她跟明霄说不记得了。
哪里可能不记得。
九幽之中的孤云策死气沉沉得仿佛一块被埋在地底的石头,谁跟他说话都没反应,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眼睛荒芜得如同北寒冰原。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位神祗,连竫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要票选个三界第一美人出来,光看相貌那肯定是战神赢。
化形能长得比阴阳两极的神身更好看的存在可不多,若非花神在初遇孤云策时便心心念念着阳极,估计也会被这幅皮相迷惑。
即便如此,看见的时候也会有一瞬间失神。
谁会不爱晴空中的满天繁星?
因而看到丧气到这般境地的黑色巨蛇,花神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辛辣的讽刺。但孤云策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她试图毁去燎华之时,战神才开始动手阻止。
燎华树是司鸿凝光赠与歧瞳的礼物。那是无尽黑暗里的唯一光明,是伫立在地底最深的奇迹。
战神只能借这么一点点光去汲取慰藉,吊着自己的命。
花神回去便闯入青冥泽中跟司鸿大吵了一架。
“你要天道为尊我们谁会反对么?为什么非要斩情根……把他踹下去的时候你就没有半点儿动容吗?”
尊神穿着一身纤薄的白衣,蛇尾化为双腿端坐于高台之上,道人模样的阳极看起来越发不可亲近。
他垂首对花神说:“没有。”
钟离很难过。
她对孤云策的不忍其实是在对自己不忍,都是一心为他,可最后落得个什么地步?
最后花神只能说:“尊上,希望你千万不要后悔。”
看到那位战神的第一眼她知道孤云策活不成了。
歧瞳死后花神再下九幽,只于燎华旁边看见了环绕着光树的森森白骨。巨蛇的尸体缠住这点光源,俨然是将其当做了自己的坟墓。
现在的魔道道主黎盏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说惨是真的惨,却又不好讲惨的究竟是哪一个。
他们的故事是苌濋说与竫听的,惊闻之后花神唏嘘了很久心绪才得以平复。
重天昔年下凡历劫,生为檀山白鹤,因着无父无母无亲族,没人教他规矩便也不受妖族的规矩起个鹤什么的名字,反而自名李以旦,独占一山之境,在凡间当土霸王作威作福好不逍遥。
黎盏天生根骨不行,幼时却展露出嗜剑如痴的迹象。父母怜惜幼女,故去山中寻找洗精伐髓的灵草,那对夫妻为夺灵草与鹤鸟对上,没想到鹤妖比想象中更为强大,最终不敌身死。
世间天材地宝就那么多,凭什么你要就得让给你?就算没有用处,那也是白鹤地盘上的东西。
后来黎盏长大,虽天赋平平却格外勤勉,一天到晚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别的什么都入不了眼,其师谓之“傲骨冷情,血肉剑心”。
她就凭借那差劲的天赋接着练下去,渐渐的闯出了些名头,出去也被敬一声“无惑剑姬”,和同门好友兼师兄堪称当世的剑道双奇。
黎盏奇在修炼狂人,而那好友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根骨奇绝天赋异禀。
再后来黎盏外出猎妖命悬一线时为李以旦所救。李以旦欣赏她的剑骨剑心,对她如同对待名剑那般喜欢,心悦之下便一直跟着她。
妖族与人修的差距很大,李以旦又是在荒山野地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过同伴,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正常相处。
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物件自然会精心照料,然而照料的方式却十分任性。
因着白鹤的陪伴与时不时的撩拨,黎盏算是对他日久生情。她说自己喜欢他,李以旦却不信感情有多长久,所以对她用了迷魂铃。
迷魂铃迷人神思,爱恨悲喜都由主人来定。
直到情根深种之时黎盏才发现了李以旦的老巢在檀山,他是那只檀山白鹤。
她该怨恨的,却在外力控制之中沉湎于爱情的浸泡里无法自拔。
黎盏和同时发现的郁之渊约好将此事沉入心底再不提起。不久之后妖魔动乱,郁之渊误会其中有李以旦的手笔便将此事说与黎盏师父,其师为黎盏父母的师弟,闻此大震,觉得黎盏为妖魔所惑,神志不清。
那时黎盏怀孕在修炼上陷入瓶颈,心中无端焦虑,时常闭关,并不清楚李以旦在做什么。只是依旧非常信任他。父找来时她极力维护李以旦,知道徒弟怀了仇敌的孩子,师父更是惊怒,便要杀了李以旦。
他当然打不过重天转生的妖鹤。
郁之渊赶来后发现师父死了,而黎盏还在维护李以旦,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便越发觉得李以旦妖魔害人,黎盏无药可救,“是啊!都是你的错!那你倒是去死啊!!!”
