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来时，我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好几天了。
他左手提了一竹篓的酱爪子、鸭脖子，右手是一只白瓷坛子，揭开一看，满满一坛甜酒酿。酒酿香气流荡，引的小顺子这些下人们都不住的咂嘴。
沈鲤往门上一靠，薄唇勾了勾，“反正你们主子也吃不了许多，还不去拿碗筷来。”
那时天气冷的很，小顺子让人把酒酿子烧好，又做了圆子，圆圆胖胖的伏在碗里。
我身体一直不好，被他们看着，不敢多吃，咬了鸭脖子后，也只能抿抿嘴唇，看着这些人。
当时屋里炉火正旺，每个人的碗里香气飘飘，白雾茫茫，大约是太满足，一个个笑的眼睛都眯缝成了一条线。
我支着胳膊，一一看过沈鲤，看过小顺子，看过娇莺，只觉得周身都是暖和的。
这时外面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下雪了！”
我拖拉着鞋子，匆匆往门外跑去，果然看到天空上飞扬起细碎的雪沫。天空鸦黑一片，这些雪花晶亮洁白。
让人不由伸出手去触摸。
第一片雪花落在指尖时，在指缝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他身着华服，外罩鹤氅，从冰天雪地中走来，脸上是万年一如的冰寒。双手微微拢在一副黑色袖套中，黑色的莽靴在地上履出一串痕迹。
“殿下。像是暮大人。”
那副冷淡的样子，果然是他。
当今第一首辅，暮云城。
“殿下刚从书院出来，这天寒地冻突然下了雪，想在殿下这儿取取暖。”
小顺子笑嘻嘻道:“屋里炉火正旺，大人来的正好。”
暮云城看向我们，“十三殿下，沈大人。明天是腊八，你们宫里还缺什么吗？”
沈鲤笑道:“难为首辅大人这么热心，别的倒是不缺，若是能让内务府多发些奉银，倒是很不错。”
暮云城无波无澜道:“这是应该的，内务府自会操办。”
我引暮云城到屋内坐下，他扫了眼塌上的一张小几上的半碗圆子，又迅速挪开目光，端坐在了凳子旁。
小顺子眼尖，立即让人去又盛了半碗暮云城。
暮云城倒也不推辞，执起勺子尝了一些，便搁下了碗。我猜他大约不怎么爱吃甜食。
不过，他最后说了一句，“我家乡有位做的很好的圆子师父，只是最后不怎么做了。还有一位也做的很好，只是后来人已经不在了。”
大家唏嘘一声。
暮云城看我一眼，又望向沈鲤，“听人说殿下与沈大人认识很多年了？”
沈鲤笑道:“我刚进京时便认识他，想来已有八九年了。”
暮云城垂眸想了一下，似乎在沉吟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小顺子他们最是耐不住寂寞的，早已经三五成群玩起了骰子，身边待着大小铜钱。
因是今天下了雪，又难得聚在一起，便都肆无忌惮的玩了起来。
暮云城应该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远远的望着。
沈鲤从来不甘寂寞，早已经捞起袖子参与到下人的行列了。
小顺子连连叫苦:“沈大人，你是这个中高手，何必和我们凑热闹。”
娇莺不会这些东西，支着腮坐在小顺子身后，给他数着钱的进出。
另两个一个是我外屋的丫鬟，还有一个是暮云城的下人，都因不太熟练，输了许多银钱给沈鲤。
沈鲤丝毫不顾仪态，仰头大笑:“哈哈哈，这一局，我便让你们些吧。”
小顺子和娇莺同时开口:“你早该让了……”
一屋子哄笑成一片。
暮云城看了一会儿，随着我们笑了笑，扭过头来问我，“殿下怎么不去玩儿？”
我“啊”一声，“我可不想白白送钱给沈鲤。”
暮云城“唔”了一声，又看向沈鲤，“听说沈府家教甚严，沈大人怎么会这些？”
“沈大人是严，只是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总要迁就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在沈鲤来到盛京以前，他是靠这个谋生的。
沈鲤的母亲是一位不怎么出名的艺妓，但不肯以色示人，后来仅凭唱歌生意寥寥，两人在青楼陷入绝境。
她生性好强，让沈鲤多读书，沈鲤不负众望，学富五车，常给人作诗写词。后来不知怎么想到要给母亲赎身，就进入了赌坊。
说也奇怪，他刚进去，不过几轮就摸清了规则，还赢了不少。
这可惜刚刚把钱存好，她母亲便病逝了。
暮云城这时开口道:“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一件沈大人的事，想告诉殿下。”
我见他面色不如刚来时平和，等他说完。
“派去探查的人回来了，说与五公主的死有关的那帮江湖人最近出现过沈府。”
“如果他们是想谋害沈府的人呢？”我反问道。
“密探亲眼看见，那群人进入了沈鲤房间，半个时辰后悄然离去。还有，殿下可曾记得，当年刑部案宗记录，沈家灭门的也是一群江湖人。”
我的手不由攒紧，“你是说，杀害五公主和沈家灭门的都是这群人。”
他道:“可能是。”