他抬手便是一剑便刺穿黎盏腹部。
这一下,全都疯了。
黎盏看见李以旦直接飞身过来拧断了郁之渊的脖子,扯掉了好友的右臂,像甩破布一样把尸体扔了出去。她的右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茫然地想,“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李以旦把她抱在怀里颤着声音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去找医仙,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一声却将茫然中的黎盏惊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拼尽全力推开李以旦,捂着头疯狂大叫。
错了!错了!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去招惹李以旦?!
这是杀她父母的仇敌!是为祸人间的妖魔!
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跟妖魔厮混,害死了师父害死了好友,还搭上了自己孩子的性命!
我是疯了么……黎盏茫然地想。
为什么我会突然喜欢上他,还爱得情深义重什么都不管不顾?
我明明最爱的是剑啊……
李以旦被她一推推愣了,回过神来看她挣扎痛苦的模样心痛欲裂,想再上前拥抱妻子。
黎盏察觉他动作,却是快速把腹中剑拔出,向后退去,面露惊恐。
她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状若癫狂。
“滚!!滚啊!!!”
看李以旦还想上前,她拔出无惑就要往心口扎去。
李以旦赶紧祭出迷魂铃把她弄晕过去。
醒来后的黎盏还是瑟瑟发抖惊惧非常的模样,就算找来医仙也不管用,她一有机会就会开始寻死,李以旦怎么与她说话都不应,疯癫的女人只哭闹着让他滚。
李以旦不知怎么办才好,彼此折磨了五年,他终于说,“好,我滚。”
他把无惑交给黎盏,让她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黎盏埋了李以旦,拿着无惑,一个人走了。
下山以后黎盏再没发过疯病,整个人就跟块冷铁一样,不见她笑,也不见她哭,喜怒哀乐都消失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都杀了些谁,也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剑魔的名号,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游荡,直到她遇到一个女人。
看似冷若冰霜,不失古道热肠。红颜傲骨,血肉剑心。
她听见无惑说,杀了她。
她孑然此身,只剩一剑一道了。
杀了心魔证道。
心魔被剑魔撵着到处跑,走投无路之下跑到了天界,被已然归位的重天抓住。
这位神灵没有看出她与黎盏的区别……她与原主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区别,只是少了对剑道的执念,多了对李以旦的爱。
她由那段最初的心动生化,后来被原主弃如敝履视为魔障。
剑魔必须得杀了她才能得证大道。
心魔在重天的庇护下修养了很久才被黎盏发现踪迹,那位剑魔杀上天界,重天选择了保护心魔。
那是阿盏对他的爱。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可至战时他还是犹豫了,他没办法对黎盏下狠手,便被那位无心无情的剑魔再一次取下首级复而重伤神灵。
没谁料到会有异变突生,一直在剑魔面前表现得软弱无力的剑魔抓住机会出手,斩杀了自己的原主。
心魔杀身证道,让一直无主的魔道有了头首。
剑魔却是死了。
后来她总是自称为黎盏,其实是在装模作样地骗人。只有少数几个神知道魔道道主的真身是心魔。
心魔背着无惑剑,却从来用不了它。
重天也到底是恨了她。
苌濋说:“司鸿全程就在旁边看着。”
看着重天重伤,看着剑魔陨灭,再看着心魔证道。他一直袖手旁观,一点都不在乎事关重天,仿佛忘了这个神灵也追随过他这么久的时日。
天道至公,太上忘情。
花神笑了,“你不也是全程只看着。”
界主都是这样的货色,谁比谁高贵的。
苌濋说:“不一样,那是因为我和重天本来就不熟。司鸿对大家都一视同仁,我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弱点,如果是祂出事,我断然不会冷眼旁观。”
花神没问那是谁,她心中清楚答案,却转而问道:“我可以不当道主么?”
苌濋饮尽杯中酒,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舍得么?”
这个不是回答的回应已经说明了很多,如果他支持自己的决定那就不会再多此一举地问出这句话来讨嫌。
他觉得花神不能离开枯荣道,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因而才有了这句问。
他要阿竫自己在权衡之中放弃。
所以她才觉得界主都是同样的货色,为这天地繁荣什么都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